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球
体考前夕,裴健豪的情况再度恶化。
脑出血的术后并发症席卷而来,做了气切后肺部感染严重,这些天一直在发高烧,白细胞更是所剩无几。
加之他原来身上就有严重的糖尿肾病,情况更是危急。
江寻悦得到消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裴炻,她担心会影响他第二天的体育考试。
她在人情和人性之间挣扎,置顶窗口戳了又关,隔了一个钟头她也只是发了一句:“裴炻。”
即使她现在告知他,他也要到晚上寝室熄灯后才看得见。
到时候怎么办?他如果想请假出来,江寻悦还得派人去接他。
江寻悦在脑海中飞速模拟了不同选择可能会带来的结局,在医院的休息椅上焦急万分。
裴奶奶掐住她的手,红着眼摇摇头:“悦悦,暂时别跟小炻说了吧,让他空担心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等等看医生的治疗有没有效果,没准明天就会有起色呢,等他考完试了再告诉他。”
江寻悦放下手机,反摸住奶奶的手。
这些日子的奔波,让奶奶原本皱纹遍布的手更加苍老和粗粝。
她紧紧地牵住奶奶,安慰:“叔叔一定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江寻悦是在晚上十一点半收到的回复,裴炻问她是不是爸爸的病情有转变。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通知栏给她推送的四月体考的消息,心里还是很挣扎。
体考对于体育生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江寻悦当年也有着和裴炻差不多的经历。
临近高考的日子,家人也在icu里抢救,她当年就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最后放弃参加高考,永远和理想的大学失之交臂。
她明白这种遗憾,不论是选择亲情还是选择高考,都会有遗憾。
但裴炻的父亲还没有到达无可挽回的地步,江寻悦更倾向于裴炻好好参加体考。于是她斟酌再三,选择和裴奶奶一样的想法。
“暂时还没有太大的波动。”
话语发出去的那一瞬间,江寻悦心头压下满满的愧疚感和惊慌,毕竟谁也无法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他安慰和鼓励:明天的体考好好加油,裴炻。医院里有我,你不用太担心。
少年隔了会,回复:好,谢谢悦悦姐。
江寻悦不自觉发得更多:早点睡,要先照顾好自己。
裴炻没有回复。
江寻悦今天看到裴健豪和裴奶奶的样子,也有些绷不住,五年前的经历像潮水涌来,她瞬间也红了眼。
熄灭手机屏幕前,她和裴炻说了句:晚安。
而后一个人拄着拐杖行至病房的小阳台上抽烟。
手机在背后一亮,裴炻发来了回复。
晚安。
事与愿违,第二天裴健豪的高烧还是没有褪去,并且因为持续性的高烧消耗太多的能量,再加之细菌感染让免疫系统高强度的运转,他的全身不同器官都産生不同程度的衰竭趋向。
最明显的是呼吸衰竭,其次是肾衰竭。
裴健豪于下午两点送入抢救室抢救,所有的设备但凡能用的都用上了,终于才吊回一口气,全身都插满管子。
裴奶奶在见到儿子那副痛苦的模样后,也是急火攻心地晕倒在地,江寻悦只觉得心脏在抽裂般的疼。
好在裴奶奶就在医院,值班护士及时护理,裴奶奶半个小时后苏醒,苏醒后情绪波动还是不太稳定,一直在哭,边哭边咒骂着老天爷的不公。
江寻悦频繁的唤醒手机查阅时间,距离体考结束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或许是身处医院,让她更加觉得时间的宝贵,江寻悦急得忘记自己伤未痊愈的腿,从椅子上站起的那一瞬间,钻心的痛从脚踝直通心口。
她却管不了那么多,电话打给张佑宇:“一会体考结束你去霖大把裴炻直接接过来。”
霖城各所中学体考的地点统一安排在霖北的霖城大学,霖大到霖二中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学校包车组织前去。
张佑宇接到通知立刻驾车前往,但是却没有接到裴炻。
收到回执,江寻悦皱了皱眉,在这种紧要关头,她的脾气说炸就炸,冲张佑宇发火:“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找?”
电话那头的张佑宇显然也挺委屈的,他也不敢真的和江寻悦生气,只能耐心地解释着:“真的姐!我刚问了二中的带队老师,他跟我说裴炻考试结束一个人请了假先回去了,他会不会自己打车过来了?”
江寻悦稍稍冷静下来,让张佑宇那边再等等,她也会在医院这边看看裴炻会不会过来,可是又等了将近一个钟头,等来的却只有裴健豪下降的越来越快的生命体征。
“裴炻,你回来了吗?叔叔快不行了,来医院见最后一面吧。”江寻悦知道这是一个很残忍的事实,但是时间紧迫,她希望裴炻能快点赶回来。
江寻悦微信给他发完后立马电话打过去,但是很让人揪心的是,裴炻的手机无人接听。
女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微信多了条好友认证,备注信息是“吴啓涛”,是通过八班家长群添加到的她。
江寻悦通过认证后,吴啓涛那边发来了条语音:“裴炻的姐姐你好,我是裴炻的室友吴啓涛。我感觉裴炻最近有些奇怪,所以才来加的你。”
江寻悦敏锐地凝视“奇怪”这个字眼,直接微信电话打过去。
吴啓涛因为突来的电话有些紧张,问江寻悦裴炻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寻悦简要地概括过去,想起来他也是体育生,问:“裴炻今天体考完一个人回去了?”
“是啊,他没跟你说嘛?”
江寻悦沉默了一下。
“是还没到家吗?不应该啊,都这么久了,霖北到霖南也不是很远啊……”吴啓涛想到了什么,惊叫了一声,“他是不是挺需要钱的,家里人生病什么的……裴炻今天早上去体考的大巴车上问我借了些钱,还问我有没有能快速挣到钱的方法,他有没有可能是去做兼职了?”
江寻悦眉头拧起,脑海中盘旋着“缺钱”这个字眼,她感觉心口突然一凉,说话时语气急促:“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面对女人质问的语气,吴啓涛下意识地为自己开脱:“我没说什么啊,我就跟他说了些霖城一些薪资比较高的地方。”
“哪里?”江寻悦追问。
吴啓涛报的那些地点,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霖南丶霖东都有。
要是再霖南还好办,要是在霖东……
江寻悦挂断语音,看到群里面几个兄弟晚上商量下馆子互相发定位地址,她猛然想到了什么。
裴炻现在用的手机本来就是她的,和自己的账号绑定过,可以通过查找手机定位地点。
女人打开定位,网速稍稍有些延迟,可当她看到裴炻手机显示的当前位置是在霖东的一家废弃体育馆时,只觉得全身躯壳被猛虎撕咬着。
“开车来接我,再找两车兄弟跟我去霖东的‘球馆’。”江寻悦一边拄着拐杖下楼一边打着电话,连病号服都来不及换,“快点!不然来不及!”
霖东丶废旧球馆丶徐永剽丶钱……
所有的关键词就像匕首扎在她的血肉上——裴炻去“赌球”了。
赌球是徐永剽搞出来的,为了迎合他那点卑劣的趣味。
十个球,定点投篮,投中一个球,就是一万,十个球全中另外给五万。
同样,十个球也对应着十根手指,一个不中,就要剁掉一根手指。
定点的位置由抽签决定,为了保持可玩性,一般都在罚球线附近。
可即便如此,一个球一根手指的代价也足够让人压力徒增。
这是一场心理博弈,徐永剽的球馆开到现在,江寻悦就从来没有见到过全身而退拿走十五万的人。
所以此时此刻,她置身于车后排,心却卡在嗓子眼。
即使她知道裴炻是体育生,球肯定打得不错,但是,她连那一点点万一都不想去想。
她不敢冒险,她不想看到他受伤。
昏暗的球场,四面围墙倒塌了一半,泥里杂草丛生。
潮湿的水泥路地龟裂出裂纹,地上隐隐约约遍布着篮球场的白线。
下午的光从倒塌的墙壁外延照射进来,空气里混杂着水泥砖和血腥味。
附近的看台上,黄的蓝的塑料椅已经被岁月磨砺得发白,看台地表上用喷漆画着恐怖压抑的骷髅图案,喷射的红墨汁模拟出血水四溅的效果,一群身着黑衣的青年们就踩在涂鸦上,或蹲着,或倚靠着,目光戏谑地望着球场中间的少年。
少年站在罚球线附近,运着手里的球。
在此之前,他已经连中了八个球了,现在是第九次。
每进一次,他的压力就倍增一层,第九球在手里运着的时候,裴炻感觉整块后背都已经湿透。
校服里层的速干衣紧紧地贴着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呼吸都是带水的,低头看罚球线时才猛然发觉脚下的水泥地板早就被他的汗水湿透。
球弹回来时还粘着汗水,明显少了层摩擦,球感又一次改变了。
这次他出手时,又要用多大的劲?要从什么角度?要不要打板?……
所有的问题像虫子一样在他脑海中蠕动,他频繁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他只需要跟着感觉走。
跟着感觉走……
可是,感觉会错吗?
球出手的那一刹那,少年心中就有数了。大抵是即将失去一根手指的痛苦,少年感觉呼吸不太喘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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