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
“裴炻?”江寻悦听到手机电话那头一串忙音,她疑惑地看一眼手机屏幕,确实显示挂断,“还敢挂我电话?”
今天那帮醉酒闹事的人不满意赔偿又去公安局闹事,江寻悦又被请去喝茶,配合警方协商到现在才想起要接裴炻放学的事情。她在微信里已经跟裴炻说过了,让他今天自己乘车回去,但是裴炻没有回复。
以防万一江寻悦给裴炻打了几通电话,裴炻唯一接通的电话还没通一秒就给挂了,很难不让江寻悦以为裴炻是因为没空接他才生的气。
江寻悦又打了两通,对方还是没有接。她向来脾气不大好,打不通的电话没有耐心一直拨,就收回手机随他去。
反正这么大的人,也不可能真的丢。
江寻悦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她眺望了会便利店超市外的风景,转身坐回座位。
碰到罗睿是个意外,罗睿的快递丢了去派出所报案,录完笔录出来正好遇见处理完事情的江寻悦,说着便要请她吃关东煮。
对于江寻悦打了他妈一巴掌的事,罗睿非但没有记恨,反而还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江寻悦的情绪,就是怕江寻悦会去“找麻烦”。
“我妈就那样的脾气,说实话我也受不了她。”罗睿递给江寻悦一大桶关东煮,“悦姐吃完串串别跟我妈一般见识。”
“瞧你这狗腿的样。”江寻悦讽刺一句,“我又不会真的去找你爸妈讨回来。”
“是是是。”罗睿看她一眼,捧着串串吃起来,苦笑一下转移话题,问江寻悦去派出所什么事情。
面对前前男友的关心,江寻悦习以为常,无所谓地和他闲聊几句,吃完桶里的鱼籽仙贝。
罗睿盯着她的咬痕,放下桶站起身:“还要吗?再来两串?”
“不用了,这家店的不太行。”江寻悦当着便利店老板的面拆台。
便利店老板看一眼江寻悦,白眼一翻。
江寻悦吃完,扯了张手帕纸擦擦嘴,开始有点想念裴炻家的关东煮。
裴炻小吃车里的鱼籽仙贝才让她馋,当然人让她更馋……
消费完,罗睿主动要求送她回店里,江寻悦没拒绝,和他肩并肩坐在网约车的后排。
密封的车厢,路上堵车,停停走走的难免有些肢体接触。
江寻悦无所谓,但并不代表罗睿也无所谓。
终于在摩擦几次后,罗睿按捺不住,身子朝江寻悦靠了靠,向江寻悦表白,比吃火锅那天还要真挚。
江寻悦没第一时间给回复,直到车子驶到酒吧门口,她下车关门时对上车内罗睿期许的目光,残忍绝情地说了句:“不吃回头草哦。”
下午六点,江寻悦照顾生意忙完查看手机,还是没看到裴炻的回复。
照理说不应该,裴炻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搞冷暴力这一套吧。就算是手机没电了,这个点也该到家充上电了。
江寻悦没有来地眉心狠狠一跳,随后就有小弟敲门说酒吧前台来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一直问工作人员吵着要见江寻悦。
“悦姐要不要打发了?”那小弟征求意见,“毕竟才刚解决完一起酒吧闹事的案件。”
江寻悦猛然从沙发上站起,匆匆赶往前台,果然看到的是裴奶奶。
裴奶奶全身湿漉,衣服上沾着的不知道是酒水还是雨水,见到江寻悦,她眼里泪光闪烁,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前扑。
酒保还以为她要对自家老板做什么,一个个挡在江寻悦前面。
江寻悦拦开酒保,上前搀扶住裴奶奶:“奶奶怎么了?是不是裴炻出什么事情了?”
裴奶奶一口气没顺上来还在喘,江寻悦安抚她的后背,这才听到裴奶奶声音颤抖地说:“小炻他到现在!到现在就没回家!我担心他出事!……”
“没回家?”江寻悦瞳眸睁大。
“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我找我们那里的超市老板帮忙打给他电话,他也没接……”裴奶奶一副说着就要哭出来的急切模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来找你,但是我不记得你的电话号了,只记得你之前说在这里上班,我一路上打听了好多人才乘车来的!……”
裴奶奶不会使用智能手机,不会用电子地图,对市中心娱乐地段更是陌生,很难想象她究竟问了多少人,迷失多少路才找到江寻悦的酒吧的。
江寻悦心里的不安更甚,她安慰裴奶奶:“没事的奶奶,弟弟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情的,可能放学跟同学约了去哪里玩了吧,你别太担心,我一会联系他。”
裴奶奶放心了不少,但还是紧紧地握着江寻悦的手。
江寻悦让奶奶别着急回家等,让酒保把张佑宇喊来送裴奶奶回去,自己则是再一次拨通裴炻的手机。
已关机。
江寻悦找了几波人出去找人,学校附近的娱乐场所丶小吃街铺里里外外都寻了个遍,还是没有结果。
窗外的雨点不知何时下得格外猛烈,那些凌厉的雨丝敲打玻璃窗的同时,也在一滴一滴敲打她的心。
怪她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裴炻在和她置气。
江寻悦叫了几个兄弟开车出门找,学校附近隐蔽的点一一排查过去,要么是正在施工禁止通行,要么是荒草丛生乌黑一片。
女人坐在车子的后座,尽管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她还是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寒冷的。窗外的雨水把街灯染湿,就像在玻璃窗上糊上了一层油画。
一筹莫展的时候,有兄弟联系她说他表妹放学的时候乘车看到霖二中附近车站有四五个社会人和学生攀谈,然后把人带着往东边去了。
江寻悦让开车的兄弟火速赶往事发地点。
江寻悦下车,才发现附近路灯都坏了,并且还是施工险地。
下雨的夜晚不施工,通道外面拉着铁链挂着“禁止通行”的标志,路上三步一个坑洼,洼里积满黄泥水,雨点打在上面,溅起飞射的水花。
江寻悦手里的电筒照亮水坑,灯光一直朝黑暗的深处蔓延,直至被漆黑吸附。
她的直觉告诉她,裴炻就在那黑暗里,她朝前走。
“悦姐注意脚下。”撑伞的兄弟提醒,江寻悦却已然管不了那么多。
她只想找到他,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就算深陷泥淖也未有一步的迟疑。
“裴炻!”江寻悦喊着他的名字,只有她的回音和嘈杂的雨声。
漆黑如渊的墙角,传来少年的一声闷哼,江寻悦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血液像跌入冰窖般瞬间凝固,只有手还机械地执着电筒照探过去。
清冷苍白的电筒灯光下,是少年更加苍白的脸,唇瓣毫无血色,却偏偏鼻头下流着鲜红的血。
他低着头坐在满是泥泞的坑洼里,双手捂着小腿。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湿漉地贴在身上,沾满了泥巴。
鼻血一直在流,混杂着雨水和泥巴水,粘稠地淌过唇瓣下巴,全部滴落在受伤的那只小腿上。
书包被撕破,破碎的布料和破碎的纸张散落一地,埋在泥巴里。
江寻悦浑身战栗,手电筒落在地上,直直地对着地上的裴炻。
少年虚弱地喘着气,擡头,定定地注视前方,目光空洞,瞳孔因为强光骤缩。
裴炻察觉到鼻子有些难受,用手擦了下鼻尖,擦发现满手背的血。
血……
她晕血……
裴炻把手藏在身后,就看见熟悉的马丁靴踏入视野,她蹲在他面前,将他拉入怀里。
裴炻幻想过江寻悦的拥抱,绝对不是在现在,他满身狼狈的时候。
察觉到鼻血还止不住地流,他在她怀里缩了缩,使出最后的力气推开她,声音含糊着喉咙里的腥甜变得沙哑无比:“别碰……脏。”
江寻悦却固执地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裴炻。我来迟了。”
他们就这样在雨夜里拥抱,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
裴炻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冰冷又僵硬,浑身都是疲惫感。直到五感被剥夺,裴炻枕靠在她的肩头昏睡过去。
“你就是裴炻吗?”烟圈刺鼻的味道飘散进鼻腔,裴炻被他们带到偏僻的施工地,抽烟的那人从他身上扯下书包。
“听说你是江寻悦的炮友啊。”忽然有人猛地将他往后推,他的后背狠狠地撞击在水泥墙上。
“江寻悦给了你多少好处?”另一人的拳头毫无征兆地打在他的肚子上,裴炻生理不适地干呕出来。
“有多少能力干多大的事,有人让我警告你,不要惦记不属于你的。”一根棍子扫到他的小腿上,裴炻痛得闷哼一声,还未等他反手时,他的双手均被人扣着压在身后。
“体育生?”拿棍子的那人冷笑两声,“腿废了就不行了吧?”
裴炻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擡头瞪向那人,换来的却是小腿处更钻心的痛。
那人把棍子撂倒泥巴地里,磨着掌上前,往裴炻的鼻子打了一拳。
裴炻吼了一声,挣脱桎梏,反扑回去,将那人推倒在泥巴地里。
旁边有人重新拾起木棍,重重地敲在他的肩头上,裴炻只觉得肩骨近乎断裂。
他们从背后揪住他的校服衣领,把他甩在墙上,对他拳打脚踢。
裴炻只能抱头蜷缩,在泥巴地里挣扎,像一只待宰的羊羔。
江寻悦江寻悦江寻悦江寻悦……
裴炻只能在他们的口中听到这一个名字。
有人拾起了他的书包,拉开拉链:“还在读书啊?书有什么好读的呢?让我看看哦,都装了些什么好书……”
那人翻出一堆试卷,还有几张贫困生的证明材料。
“还给我!”裴炻咆哮着,从地上爬起,却被那群人重新按住头压回泥坑里。
“这么宝贝啊。”有人朝他腹部踢了一脚,裴炻呛了一口黄泥水。
“贫困生?你很贫困啊?缺钱吗?江寻悦给你多少钱一晚呀?哈哈哈……”那人笑得格外猖狂,当着裴炻的面撕碎了卷子和材料,纷扬的纸屑被雨水打湿,跌落在土里。
冷。
好冷。
身体在无尽深渊里下坠,裴炻朝漆黑的上空伸手。
那里会有光和热吗?
意识稍稍清醒时,他闻到江寻悦的发香,听到江寻悦一直在唤他的名字。
“裴炻!裴炻……”
新年快乐宝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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