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晚上十一点，是寝室熄灯的时间。

裴炻一个人在卫生间，手机微弱的光点亮墙面，光滑的瓷砖倒映着他的身影。

三分钟前，他按照约定给江寻悦发了条微信，喊她一声“悦悦姐”。

霖二中的住宿条件要比他原来的高中好，刚刚寝室八个男孩协商好后决定开一会空调，后半夜再关掉。

裴炻此刻穿着居家睡衣倒也不觉得冷，尽管不算大的卫生间有些寒酸。

霖二中视手机为洪水猛兽，他头一回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只敢打着上厕所的借口在卫生间里使用手机。

江寻悦的头像是她本人，她倚靠在栏杆上露出三分之二的侧脸，大波浪卷发散开，红唇妖冶，色调复古，有一种朦胧港风的味道。

裴炻的好友列表里，几乎没人敢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江寻悦很特别，也确实有特别的资本。

隔了会，江寻悦回复：裴炻。

裴炻看着聊天记录里自己的名字还没两秒，新一条露骨的消息跳出来。

江寻悦：想我了没？

裴炻差点没拿住手机，他感觉心脏砰砰直跳，耳根也如火烧般热起来。

这个女人总是这么的肆无忌惮。

他的食指在键盘上悬浮了好久，最后按下“x”，系统自动帮他选择了“想”。

江寻悦秒回：有多想？

裴炻沉默了很久，转移话题发送：家里怎么样？

江寻悦：家里很好，奶奶让你安心读书，不用太担心。

裴炻：好。

江寻悦那边一直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可是裴炻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消息发过来，他压抑着狂跳的心，发送一句：熄灯了已经，今天找你聊过天了，我也去睡觉了。

江寻悦秒回：再聊会呗，我喝了点酒有些颓。

裴炻放下开门的手，目光在“酒”字上常驻，而后回：为什么喝酒？

江寻悦：你去读书了我很寂寞，何以解忧，唯有一醉。

裴炻：……

裴炻：年三十之前没遇见我你不是也好好的吗？

隔着手机聊天到底是不比面对面，要是真的在线下，裴炻肯定不会当面说这种话。

江寻悦：不好好的，年三十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你，然后年三十那天我遇见了你。

江寻悦：你大概是上天安排给我的，新年礼物。

裴炻感觉自己的呼吸又急又重，学校寝室的厕所还是过于逼仄了。她怎么可以没皮没脸地说出这么害臊的话？

裴炻权当她喝醉了：你喝多了。

这回轮到江寻悦转移话题：室友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裴炻想了想，把寝室里其他七人的脸和名字一一对上号，今天半天相处下来感觉还不错，于是回：挺好的。

江寻悦就“哦”了一下再也没回，裴炻等久了也不免有些躁，犹豫着该不该结束话题时，下铺的另一位体育生吴啓涛在外面小声敲门：“哥们，你好了没？”

“好了。”裴炻望向门外，飞快地给江寻悦发：我睡觉了。

江寻悦发来一张“跟我说晚安”的表情包。

裴炻打字：晚安。

江寻悦字字一顿：发丶语丶音～

门口吴啓涛又敲了两下，裴炻看看门再看看手机屏幕，不太想在开学第一天得罪室友，他按住说话键，麦克风贴近，压低嗓音说了声：“晚安。”

不太满意，上滑取消。

裴炻重新说了一句：“晚安，悦悦姐。”

与此同时，门外吴啓涛突然来了句：“哥们你拉屎还蛮久的嘛。”

裴炻快步走上前，唰得一下拉开门，吴啓涛的头就贴在门上，直接整个人栽到裴炻的肩膀上，两个少年在黑夜里迸发出一声强有力的肉.体碰撞。

“肌肉练得挺好的嘛。”吴啓涛在他肩膀上象征性地捶一拳。

“你也是。”裴炻飞速熄屏口袋里的手机，随便敷衍一句。

“不过你拉完屎居然没味道，很好。”吴啓涛十分满意地承包厕所。

裴炻忽然如芒在背，脑海中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炸裂！他不知道微信刚才发语音时有没有把吴啓涛的话录进去！

这个念头一旦産生，就跟爆炸一般蔓延至他全身骨骼，他如临酷刑。

吴啓涛还以为他便秘了，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裴炻现在的重心根本不在关于他刚才是不是拉屎的辩驳上，他只想快点上床，躲进被窝查看手机。

他此时忐忑急了，祈祷微信没有录进去。

可等他看到江寻悦的回复，他感觉呼吸停滞了。

江寻悦：[偷笑][偷笑]别拉太久，十男九痔。

江寻悦：晚安。

裴炻：……

他现在撤回或者解释还来得及吗？

出了酒吧是一条大江，江寻悦靠在护栏上吹风。

铁制的栏杆寒夜里更加冰冷，江寻悦却光着手腕在上面玩手机。她回顾完和裴炻的聊天记录，嘴角荡开笑意。

冻得通红的手指再一次戳开裴炻的对话框，江寻悦又把他最后一条晚安语音听了一遍。

少年压低着声线，却压不住音色的澄澈。

江寻悦心满意足，捏了捏手指，打字：回来给我暖手，裴炻。

“炻”字比较难找，在输入法的最后面，她打得多了，“裴炻”两个字就被输入法记住了。

江寻悦收起手机，重新回到酒吧包间。

女人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聊男人聊化妆品，果不其然，霖南姐妹花再聊她男人。

“悦姐什么时候又有新的小男朋友了？”

“没有人可以永远十八岁，但是悦姐的男人可以。”

“高中生，还是悦姐会玩。”

“啧啧啧……悦姐也给我们介绍介绍呗？”

谭晓雅骂骂咧咧：“滚滚滚，要介绍也是先介绍给我啊，你们几个后边排队去！”

几个姐妹花故作生气或不屑，左拥右抱小帅哥继续喝酒，一边倒酒一边拉拢江寻悦：“悦姐来来来！”

江寻悦脱下毛绒大衣，这次她让酒保保管，她踩着马丁靴往姐妹花里一扎，小帅哥一个两个的识趣地贴过来，把她衆星拱月着。

“玩到哪了？”江寻悦捏拳，吹了冷风后的手指还是冰凉如铁。

姐妹团又开始新一波娱乐，一片嘈杂中，旁边的男人主动牵住江寻悦的手，贴着她的耳廓说：“悦姐，手这么冰？我帮你暖暖？”

江寻悦笑，戏谑地擡了下眉：“怎么帮？”

“我的身体，只要你乐意，哪里都可以。”男人提起她的手，抚摸她粉红的指，恭敬而又虔诚地亲吻着。

温热的唇瓣擦到江寻悦冰凉的指节上，她只是一直面露微笑，美眸明艳。

待到男人将她的手按在胸口缓缓下移时，江寻悦倏然抽回，冷不丁来了句：“你有八块腹肌吗？”

“什么？”男人错愕。

五年前的霖二中的高三学生还是周一上学，周五放学，五年后则周末大大压缩，周六上午放学，周日晚上就要回校参加晚自习，在家的时间寥寥无几。

周六江寻悦和妈妈辈的家长们一起蹲在二中校门口接人，大家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张望，等着自家的好大儿出现在视野中。

江寻悦等了半个钟头，一眼在学生堆里看见裴炻，因为就他没校服穿，穿着自己的那件白色加绒卫衣。偏偏他的五官又很优越，放在人群堆里当真惊艳卓绝。

裴炻乌黑的眸子在门口接孩子放学的爸爸妈妈们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碎了些光。他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唇线绷得很紧。

昨天晚上，江寻悦给他发微信：裴炻，明天放学，我来接你。

裴炻当时是拒绝的，说：不用，我自己会回去。

然后江寻悦就没了回音，他们的聊天以裴炻完成任务性质的“晚安”结尾。他觉得江寻悦大概是生气了。

裴炻带着一丝丝不安入睡丶起床丶早读，直到现在，那丝丝不安酝酿开来，他在走向霖二中大门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有一些期待的，他又扫了眼人群，还是没看期望看到的身影。

孩子们出来，妈妈爸爸们激动地喊名字。裴炻低头看路，将那些不会喊到他名字的声音全都过滤。

“裴炻。”

裴炻顿住脚步，突然没有勇气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怕是幻听，怕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江寻悦的但是江寻悦能看得到他的那种情境下的尴尬。

而后，女人的马丁靴穿过人群，闯入他的视野。

江寻悦一把牵住裴炻的手腕，不满地嗔怪一句：“裴老爷，你走得可真慢啊，哪里像练短跑的体育生？”

裴炻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任由江寻悦牵着手，直到看到熟悉的私家车。

“不是说我自己会回去的吗？”裴炻说。

江寻悦撒开他的手去开车：“笼统周末时间就这么点，还不允许我上赶着跟你黏在一起吗？”

她每次说出这些没皮没脸的话时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反倒脸红的是他，心乱跳的也是他。

裴炻双手自然下垂在卫裤的裤子缝两侧，黑曜石般的双眼扫了眼车窗内的江寻悦。

江寻悦将车停好，摇下副驾驶位的窗，笑着说：“上来，裴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