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矛盾的积压，又或许是一个多月的秋收让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总之，这场争吵让苏家众人都没了心思继续在地里忙活。

灰溜溜地跟在苏老爷子身后回到了家里。

看着屋子里一个个低头不说话的小辈们，苏老爷子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额头上的皱纹都因愤怒而更深了几分。

他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旱烟，很快，屋子里便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烟味，可众人只是强忍着这股不适，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苏庆田揉了揉鼻子，终究没忍住，重重打了声喷嚏。

苏老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手中紧握着那杆烟袋，突然往桌上狠狠一磕——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吓得院里的老母鸡都扑腾着翅膀慌乱逃窜。

“爹……”

苏庆田打了个哆嗦，委委屈屈地抬眼看过去，可苏老爷子却丝毫没打算给他好脸色看。

“行了，事情我都明白了，归根到底还是咱们做爹娘的错，不该厚此薄彼，失了分寸。往后咱家谁都不许偷摸开小灶，都听到了吗？”

“知道了爹！”

苏老爷子眼里多了一丝疲惫，他冲众人摆了摆手，示意都散了，转头独自回了房。

他哪里看不出今日老四家那丫头是故意送饼子来的，为的不就是平心中的不忿嘛。

开小灶这件事，老婆子做得确实不对，但家里人这么多，哪能顾得过来呢？

古往今来几千年，家家户户不都是如此，为了这点事，就让苏家在村里人面前闹了那么大的笑话，老四一家果然都是目光短浅之人，这个家不能交到他们手里啊……

也正因为闹了这么一场，原本的收割进度被彻底打乱。

苏家地里，还剩下两亩稻子在风中孤零零地伫立着。

次日早上一起来，苏老爷子就发现头顶的天空突然被乌云笼罩，一场秋雨似乎即将来临。

“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要是不赶紧把地里的稻子收回来，万一淋了雨，那指定要发霉的！”

这可是全家最重要的口粮。

就着热水匆匆吃了几口馒头，苏老爷子就急不可耐地带着全家老小下地干活去了。

加把劲，争取今天把剩下的稻子全割了，省得夜长梦多。

一直埋头干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沉了下去，预料中的大雨却没有落下来。

不少人家还有稻子未收割完，有的人家权衡之后，决定留在田里继续抢收，而更多人则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雨未必会下，便收拾农具匆匆回家去了。

苏家的田地里，苏大伯和苏二伯看着天色，心中不免也开始动摇。

爹一个人在前面埋头苦干，他们在后面把镰刀都快抡出火星子了，不仅没赶上爹，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两条胳膊跟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了。

苏庆义暗自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凑到苏老爷子跟前，轻声劝道：

“爹，这雨说不定就擦个边儿过去，咱也别在这儿耗着了，回家歇着吧，可别把身子给累坏了。”

苏庆田也赶忙附和：“是啊，爹，何必这么拼呢，这稻子在田里又不会长腿跑了，就剩这一点了，明天一上午肯定能割完，不会耽搁什么的！”

苏老爷子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望着还剩一半的稻田，心里跟火烧似的难受：

“都给我住嘴！咱庄稼人靠天吃饭，更要靠自己的双手。今天这稻子不收完，我绝不回去！”

说罢，他不再理会两个儿子的絮叨，大步迈向田里，弯腰割起稻子来。

身体虽然疲惫到了极点，可他手上的活计却半点没有懈怠。

没有办法，苏大伯和苏二伯兄弟俩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苏庆田一边割着，一边小声嘟囔：“爹也真是的，总是这么固执，跟头犟驴似的，非得把咱们累死不可。”

苏庆义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我只是担心爹的身子，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没日没夜地干活，要是累病了该咋办呢？”

唯有苏向阳，默默无语地跟在苏老爷子身旁，爷孙俩的身影在田间快速穿梭，只有稻叶摩擦的沙沙声不断传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乌云越压越低，不时有闪电划过夜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似乎有小雨滴飘落了下来。

“再加把劲儿！还剩最后一点了！”

“老大老二，你们赶紧帮你娘扛袋子去，这里有我和向阳就够了！”

苏老爷子的吆喝声在田间回荡，他不断催促着儿子们加快速度，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雨水滑落，却也顾不上擦一擦。

终于，在大雨倾盆而下的前一刻，最后一袋稻子被安全地搬进了屋内。

苏老爷子望着完好无损的粮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尽管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但此刻心却是安着的。

回到家后，简单冲了个澡，苏老爷子便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可第二日一早，他却怎么都叫不醒了。

苏老太太慌了神，伸手一碰老爷子的额头，立刻烫得缩回了手，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冲着东屋和西屋大喊起来：

“人呢！人都跑哪儿去了，老大，你快去请柳大夫来一趟，你爹他生病了！”

“啥？爹病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苏老爷子这一病就是好几日。

大夫开了药，说没啥大碍，就是干活累着了，得多休息。

苏老太太心里却像是被一团乱麻堵住，恐慌在心底肆意蔓延，不知不觉间就化作了暴躁。

她整日里在家里摔摔打打，看几个儿媳妇横竖都不顺眼。

“你们一个个的，整天就知道闲逛，老爷子病成这样，也没见你们多出份力！是不是早盼着咱们早些死了，你们好当家过日子了是吧？”

可只要苏老爷子轻轻咳嗽一声，苏老太太好似瞬间换了个人，立马紧张兮兮地奔到床边，又是端水又是掖被子，说话也变得轻声细语的。

时间一久，苏家的氛围愈发压抑了。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不停歇，苏庆义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像猫抓一样。

他早就惦记着回镇上去了，可眼瞅着粮食还没晒好、没卖出去，更没分配妥当。

这跟他当初料想的不一样啊……

老爷子这一病，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