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剑圣和小龙

“这是梨，这是枣。”

祁明渊蹲着四肢撑地，盯着面前人手掌心中的东西，如野兽锁定猎物，只在一瞬间弹跳起身扑了过去。

然而他刚离地就被人一拳捶到脑袋狠狠地趴在了地上，擡起头却见捏拳人笑眯眯的容颜。

褚隐尘将果子重新拿到手上：“想要，征得物主的同意，这是礼貌”

祁明渊咽了咽口水，照他平时所教的生涩地吐出几个字：“想……吃，甜，果子。”

“很乖很乖，”褚隐尘揉了揉地上人毛乎乎的脑袋，夸奖道，“明渊有进步，枣和梨都给你。”

祁明渊立即弹起身，夺过他手中的东西大口啃起来。

褚隐尘就蹲在旁边微笑地看着他，这孩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可爱。

当然这都是建立在目前这只还未成年的小龙完全打不过他的基础上，最初他们之间还是没这么和平的。

褚隐尘给祁明渊擦伤口的第二日就尝试着将他身上的铁链松开一些，至少让人能坐在地上。而当铁链放松的那一刻这只小龙就露出了他凶狠的爪牙，不留馀地地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不过在褚隐尘和蔼可亲地摔断他两根肋骨后，小龙知道干不过眼前的人就平息了。

这也换来了只要褚隐尘在这里，他就能暂时自由活动的权利。

“吃的满嘴都是。”褚隐尘拧干木桶中的丝巾给他擦了擦嘴角，“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吗？我说过如果今天你能写自己的名字了就再给你带糖豆的吧。”

褚隐尘还是觉得诗书礼易才是教化的根本，如果这只小龙能通人性，以后就算他不在这儿了也能少吃些苦。所以褚隐尘教他认起字来，小龙学的很快，现在是实践写字，人生中的第一次自己写字便给他布置了自己的名字。

祁明渊歪头看着他，从怀中拿出了褚隐尘给他的木炭，然后在地上画起来。

歪歪斜斜的线条，但每一笔都很认真，而组合起来竟是“吕石”两个字。

褚隐尘眼神一怔，他只在教祁明渊认字时闲来写过一次自己现在用的名字，他竟然记住了。

“不是，”褚隐尘从他手中接过木炭，在那旁边写下‘祁明渊’，“这个，你的名字，这样写的才对。”

可祁明渊表情恹恹，完全不感兴趣，只是伸着手指一遍又一遍描绘着‘吕石’两个字。

“是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不好写吗？”褚隐尘走到他身边，将木炭放进他手中，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教着，“要写自己的名字才作数哦，明天会写了再给你带糖豆。”

但这时长廊中传来急速的脚步声，朱吉匆匆闪了进来，站在远远的地方压着声音喊道：“石头啊，有人过来了，快吧小龙栓起来吧。”

不知从何时起朱吉担任起了帮他们望风的角色，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褚隐尘与笼子中的东西相安无事的画面了，但依旧不敢靠前。

褚隐尘回过头的同时祁明渊也擡起了头，看着朱吉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

朱吉不禁后退半步，他知道笼子中那东西和谐的样子是只给褚隐尘的，就像现在望着他的视线里带着赤裸裸的杀意。

“抱歉啦，不把你再绑起来会有很大的麻烦。”褚隐尘只得起身重新将铁链调整了回去。

而祁明渊任由他绑，全程没任何反抗。

“走啦。”褚隐尘用脚擦干净地上的字，摸摸他的头离开了铁笼。

祁明渊再次目送着他离开，那道熟悉的背影逐渐远去变小，望着望着，他的脚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别，别走，别……”

“别走！”祁明渊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准确地吐出两个字，随着这声喊叫一同出来的还有泪水，他望着那道背影泪流满面，“不要走，呜呜呜。”

这哭声就如一道气浪袭向褚隐尘，他停下了脚步，黝黑的瞳孔逐渐张大。

他本该继续走的，却忍不住又回到了铁笼边：“明渊，今天不能陪你了，明天给你带糖豆。”

“不要，糖豆，”祁明渊望着他抽噎着，“要你，不要走。”

“石头啊！”远处的朱吉不禁焦急地叫了声，“快走吧，被其他狱卒来发现就麻烦了！”

褚隐尘眉头紧蹙，只得匆匆对笼中的人道：“明渊，听话，如果被其他人发现我就再也不能来了。乖乖待着等我好吗，乖乖等着我才能继续来。”

“乖乖等。”祁明渊哽咽着重复了他的话。

“对，乖乖等我就会再来。”

这时长廊中传来脚步声，褚隐尘不得已立即离开了铁笼。

祁明渊望着离开的他这次也没再闹，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冲动，默念着褚隐尘刚刚的话，乖乖等，他要乖乖等着，不然褚隐尘就不能再来了。

褚隐尘与朱吉刚走进长廊拐角处就过来两个狱卒，看到他们以前辈的姿态趾高气昂地教训了两句：“喂，别搅在一起偷懒啊，东面的牢房也要清理干净。”

“是是。”朱吉赶紧圆滑应话，褚隐尘则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待那两人走远后朱吉也拉着褚隐尘离开了：“都是普通的狱卒，搞不懂他们这个长者劲儿从哪儿来的。”

“这两位前辈好像没见过？”褚隐尘这几天将无间狱所有狱卒都熟悉了个遍，他们分白夜两轮制，白日差不多二十三人晚上二十人左右，分别由一个狱卒长带领，而这些人的容貌丶能力甚至家里他都有好好调查。

可刚刚那两个将自己当成这里主人的人，他竟完全没见过。

“他们啊，”朱吉解释道，“是第二层的人。虽说我们是分的三层地牢，但实际上就是一体，每层狱卒人数差不多都有两个狱卒长，但这些狱卒长上面还有个顶头掌管，也就是我们这三层牢狱的狱首。他不仅管监牢丶狱卒，唯一出到外面的井口每层守着的军队也由他管理。有时候哪一层人手不够了，他就会调人。那两个前辈就是从二层调下来的，你才来没多久，没见过正常。”

“原来是这样。”褚隐尘在心中默默记下，与朱吉在一起他总会意外收获很多有用的信息。

朱吉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道：“对了，明天你不要去找小龙了啊。”

“为什么？”

“据说，”朱吉特别爱听八卦，所以消息一向也是最灵通的，“明天那个要见小龙的大人物就要来了，那个大人身份特殊，所以不对外说，万一明天你见小龙正巧碰头，那可就惨了！”

“嗯，好的，谢谢。”褚隐尘能那么顺利地与祁明渊待在一起也多亏有朱吉的帮忙。

“说这些，”朱吉一把搂住褚隐尘的肩，“我这个人最讲义气，你既然和我交了朋友定叫你少吃亏！”

听着他这么说褚隐尘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现在在这里算是个奸细吧。

褚隐尘今日结束后又收到了天道团同伴的消息，再次去了那家酒楼。

“兄弟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表面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伤了筋骨的动作还不是很方便。”

“三十二个通风口外面对应的位置我们已经全部找到了，药师调制的迷魂药也已送到京中。”斗篷人饮下酒，眼神坚毅起来，“剑圣大人，昨夜我们已商定五日后动手，五日后他国使臣入京，到时候整个京都防护重点都在那边，我们趁机劫狱，就拜托您了。”

“嗯。”

两人杯停，分别离开了酒楼。

褚隐尘第二日一早就借送饭的契机与牢房中天道团的人通了气，刚推着板车出丁字狱，朱吉便火急火燎地过来将他拉到了一旁。

“来了来了，那位大人来了，”朱吉握着板车把手转了个方向，“从小道走，现在那边都守着官兵了。”

褚隐尘跟着朱吉走了小道，整个监狱的人都如此小心翼翼，看来那位贵人多半来自宫里。

“那个贵人，”褚隐尘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你看到面容了吗？”

“我们这种小狱卒哪儿看得到啊，贵人要下来的时候就将我们赶得远远的了！”

听朱吉这么说褚隐尘更担心了，如此金贵的人，要是祁明渊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伤到了他……

“朱吉，”褚隐尘停下脚步，“你可以帮我把车送回去吗？我好像有东西掉在牢房里了。”

“嗯？什么东西，重要吗？我和你一块儿去找吧。”

“不用不用，”褚隐尘赶紧回绝，“车拜托你送过去了，不然一会儿又会挨骂。”

“好吧，需要帮助的话叫我哦。”

“嗯，谢谢。”

褚隐尘目送着朱吉离开后，立即去往了牢笼方向。

果然那群人已经到了，以关着祁明渊的牢笼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禁卫军。褚隐尘只能潜伏在远处，偷偷注视着那边的情况。

“殿下要小心，”一个身着甲胄的男人向身旁穿着金丝衣的男子说道，“这畜生还没教化好，恐会伤着您。”

而那长得圆滚滚的男子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没事儿，本殿下一直听父皇说捉了只小龙给我，以后助我一统天下，今日来见见。贾鑫啊，快让他们打开笼子，让本殿下进去。”

“殿下不可，”贾鑫阻拦道，“您金贵之身怎能进牢笼那种地方，在外面看看就好。”

“不要，”皇子固执道，“本殿下专门来看小龙的，不能碰就算了，还不能靠近看，那本殿下来看个什么劲儿。来人啊，把铁笼给本殿打开，不信他还能挣脱那么多铁链。”

在他的威压下，狱卒只能打开了铁笼，贾鑫全程贴在皇子身边，以防变故。

笼子中祁明渊被半吊在空中，垂着散发没有一点动静。

“这是死了吗？”皇子围着盯了半天，不禁问道。

贾鑫可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想让皇子快点离开：“殿下，可能睡着了，我们出去吧。”

“睡着了？”皇子有些不高兴，“专门来看他的，样子都没见着怎么行呢？”

他左右瞧了瞧，把贾鑫腰间的剑取了下来，然后带着剑鞘戳了戳祁明渊。

“小龙，醒醒，本殿下来看你了，快睁开眼睛看看你以后要伺候的主人。”

“殿下，”贾鑫在一旁看着十分害怕，“别动他了，就当开恩让他继续睡，我们快出去吧。”

而皇子脸上却出现了担忧：“不对啊，这么戳都没一点儿反应，不会是死了吧！哎呀，你们怎么把父皇捉给我的小龙弄死了，快放下来让本殿下看看！”

“不可不可，这万万不可！”贾鑫立即道，“殿下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死的，这铁链是万万松不得的！”

“本殿不管，”皇子偏过头，抱起手，“就要看到活的小龙，快把他放下来，让本殿看个全貌。”

贾鑫坚决阻挠：“不行！”

“哼，好你个贾鑫，竟然敢违背本殿的命令！”皇子气得跺脚，“从现在开始本殿下就革去你护卫长的职位，来人啊！”

笼子外的两个守卫赶紧进来。

“你们两个现在升为本殿下的贴身侍卫，把铁链给本殿下打开！”

“殿下！”贾鑫抱住他的腿，“不能开，真的不能开！”

“哼！”皇子完全不理，“本殿下不喜欢有人违背我的命令，打开！”

旁边两个小守卫哪敢说什么，只得颤颤巍巍地松开了铁锁。

随着“咔嚓”的声音，在场所有人心也如擂鼓般跳起来。

说实话这一刻皇子也是害怕的，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他的面子最重要。

祁明渊被放到了地上，而在所有人瞩目中，他依旧没一点儿动作。

皇子等了一会儿，又指挥人去小心试探了一番，见地上的家夥没任何反应动作大胆起来。

“果然你们这些人就是大惊小怪，”皇子走到祁明渊跟前，慢慢蹲下身子，“看，在真正的皇族面前，他自然就降服了！”

说着他伸手去拂开祁明渊脸上的头发，就在所有人慢慢放下心时，铁笼中突然传出凄厉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手，本殿下的手！”

只见那刚刚还如死了般没任何动静的少年已经半仰起头，嘴套也不知何时没的，现在紧紧咬着皇子那只白白胖胖的手，鲜血如水大量流下。

而就在皇子叫出声的瞬间少年已经挣开一道铁链，如野兽般竖着的瞳孔散发出阴冷的金光，顺着眼前的手臂往那脆弱的脖子咬去。

皇子已经恐惧到身体没半点儿反应，就在那白牙要碰到他颈处敲响死亡之钟时，一个臂膀将他捞了出去。

“护驾！”贾鑫边将皇子抱出铁笼边大喊着，铁笼里面那两个守卫已经成了牺牲品。

周围禁卫军赶紧拿着武器冲到铁笼边上，用刀剑长矛阻止着里面的东西出来，然而这些锋利的铁刃轻易地就被笼子里的东西粉碎了。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阻挡住他出来，而当祁明渊将身上的铁链当破布一样扯碎站到外面时，在场的所有人身体都寒颤得不能动弹。

“怪……怪物，怪物啊……”皇子看着那周身散发着黑气的东西，面如土色。

“护驾护驾！”只有贾鑫还保持着理智，继续调动着周围的人。

禁卫军们听到命令，紧握着长矛又冲了上去。

可他们哪是一条龙的对手，只是拖延时间的肉墙罢了。

藏在暗处的褚隐尘看到这一幕正想办法时，突然感觉到四面八方袭来的强大杀气。

这些杀气强大到让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他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这是在面对极致劲敌时身体为对战作出的本能反应。

祁明渊会死，褚隐尘脑中得出干脆准确的判断。

在那些杀气到达之前，褚隐尘冲了出去。

此时祁明渊已杀了一大队人逼近皇子身边，他正欲下手时褚隐尘快那些杀气一步将祁明渊扑了出去。

祁明渊重重摔倒地上，但感受到抱着他的人的气息后，阴狠的瞳仁变得温和许多。

“不要动。”褚隐尘在祁明渊耳边轻轻留下一句，抓起地上不算完整的铁链重新将他捆了起来。

绑完小龙褚隐尘又到皇子身边，单膝跪地：“贵人您没事儿吧。”

皇子意识到没危险后，站起身崩着面子道：“哼，区区畜生而已，能把本殿下怎么样？贾鑫我们走，这种畜生一点儿趣都没有。”

他高傲地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然而衣摆下的腿还发着软，得靠人扶着。

在皇子走后，那些隐藏在暗中的危险气息也渐渐消退下去。狱卒们赶紧来收拾残局，在禁卫军的帮助上又将祁明渊关进了铁笼里。

而祁明渊只是安静地看着褚隐尘那边，褚隐尘回头望了他几眼，但不能再引人注目了，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这件事给无间狱带来了不小的风波，幸亏皇子没受伤，便也就那样过去了。

之后因为全身心投入天道团越狱的事中，褚隐尘也没再去看过祁明渊。

他们的最后一面，是褚隐尘带着天道团从火光中杀出去的时候。

“出口直走！”褚隐尘指挥着天道团的人，他们中有许多伤员，所以他得不得负责断后。

当护送着所有人都穿过圆形场地进到通往出口的长廊后，褚隐尘又折了回去。

他带着面具与铁笼中的少年对对视着，抽剑十字斩开了铁门，而在转身的瞬间他又用剑气震断了里面的铁链，奔向了长廊。

铁笼中的人摔到地上，在火光与追兵中目送着拿到背影远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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