大雨
季节交替,天气也多变。
上午分明还骄阳灼热,刚到下午天边就见了黑云。
“师父,”祁明渊望着天际,“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们再快些吧,争取在雨来之前到纵云镇。”
“嗯。”褚隐尘应了声,两人快马加鞭。
这次是褚隐尘后祁明渊一步,他看着他已然宽厚硬朗的背,惊叹于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就长成了现在这样风姿卓越的大人了。
祁明渊从一开始就与普通人是有差别的,不论在什么方面都天赋极高,头脑聪颖,傲然于衆人。
褚隐尘脑中回响起贺臣的话,“他该站在受万人景仰的地方”。
他似乎能想象到衆人向祁明渊俯首的场景,仿佛这个人天生就该那般耀眼,天生就该成为万民的引领。
这个人不该只隐姓埋名于纵云山,他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该在这段岁史留下他的痕迹。他有等他的百姓,有忠于他的部下,有需要他担负的使命。
而因为他却冲动冒进,独闯燕国皇宫遍体鳞伤,这件事褚隐尘一直自责着,该放他离开的,不能成为困住他的存在,更不能让他为人所诟病……
“明渊。”褚隐尘叫了他一声。
祁明渊转过头,疾风吹动着他飒气的长发:“怎么呢?”
褚隐尘将这个人的面容装进眼中:“今天我们多在纵云镇转转再回山吧。”
“好啊。”祁明渊咧嘴一笑,可爱的小虎牙微露。
纵云镇不算大,所以镇上的人基本上都认识褚隐尘与祁明渊了。当他们的马出现在镇子中的道上时,两旁的百姓都与他们打招呼。
“山主大人丶少主,你们回来啦。”
“两位大人好啊。”
“山主大人丶少主,好久不见啊,你们终于又回山里,有空到我们家喝口茶啊。”
“我们家,我们家也欢迎!”
街道两旁热闹起来。
“多谢,多谢诸位。”褚隐尘向衆人回言。
纵云镇与纵云山俨然一家的感觉,互相都很亲近。
“师父我们先去东巷寄马吧,”祁明渊道,“然后去吃东西?”
“好,”褚隐尘点点头,“你想吃哪家的,吃什么,都点上吧。”
“师父选吧,”祁明渊笑着道,“你吃什么我都吃。”
“这次,”褚隐尘言语似乎入风便会吹散,“听你的,你选择吧。你吃什么,我也想吃。”
祁明渊觉得褚隐尘有些奇怪,不过联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这不会是在迁就他的生辰吧。
“那也行,”如果是褚隐尘带宠的迁就,祁明渊收下了,“一会儿张老板家吧,师父第一次带我来纵云镇就是吃的他家的了,一直感觉不错。”
“好。”
他们到东巷时吉氏夫妇正坐在院中喝茶,见到他们十分惊喜。
“哎呀,山主大人,少山主,你们回来啦!这次又出去了好久啊。”吉婶道。
“是啊是啊,感觉又有好久没见到山主你们了,”吉叔接过话,“幸好你们赶得快,看天边那云,一会儿怕是会落下一场大雨嘞。”
“希望今天落不下来吧。”褚隐尘轻声说了一句。
“也有可能,”吉叔看着天边道,“有时候就打阴,不落也好,山主大人你们不着急回山。”
“嗯。”
吉氏夫妇留他们在院子里喝了杯茶,褚隐尘带着祁明渊去了张家酒楼。
他们依旧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看见外面的大街,可眺望远处的山陵。此时四处一片浓绿,外面吹着的变天中的大风,卷起一阵又一阵叶涛。
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带着清朗的舒爽。
“明渊,你想吃什么?”褚隐尘问道。
“师父就你以前点过的那些菜吧,”祁明渊单手垂着下巴,看着褚隐尘享受着风,“如果现在还能有笋的话我们可以要一碟炒笋。”
褚隐尘毫无差别的喜欢吃菜,而笋是他唯一比较偏好的东西。
“嗯,好。”褚隐尘便向旁边的小二要了菜。
“这雨好像落不下来了吧,”祁明渊看着天边道,“但一直在吹风就很舒服,吹风过后应该还会降温,到时候就更舒服了。”
褚隐尘目光流转在他脸上:“嗯,不下雨好。”
他又念了一句,希望今天能不下雨,就不会有人淋湿了。
这家饭店这个季节竟真还有竹笋,晒的干儿,泡水后和着五花肉炒的,十分香。
“这个师父做的更好吃,”祁明渊笑着,“现在我也会做了,以后都由我做给师父吃。”
褚隐尘神情暗淡,垂着头没有回答。
“师父,怎么呢?”祁明渊感觉褚隐尘脸色突然不太好,“菜不合胃口?”
褚隐尘摇摇头:“没有。”
祁明渊又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对照了下自己的:“好像不烫,是身体不舒服吗?”
“可能因为这两天赶路累到了吧,”褚隐尘引开话题,“一会儿我们去西巷逛一逛吧,那里有很多店铺,你有什么想要的就买了。”
“师父,不要了,”祁明渊想他肯定又是在为他生辰操心送礼物了,只要与褚隐尘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想要,“我们今天就早点儿回山休息一下,实在有什么需要买的明天再下来买也不着急。”
“不,不要,”褚隐尘却坚决道,“不要现在回去,我们再到处看看吧。”
“可是师父你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我们休息了明天一早又山下怎么样?”
“我身体很好,也没有不舒服,”褚隐尘看向祁明渊,“我想和你再在镇上转转。”
祁明渊深叹一口气:“好吧,如果不舒服就尽早给我说哦,我背你回去。”
说完祁明渊痞痞一笑,已经在肖想着占便宜了。
“嗯。”褚隐尘又垂下头,默默吃饭。
这顿饭他们磨叽了很久,褚隐尘吃得很慢,吃完后又坐着喝了好久的茶。
外面天色本来就不好,他们出去的时候都有些暗了。
“师父,我们要不要顺便去刘家买些菜带回山啊?”街上祁明渊与褚隐尘并肩着。
“不用了。”褚隐尘回着,木屋内已经不需要那么多新鲜的菜了。
“好吧。”祁明渊想着明日再与褚隐尘一同下山,若是他不愿动,自己再来一趟也行,生宴让他好好给褚隐尘露一手。
西巷的小铺多是卖一些点心酥饼的,褚隐尘他们是吃了饭过来的,所以并不需要,但闻着香甜的味道走在其间还是很舒服,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恬静。
走到一处,店铺门前挂着的许多红色的手绳吸引了他们,褚隐尘与祁明渊走进去看了看。里面是各种编织物品,精巧漂亮。
老板也是镇上面熟的人,见到他们赶紧走上前来:“山主大人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没见到了啊。”
“今日才归,”褚隐尘回答着顺便问道,“这些手绳都是卖的吗?如何卖的?”
“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手编的,”老板自豪地介绍着,“这些红绳便好后都是熏过香的。山主要是想要,一文钱一只。”
褚隐尘看向身边的人:“明渊想要吗?”
他们手上都没有戴东西的习惯,不过红绳寓意好,褚隐尘希望它能给他带去福运,一生平顺。
祁明渊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不过是褚隐尘送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好啊。”
褚隐尘选了根编织细密的,祁明渊乖乖伸出了手。
那根红色的小绳子套在了偏白骨感的手腕上,仿佛有了活气,看起来十分相称。
祁明渊摇了摇手腕:“还挺好看。”
“好好戴着吧。”褚隐尘将许多祝愿寄托在红绳上,拉下了祁明渊的衣袖。
褚隐尘付钱时祁明渊疑惑:“师父不要一个吗?”
“我不用。”他不需要什么祝愿。
“好吧。”祁明渊摸了摸红绳,褚隐尘送的这个礼物他很喜欢,能随时带在身上,而且,虽然物小却能包含好多情义。
褚隐尘之后带着祁明渊又在镇上逛了好久,几乎每条街道都有他们行过的痕迹。
祁明渊开心地与褚隐尘闲谈着,很少有机会能与褚隐尘单纯独处这么久,褚隐尘也很少对他句句回应。
“明渊,”褚隐尘望着黑漆漆的天,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回去吧。”
“诶?好呀,”祁明渊觉得褚隐尘也该走累了,闪着星星眼,“师父,要我背你吗?”
褚隐尘淡然一笑:“走吧。”
“好吧。”祁明渊有些小可惜,不过以后定是有机会的。
纵云镇离完全属于纵云山的范围有一段小路,而这条小路的尽头也是一条分界线,线外纷争不管,线内不允许任何仇怨争斗。
当年褚隐尘就是在这条路的尽头救的祁明渊。
就在要走完小路时天上突然坠下几滴雨,祁明渊一惊:“师父,我们快些吧,好像要下雨了。”
褚隐尘沉默地走在祁明渊前面,跨入树林与小路的分界线时蓦然停下。
“祁明渊,不要越线了。”
“嗯?”祁明渊一脸疑惑,“师父你说什么?”
“祁明渊,”褚隐尘转过身面对着他,身姿屹立挺拔,表情清冷,“自此刻起,你我不再是师徒,你也不再是纵云山的人,从今往后不准再进入纵云山。”
祁明渊完全无法理解,走上前:“师父你在说什……”
然而他还没靠近一把剑便横在了界线上,褚隐尘亦如当年以一当百的气势:“不要越线。”
“师父为什么啊,”祁明渊不知道,分明刚刚还好好的,甚至觉得不可思议,“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违背纵云山规矩残杀平民,心狠手辣,我纵云山容不得你。”
“师父我听不懂,”祁明渊慢慢靠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褚隐尘的剑刃对准了他,带着心狠的坚决:“你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我对吧,普通富人家的孩子,不会武功。实际上是欧阳径胡的徒弟吧,分明已师承一派,却来骗我纵云山的剑法。”
祁明渊一怔,褚隐尘怎么会知道他与欧阳径胡有关系:“师父,不是那样的,虽然我曾经确实受胡先生教过武功,但胡先生教我武术与拜你为师不一样……”
“够了,”褚隐尘却直直打断了他的辩解,因为祁明渊是否跟别人学过武功其实根本不重要,“我纵云山自立派以来从来没出过欺骗师门之人,更没有乱杀平民的弟子。祁明渊,你没有资格再做纵云山的弟子,你走吧,从今往后不要再回来了。”
祁明渊脑中嗡的一声,褚隐尘不可能会知道这些的,是有人故意挑拨他们之间。他要解释清楚,他要挽回褚隐尘,祁明渊强迫自己镇定着:“师父你听我解释,那都是因为他们不尊重人我一时被怒气蒙蔽了眼睛,还有胡先生,我没有拜他为师父,他只是教了我一些武功。以前那些都是我错了,我会好好反思。从今往后我只是纵云山的弟子,乖乖遵守纵云山的规矩,绝对不会再乱杀人了。师父我错了,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从今往后我一定不会犯任何错,不要赶我走,师父我错了。”
听着他委屈可怜的请求褚隐尘心中骤痛,偏过头:“走!”
“不要师父,我不要,”祁明渊靠上前胸口抵在褚隐尘的剑刃上,“师父我不会走的。”
褚隐尘眉头一蹙,剑刃向后退了半分:“祁明渊,别靠近!”
“师父,”祁明渊却还是向他靠近,“是不是有人威胁了你,是有人逼着这样做的对吧。”
“不是,是你违反了纵云山的规矩。”
“好,”祁明渊走到褚隐尘身前,然后跪在了他的脚边,轻轻抓住他的衣角,“我错了,师父,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你原谅我吧,不要生我的气,我们一起回山去吧。”
褚隐尘对上祁明渊那双纯真的眸子心如刀割,大雨突然而至,迅速坠在地上人的身上,打湿他的衣襟,顺着他委屈的脸流下,像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又无助。
终于褚隐尘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正想将地上的人扶起来时周边突然落下数道身影。
为首英气的男子大声叫道:“殿下!”
祁明渊闻声回头,看到那几个人眼神瞬间阴鸷:“我就知道,果然是你们在搞鬼……”
褚隐尘看到那些人瞬间回过神来,快步后退拉开与祁明渊的距离,态度再次坚决冰冷:“祁明渊,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准备离开时祁明渊立即起身想要拉住他,然而只差一步就要跨入界线时褚隐尘的剑划破了他的衣服。
“不要越界。”
贺臣等人见状赶紧上前将祁明渊拉离,祁明渊奋力挣扎着:“滚开,你们别碰我!”
“殿下,跟我们走吧,”贺臣劝着,“纵云山已不要您了!”
“是你们!”祁明渊对他们发着怒,“都是你们在背后挑拨搞鬼!”
“是!”贺臣用力抓着他,也认了,“是我们与山主说了些什么,但做出选择的是他。”
对面雨中的人垂下了头,然后默默地转过了身。
“师父,师父!”祁明渊看到他要走立即叫道,“师父不要丢下我,别走,求你,别走。”
祁明渊有预感,如果让他离开了,这可能会成为他们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是我的错,是我贪心了,”祁明渊突然像泄气般哽咽着声音,泪水和着雨水一起落下,褚隐尘会选择这样是因为他太贪心了吧,不该还奢望成为更亲密的关系,“师父不要赶我走,从今往后我会乖乖只做个徒弟。不会再让你为难,也不会再向你要求什么,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留在你身边就够。”
祁明渊心中在滴血,他爱褚隐尘,他太爱褚隐尘了,离开了他就无法再活下去。只要能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是他也觉得足够了。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师父,”祁明渊悲戚地望着褚隐尘,“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褚隐尘眼眶一酸,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从里面溢出。
贺臣怕生变故:“殿下,我们是说了威胁山主的话,你猜他是在你和谁之间做选择?纵云镇上的那群平民,他因为想保护那群人而放弃了你。”
祁明渊心间骤冷,望着那被雨水隔挡的背影:“是因为这样吗?是因为山下那群人你就把我当做交易般给了他们吗?”
“殿下,确实是。”旁边的人为了增加信服力也开了口。
“闭嘴!”祁明渊对插话的人凶道,然后狠厉的目光望向褚隐尘,“是这样的吗!你亲口回答我,就因为山下那群人你不要我了吗!”
褚隐尘掩在衣袖下的拳头紧捏:“是。”
他的话如一把利剑穿透祁明渊的心脏,大滴大滴眼泪夺眶而出:“太过分了,褚隐尘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谁都比我重要,在你心里谁都比我重要!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现在是,去燕国王宫也是!你担心江湖,担心百姓,就那样义无反顾地跟着燕国的人走了。那我呢?你有想过我多担心你,有想过被独自留下的我该怎么办吗!你从来就被把我放在心上过,从来就没有!”
祁明渊不管不顾地喊出了所有委屈,褚隐尘突然觉得一股窒息感袭来,强撑着身子没有回走地迈开了脚。
“师父!”祁明渊刚刚也只是慌不择言,见他要走立即又慌了,“别走,求你!”
贺臣死死压制住挣扎着要往褚隐尘那边奔去的祁明渊,紧皱着眉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您知道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状况吗?都是因为现在的您太弱了,没有任何将江湖剑圣留在身边的能力……”
听着贺臣的话祁明渊的眼神逐渐阴暗,擡头看着那个狠心决绝的背影:“褚隐尘,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们不是师徒你会不会接受我?”
而那人回避了他的问题:“祁明渊,我们不要再见了。”
“好,”祁明渊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我会走的,我会跟着贺臣他们离开。但明晚就是我的生辰,让我在纵云山度过最后一个生辰好吗?师父。”
褚隐尘听着他最后的祈求,终究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祁明渊冰冷的眼神看向贺臣:“明晚我十八岁生辰后跟你们走,也算是我们曾经的约定。”
贺臣犹豫一阵,最后松开了祁明渊,躬身道:“我等在山下静候殿下。”
祁明渊转过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在雨中走向了褚隐尘。
小狗已经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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