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宋晚风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醒来,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铺柔和的灯,还有弥散的□□。她觉得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临界与两者之间的一个地方,有痛苦又有希望,但更多的是畏惧。
她从小就不讨厌医院,说不上来为什么,感冒发烧肚子疼之类的毛病宁可吃很苦的药也与不愿意去医院看。现在想来其实她骨子里就是个爱逃避的女孩儿,逃避真实逃避自己。
周围很安静,想来已经深夜所以临铺病床上的病人都睡着了。不见宋父,只有宋母撑在床边打瞌睡,眼角的鱼尾纹好似被刀深深的刻进去似的,竟显得那么苍老。
宋晚风想伸手过去,手腕上刺痛了一下,而后是尖利的楚痛从那个地方扩散到全身。她立刻想起了尖锐的瓷片划入皮肤的感觉,那么凌厉的痛。
她割腕了,但她没有死。宋晚风有些开心又感觉是意料之中,她怕疼所以割得并不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鲜红的液体流出来便感觉一阵眩晕,眩晕来得如此之快,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感觉痛苦的时候便失去了直觉。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晕血。突然而来的毛病,莫名其妙。
宋晚风努力的克制了疼痛的感觉,手指即将触上妈妈的眼角时,她的眼睛倏地睁开了。那一刻,宋晚风从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警惕丶怀疑丶欣喜丶忧郁以及愠怒。
“晚晚,求你懂事一点,别在让爸爸妈妈担心了。”宋母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宋晚风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竟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
她盯着妈妈的眼睛,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缓缓的缩手,缓缓的翻身,嗓音沙哑说“好”。宋晨露死了,妈妈的爱也跟着死了,这对於宋晚风而言,是件最悲哀的事情。
宋母眼看着小女儿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翻身用瘦弱的脊背对着自己,恍惚悟到自己似乎伤害了她。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盯着那倔强的背影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但又觉得不该沈默,於是站起来用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便飞快的缩回来:“咳,应该退烧了,我去找医生来看看。”说着,快步的走出了病房。
宋晚风闭着眼睛把脸埋在枕头里,也不管上面是不是有油腻腻的味道。过了一小会儿,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她忍不住扭头看,却是宋父提着一只便当盒满头大汗的走进了,对着她露出疲倦的笑容:“晚晚,饿吗?爸爸刚做好的寿司卷,你最喜欢吃的。”
宋晚风想起在家里和宋晨露抢得最欢的就是寿司卷。
谁让爸爸做的那么好吃又很少露手艺呢?香喷喷的黑糯米饭包着鲜鲜的虾仁和鱿鱼丝,在用海苔细细的卷上一层,宋父做的精细又认真,光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每次宋晨露把第一块塞进她的嘴里,同时以最快的速度把盘子端起来哈哈笑着逃跑,一边逗她:“哦,全都是我的,晚晚吃一个就够了!”
宋晚风气急,嘴里那块寿司还没有嚼出味道来便吞了下去,涨红了脸跟着追,倒不是她有多想吃,只是宋晨露的霸道让她感觉不公平,爸爸给她们两个做的寿司,姐姐怎么能全部都抢走呢?
宋晨露被妹妹追着躲到厨房,躲在宋母身后笑得完全没有淑女样,宋母总是点着大女儿额头眼里满是溺爱:“傻丫头,你怎么吃得了那么多?快给妹妹吃,妹妹要哭了。”宋晚风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为了那一盘寿司而哭,只是看宋母那眼神便觉得不舒服,又听她对自己说:“晚晚,别当真,姐姐逗你呢。”玩闹的兴致也就没了,悻悻的转身要走。
宋晨露便真以为她生气了,端着盘子讨好的送到她面前:“好晚晚,都给你。”
那个时候总不明白,面对亲密的宋晨露和宋母,她为什么会有被孤立的感觉,仿佛自己对於那对母女俩只是个寂寞站着观看母慈女爱的陌生人,可明明她们也很疼自己啊!
原来人的心真是偏的,它长在胸口的左侧而不是正中央。
宋父见宋晚风眼神楞楞的望着自己,便又笑着打开便当盒,献宝似的拿出一个隔层递到宋晚风的面前:“看,爸爸还做了鸡柳,可香了。晚晚吃一点,看看喜不喜欢。”这语气,竟像在哄一个几岁的小孩子,那么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掌心里。
深更半夜,单买这些食材也得跑不少路吧。
宋晚风心底的某处慢慢柔软温暖起来,她慢吞吞的爬起来靠在宋父给她放好的靠枕上,看着小桌子上的美食不由自主的咽口水,喉咙里火辣辣的疼,轻咳了一声端起一杯白开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然后她开始吃柔软鲜香的寿司和金灿灿的脆脆的鸡柳,觉得干涩便小小抿一口番茄汤。兴许是饿得厉害,兴许是宋父做得太好吃了,她一口气就吃掉了一大半。口中嚼着糯米,见剩馀的几个寿司孤零零的躺在盒子里,忽然便觉得难以下咽,喉咙里堵塞着一股气流,眼泪不由自主的滚下来。
她多么希望宋晨露再次抢走那盘寿司,调皮的逗她说“晚晚只吃一个就够了”。如果能换她回来,她就算今生今世都不吃寿司也愿意。
“晚晚,爸爸妈妈对你爱,是和晨晨一样的。”宋父见状深深叹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宋晚风的头发很黑很多,像海藻一样乱蓬蓬的落在肩头,并不柔软垂顺就如她同的脾气。她啜着眼泪默默着点头,爱都是一样的,只是多少不同而已。
宋母带着医生姗姗而来,检查了一番后说宋晚风已经没事了,明天可以出院。宋母随后从床头柜的塑料口袋里拿出一只苹果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削起来,间或和宋父一边轻声地说着闲话,只会彼此表情都很勉强,似乎两人不久之前有过激烈的争吵,在女儿面前却不得不强装无事。
宋母削好苹果,一块块的切成小块放在碗里才递给女儿,动作细致认真却不见得有多温柔。
苹果在白瓷的小碗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宋晚风伸手想去拿,耳边忽然就响起尖利的话语“我宁愿失去的是晚晚!”,细长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碗边,轻轻的推了过去,动作却坚决。
虽然你宁愿失去我,可是却换不回来姐姐!
宋母的脸上显出些许尴尬,但却没有生气,只把碗放在旁边轻轻说了一句:“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谁都知道,孩子和父母怄气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的。孩子忘性大,一觉醒来一顿饭过后便依旧缠着父母撒娇,可是宋晚风不一样,那句话的阴影已经笼罩住她的整颗心,不留半分馀地。
第二天便出院回家,那碗苹果丝毫未动地留在了医院。
家里好多天没有收拾,吃过的碗筷用过的被褥穿过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乱得不成样子。当宋父和宋母在屋子里打扫的时候,宋晚风站在樱桃树下,手腕上裹着白纱布,脸色苍白,白色的裙子上带着些许消毒水的味道,被冷冷的风吹着形容萧索。
自始自终,父母都没有问她自残的事情,仿佛那伤口根本就不存在。大人们的心思她多多少少也能窥见,为什么会割腕他们心里很清楚。可是他们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就算伤害了孩子也不会道歉不会认错,只是漠然的忽视,觉得愧疚便只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自以为宽宏大量了,可以抹去亲手划下的伤痕。
“咣当”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好似玻璃炸开的声响,惊得宋晚风呆在原地不敢动弹,小心翼翼的听到一会儿,扭头就跑。
当一个人丶当一家人陷入悲伤时,坏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她睁大眼睛,看到爸爸身上满是碎玻璃片,肩膀上一大块血红,灰色的上衣被流出来的血慢慢浸染,而那面挂在墙上的大镜子已然四分五裂,映出不完整的自己。宋母似乎是吓呆了,眼神发直楞楞的看着浑身是血的宋父,嘴唇颤抖:“老宋,我,我不是故意的。”
宋父闭着眼睛,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悲哀,对宋晚风吩咐道:“去小区卫生院请个医生来,爸爸没法过去。”有很多玻璃的碎片插在了他的背部,轻微的动作也会引起伤口的撕裂。
宋晚风惊魂不定地点点头,忽然见妈妈好似被刺激到一般大声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形象:“那个小杀人犯已经逃跑了,你还敢说找凶手,可有什么用啊?”
宋晚风惊愕地盯着妈妈,从来没有见她这样过,好似泼妇一样赖在地上,嚎哭的声音可以传出去好几米。犹豫着该不该去劝,见爸爸没有出声便一咬牙往卫生院跑去。
大雨过后清冷的空气让她的大脑骤然清醒,心下了然妈妈说的小杀人犯是顾凉,不觉胸口一揪。
伤处很多幸好玻璃碎片扎的都不深,医生给消毒包扎好就走了。宋母坐在沙发上,形容沮丧地哭着念叨:“我平日里说那个顾凉不是好东西,不让他们来往,你偏不信,偏不信。现在他害了你女儿也不信,难道那杂种是你生的?”
“淑敏”准备闭目养神的宋父一下子就怒了,宋晚风送完医生回来就看到爸爸拾起一只茶杯就往窗外扔,额头上青筋劲爆,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第一次见到发这么大脾气的爸爸,从前她们姐妹做错了什么事情,妈妈偶然的无理取闹,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你还提那些事情?要不是你硬不让晨晨和顾凉来往,她能瞒着你去玩?能出这样的事情?一味的把女儿拴在身边,不让她交朋友拼命的塞那些没用的小提琴舞蹈课给她,我要教她些道理又拦着不让说什么女儿聪明都知道。她知道吗?外面那么多坏人她真的知道?还有顾凉那孩子你认识也有四五年了,警察破案的本事会不如你,人家没动机没时间根本不可能去害晨晨。”宋父痛心疾首。
物极必反,爱深了便成了纵容,纵容了便成了祸患。
宋母本被质问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也觉得懊恼万分,听到“警察”两个字时又气得跳起来:“警察有破本事?有本事怎么不能给我们晨晨找到凶手。”
“警察不能,我能。你放心,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把那个杀人犯给揪出来。”宋父捏着拳头吼道,从沙发上拎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跑。
宋母一见连忙站起来喊道:“你干什么去?别去,别去……”
宋父回头,冷冷的笑:“找不到凶手,我们全家都没法安心。”
“宋明业你给我回来,宋明业!”危险重重,不要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丈夫,破案是警察的事情不是他们平头百姓可以做到的,宋母急急地追了两步不小心被脚下的台阶绊倒在地,黑色的发夹跌落下来,满头黑发披散在肩头,狼狈得让人忘记了她从前的雍容。
风吹来几缕银丝掠过眼前,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迷蒙的视线里,宋母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半晌被路人用异样的眼神瞧着才回过神,擦着眼泪惶惶恐恐地去找宋晚风,却见小女儿坐在墙角边双手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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