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山,在上古之时,称为勾注山。自从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人之后。雁门山就成了宋辽之间在河东路的分界线,也是大宋在河东路的重要防线依托。此山外为大同府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山势之间,可用以进兵者仅一途而已。雁门关、偏关、宁武关控扼其间,合称三关,为天下知名之用兵必争之要地。
澶渊盟后,宋辽和好几百年,边境少闻烽火。百年下来,河东路西面与陕西诸路可称一体的数处军州还勉强算得上是军伍有备。而此间哪怕是如此要害的关隘,也早就废弛。在与女真海上盟约之后,大宋北伐,也只是集中军马自河北诸路出,直指燕京,却没有顾及同样极其重要的云内诸州。甚而连这里的边境防务都未曾如何整备。[.]
在真实历史上,在雁门关以北的蔚州、应州、朔州、西京大同府等同属燕云十六州之故地。在宣和五年末,才由女真人名义上交还给宋人。而大宋虽然设置了所谓云中府路,但未曾遣一官吏北上,也未曾有一军卒北上。到了宣和七年女真分两路南下之际,这些汉唐故地,转眼间又沦入女真人手中。真实历史上大宋以巨额资金赎燕,只不过赎回了燕地七州而已。好歹也曾经设官置守,至于云内诸州,连这个遮掩门面的举动都未曾有。
而在此刻的历史上,萧言硬生生打下了燕地诸州。又以一己之力,支撑着神武常胜军北上河东路。沿着边地展开,直面北面的云内诸州。
而此时此刻,岳飞就在雁门关的关墙之上。
雁门关其实并不是横在山道当中。而是在铁裹岭建起类似城堡形状的建筑,在此屯兵。虎视脚下山道,在这里驻扎兵马,随时可以攻击沿着蜿蜒曲折山道行进的敌军大队,还有其必不可少的辎重。宁武关和偏关,也大体就是选择同样地形,形制也差不多的堡寨。
此处关城,设立的时侯在唐时了,那时为防备突厥所用。宋初时侯又经过相当程度的修整。将这里经营得金汤也似。又称为雁门寨。最多的时侯,可以屯步骑二三千之数,储备守具战具粮秣辎重可支一年。大宋立国未久,宋辽之间围绕此处,狠狠的打了几场大仗。山谷之间,犹能找到残矢断箭。
近百年的承平岁月之后,往日雄塞雁门寨已经颓玘不少。原来包在外面的条石,都被拆去做了别的用途,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层。这夯土层上,都长起了灌木衰草。雁门寨内,原来可用以屯兵储粮的房舍,也坍塌了许多,似乎还经过大火,留下一处处焦黑的废墟。只有一些房舍还勉强支撑着,里面住着一些人家,却是在这里山间种地打猎,自耕自食,号称还有屯兵的名义,却一点军队的用场都派不上。
雁门寨荒废若此,但是在大宋的军队编制中,还是一层层都历历在册。该管三关的都巡检,雁门寨的寨主,乃至守军若干指挥,有马有步,指挥使何人,下辖都头是谁。军中有马多少,有军械多少,积储的粮食有多少,准备的战具有多少。全部在簿册上都查得到。每年还占用相当数量的应得粮饷。但是到实地一看,却是连簿册上该有的一成恐怕都没有。
河东路的精兵劲卒,都大量调往西面,参与了对西夏的绵延数十年战事当中。这簿册上面记载的该有兵数辎重军将,其中很大一部分自然就是空额,但是也有不少却是顶在对西夏的第一线上,历年建制变迁,早已不知道归属到哪里。只不过军中行政关系,还挂在这里。所能留下给神武常胜军的,就是这么一个空空荡荡的烂摊子。
岳飞站在雁门寨颓玘的关墙之上,手抚城头那些经过数百年,已经坚硬如铁的夯土,放眼北望,却没有一点因为此处荒颓而显出的灰心丧气。比起在汴梁时侯的郁郁,他的神色已经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满满的全是昂扬神色。
不得不说,岳飞是天生应该在这边关之上,面对着北面朔风的屏藩之臣。
在他身侧,有几名扈从亲卫。汴梁犹自还能感受到一点秋日景色,这里已经是寒风呼啸,割脸如刀。这几名亲卫都用油脂涂了脸,衣甲缝隙也包得满满的。按刀跟在岳飞身后。四下张望。在他们北面的山间,有缕缕烟气升起。那是将警戒幕张开了。脚下山道,不时有往来的神武常胜军游骑呼啸而过。离开了汴梁,这支成军与北地的神武常胜军的气象,也大是不同。往日剽悍骁锐之处,自然而然又回返在身。
在南面山道之上,却可以看见数百上千名雇募而来的民夫,现在正在山下避风处,搭起了草棚,现在正垒起一处处灶坑,生火煮饭。这些民夫大呼小叫的猬集在一起,吃得正是热闹,给这安静已久的山间,平添了几分活力。
沿着山道向上,到处堆积着大木石块等建筑材料,还有各种各样的施工器物。却是这些时日辛辛苦苦整治出来的。雁门关在颓玘荒废已久之后,终于又开始再度整修了。
岳飞沿途,没有耽搁半点时日,早早就到了河东边地。甚而连神武常胜军预定大营设立所在的代州都未曾多耽搁,除了留下百余人连几个军中司马,先经营起成立大营的诸般事宜之后,就率领大队直奔这要隘雁门关而来。河东守备,关键就在太原,而遮护太原的冲要之地,就在这雁门山三关。只要敌人南下进军,目标是直指太原,就绕不开这里的所在。或者干脆就从东面而来,不过东面还有永宁军遮护,一时间不是最紧急的要整理的所在。
神武常胜军出镇事宜,河东路地方官吏自然知晓。但是河东路久矣不设缘边安抚使,新任的安抚使吴敏现在还慢悠悠的在途中。雁门关一带,也属于代州辖下。但是代州地方官吏,对岳飞一行基本上就是冷眼旁观的态度。要支用粮食,需得新任安抚使下札子。要动用地方民夫,同样需要安抚使的札子。代州当地,几乎对岳飞一行就是不闻不问。
地方如此态度,岳飞一行早就有所预料。既然地方得不到支持,就自家干起来再说。留人整治代州屯军大营之外,岳飞几乎同时就开始动手整治三关。此次虽然是先头北上,可是在随军辎重当中,可是带了几二三十万贯的钱钞,还准备了远超自己先头人马的粮秣!韩世忠大军随之而来,携带的钱粮辎重,想必更多。
河东以北,在云内诸州,在奉圣州,甚而在西南路西北路招讨司的前辽地界,女真铁骑纵横,一连串的战事下来。逃难而南的人很是不少。特别是云内诸州那些汉家百姓,更是扶老携幼而南。猬集在这河东边地,或者指望一点救济,或者各处乞食求活。边地本不是太富庶的地方,地方官吏也少行救济之策。这成千上万的逃难百姓,辗转于沟壑之间,随着冬日将近,更是快挨不下去了。岳飞一至,就盯上了这现成人力,将携来的资财尽量用出去。顿时就雇募了无数快要撑不下去的民夫,钱一旦撒出,代州本地的仓场也是愿意打开的,能将出的粮食也都拿了出来。卖给岳飞的价格自然是相当高昂,不过也有个好处,岳飞买了粮食,谁也不问他到底有什么用处,这笔开支去哪里报销。就算吴敏到了河东路,也不会报到他那里去。
钱米使出,一时间岳飞征募的人力几数千之多。而且一时之间这后继人力还没有匮乏之虞。顿时就源源不绝的将这些人力组织到三关左右,先置备工具,准备材料,准备用几个月时间,将这三关重新整治起来。只要后勤供应得上,能得到一定工钱瞻养随同逃难的家口,将即将到来的严酷冬天熬过去,这些民夫都不惜力,短短不足半月功夫,三关整治,已经略略有些模样了。
在兵事上,岳飞也没有放松。除了组织民夫工作的人力,侦骑哨探也向北撒出,尽力打探北面动向。除了保证这里的整建三关工作顺利完成之外,另外还有配合萧言所布局的那一队人马行事之意,不过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自家人手不足,岳飞就下令在流民当中募集强壮。这些逃难人群当中,在辽地有过从军经历的并不少。而且边地之民,天性甚为剽悍,神武常胜军中至少有大半是边地出身的。融合他们也不甚难。征募出来的人手,就撒布出去,或者利用他们熟悉河东边地山川地势以为哨探,先派上用场再说。等将来边地营建告一段落,韩世忠再率领大军抵达成立屯驻大营之后,再好好操练一番。
岳飞在这里闹得热火朝天,并不是很遥远的代州所在,却似没有看见一般。而岳飞也懒得去搭理他们,这些时日,几乎都在雁门关左近,夜宿汉唐旧城塞之间,看着篝火在古战场上星星点点的燃动。汴梁半年沉浮的郁气,反而就此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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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军中领司马之责的军将,大步踏上雁门关关墙,来到岳飞身后,行礼禀报道:“将主,今日从代州解来的粮秣已经到了,实有七百三十余石。购价一石也涨到了五贯四五百钱。代州左近,只怕是拿不出更多的粮秣了,请将主示下,是不是遣人去得更远一些购粮?”
岳飞一怔:“才七百三十石?”
现在猬集在雁门关左近的军马连同招募的强壮,约有千数。民夫也有四五千了。一人一天三升,就是快二百石。更不用说还有数百匹马的马料。此处存粮已然不多,加上解来的这一笔,连十天都不见得能支撑下来。河东边地本来就不比腹心之地富庶,粮食供应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要是地方行政体系全力支撑,这个问题还不是很大。但是现在一切都靠自己,先不说购粮运粮的困难,就是一石粮米快六贯的高价,现在岳飞也有些吃不住了。
那司马见岳飞沉吟,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减了供应?一天一个民夫就是支放三升,未免太多。减成两升,也未必不成。多支撑些时日,去其他地方搜罗购买粮草,差不多也就接得上了…………”
岳飞断然摇头:“不成!你看看这里的路,看着现在的天气!马上天气更寒,还要这些民夫赶工,不让其吃饱了不成。而且这些民夫还有家人依附,纵然每日有几十文雇募的工钱,他们去哪里买粮去?三升米粮,勉强可以支撑一家数口半饥半饱。减了支放米粮,就是让他们成饿孚。先不说心慈不心慈的话,这些关隘,都要在最快时间整治起来,没人却怎么处?”
宋朝一石大约是现在六十公斤左右,三升就是现在三斤六两。只磨一道,大概勉强够这些民夫连同依附的家口度日。既然伸手接过来了,岳飞自然就不能眼睁睁的看他们倒于沟壑之间。
那司马无话,只得点头应了。再去伤脑筋遣人购粮去。岳飞在他去后,沉思半晌。又问身边亲卫:“这些时日军伍整练得如何?”
现在一军僚佐还未曾到齐,先头人马当中得用的军将都散在各处。岳飞身边这些亲随扈卫也分担了许多原本是僚佐军将该行的职责。当下就有一名亲卫回禀:“招募强壮,已经暂时立了两骑军指挥,这个地方,马是不缺,招募的强壮也多是骑术精熟。有俺们先头北上的百余骑为骨干,现在都撒在北面,日日哨探。说句实在话,却是比汴梁俺们见着都门禁军任何一部,都有用许多。”
岳飞一笑,神武常胜军被如此薄待的赶到河东边地,全军上下,谁能没有怨气。都门禁军那种废弛骄横的模样,早就被神武常胜军当作笑话讲了。越是这般境遇,越是能让全军上下一心。此次北上,先期准备工作之一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买马。结果精细的发现这里买马实在不难,原来这里就是贩马的重要孔道之一。北地战乱,商途不通,已经积压了不少。只要遣人北寻购,就有人送上门来。任何时侯,生意都是要做的。暂立两个骑军指挥,很快就将战马凑齐,现在正日日哨探以为磨砺。就是军械也不甚缺,除了甲少一些,一切都算得上丰足。
岳飞点点头,对随扈亲卫道:“去传令给黄指挥,让他将自家一指挥骑军收拢,连同本将亲卫,随俺北上。此处乏粮,在韩将主他们到来之前,也不大买得起了。北面堡寨却多,随俺去打粮!说什么也不能耽搁了这里营建进度。自然到了这边地,就要将俺们旧日厮杀本事拿出来!万一遇见女真**,也可以试试他们的虚实!”
几名亲卫轰然领命,神武常胜军来到这边地,自然就是准备厮杀了。就要用战功让汴梁当道诸公看看,神武常胜军到底是什么样一支军马!听到岳飞要向北一行,都是人人雀跃。
岳飞也舒展一下筋骨,饶是他性子沉稳,这个时侯忍不住也微微有些激动。在汴梁那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环境里面沉浮半年之后,终于又有了上马驰奔的机会!单单只是想想,就已经让人心驰神往。既然到了边地,除了整修防御体系之外,自然也少不得要主动出击,试探一下现在正在北面肆虐的女真胡骑的虚实。神武常胜军旗号自然是不能打了,不过萧言此前布下的棋子,却给了他们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掩饰名义。就是顶着辽人余孽的名义。
他之所以不在河东勾留,也是为了尽快将郭蓉和甄六臣一行人送出河东。到了雁门关伊始,就已经密密分兵。甄六臣和郭蓉率领两百余人马率先北上,直入云内诸州。随军其他人马,只道是岳飞暗中布置先期北上的哨探。有些人更看到先期北上队伍里面有跟随在萧言身边的貂帽都亲卫的身影,事涉大家奉若神明的萧显谟,更不会有人多说半句。一路来到这河东边地,所有一切之残破之荒凉,地方官吏之冷淡,大家都看在眼底。更深切的明白要不是萧言暗中支持他们,神武常胜军只有在这里土崩瓦解一途!此时此刻,神武常胜军对萧言的忠心,哪怕是那些大宋出身的军将心目中,都已经在对赵官家之上!
甄六臣和郭蓉已经北上快要一个月时间了,传来消息寥寥。萧显谟重托之下,也该向北巡哨一番,了解他们的动向。如果有什么需要支撑处,更须尽力。而且这近月时间,他们在云内诸州周旋,对当面敌人虚实,更了解一些。也有必要加以掌握。
现在想来,岳飞不得不觉得萧言安排甄六臣与郭蓉打着辽人余孽旗号北上,是一着妙棋。先不管萧言对这支势力实际用途如何。至少他们存在的时侯,神武常胜军在北面就有了耳目,虚实动静,尽入眼底。
可是萧显谟安排这支军马的用处,绝不仅仅如此罢…………
岳飞用力摇摇头,将这些不相干的思绪赶紧扫开,抬首北望。
却不知道,萧显谟布置的这枚棋子,在北面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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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朔州左近一处堡寨之前,数百服色杂乱的人马,正围着这堡寨半面。一骑耀武扬威而出,直奔这处堡寨高高悬起的吊桥前面。大声呼喝:“此处坞壁之主听真!俺们是奉天倡义复辽军军马,经行此间,此处坞壁还不速速归顺?奉天倡义复辽军铁骑万千,正收拾军马,准备反攻西京大同府,若不开寨,就是与女真人一路,打开此处,鸡犬不留!”
寨墙之上,挤满了坞壁里面的丁壮,人人裹得严严实实,将能遮护在身上的东西全用上了。手中兵刃各式各样。里面颇有些军国之器。几名坞壁之主的子弟,甚而还披上了残缺不全甲胄,一个个脸色铁青。十几张杂乱的骑弓歩弓,在寨墙垛口中间伸出来。寨墙上还有一道道热气升腾而起,却是烧开的开水,混以粪尿,就是用来守备的利器。
这个时侯,一名穿着杂凑起来的甲胄,戴着铁盔的中年汉子在几名子弟的簇拥下趴倒城墙垛口,大声回话:“你们当真是奉天倡义复辽军?”
仿佛要回答他的话也似,那数百骑队伍当中,顿时挑出一面大旗。色为纯黑,上面正是奉天倡义复辽军几个大字,迎风飘扬,一时间颇有气魄。而远处又有烟尘升腾而起,却不知道有多少骑还藏在视线之外,只等加入此处战场当中。
寨墙之上数名坞壁当中做得主的人物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不知怎的,这奉天倡义复辽军就在俺们朔州闹将起来了,听从燕地逃来的人说,却是在燕京城下为宋人打散了也,大石林牙也没于军中,怎生隔了上千里地,又是恁大气势!”
“俺也听其他坞壁人说了,这奉天倡义复辽军自武州起,一下搅起声势,打开了那里几处坞壁,甚而到武州治所都转了一圈。现在就直奔俺们这里来了,怕不是真的要直奔西京大同府?还有传言,公主也在军中,皇帝身边仅存之皮室宫分军都在她的麾下,要不然岂能一下就卷起声势?”
“哪个公主?”
“就是叫什么蜀国公主的,名号就是这个,俺也不知道端的。可是看这声势,只怕不假!”
“到底是打,还是开寨?打有个打的道理,开寨也有个开寨的说法…………”
“这怎生打?俺们只是个小寨子。看他们这几百骑,人人都是剽悍。露出来的弓弩就是数百张,俺们就十几张弓弩,压不住他们。一阵箭雨,就横扫城头了。轻巧巧就破了寨子。到时候只怕要下令开屠!要是真是复辽军,现在正是要裹挟人马的时侯,开寨支应一些粮草,了不得再裹挟一些丁壮,这命,却还是俺们自家的!”
“就怕骗开寨子,还是要开刀…………这个年月,来来去去的兵马,哪个是吃素的?直不叫人有安生日子!”
这个小寨子寨墙之上几个能主事的人议论纷纷,不住朝着下面几百骑躁动的人马,还有后面升腾起来的烟尘张望。有的人还拼命向军阵深处望去,似乎能看见那辽人公主也似。。扰攘半天,还没个结果。
在这朔州,武州,应州一带。说起来差不多是辽人余部和女真混战的边缘地带。比起西京大同府还有向西向北的许多地方,显得略微平安一些。一旦稍稍平安一点,这地方堡寨的实力就不甚强。这些地方豪强,也是需要弱肉强食,在混乱当中才有发展壮大的机会。眼前这个坞壁,不过是一族之人聚居,在辽人统治土崩瓦解之后**以图自保的。收拢了一些败亡军马流散出来的军械,里头有几个原来地方镇戍军出身的军卒充当教头,就算是全部武力了。论起实力还有坞壁坚固程度,只能算是不堪一击。原来差堪告慰者,这里接近宋境了,女真来这里少,就算偶有女真军马踪影,也是寥寥。而辽人的武装力量,几乎已经被女真打得完全崩溃,都朝着西南路招讨司,西北路招讨司,甚而倒塌岭节度使司那种荒僻地方逃,有向这里经过的,只有零散,或者就是大队大队的流民。对着这些流民,这个小小坞壁可没现在这么老实,也是狠狠劫掠一番,将他们最后一点食粮和细软抢干净才算罢休。这坞壁之主还多了七八个小妾。却没想到,现在又生出了一个什么奉天倡义复辽军,还是蜀国公主领军!
半晌不得要领之后,那寨外军马终于按捺不住。一声号角之后,就已经缓缓朝前逼近。这支军马服色散乱,但是一旦动作起来,却是很有章法。两翼先凸出来,逼近寨墙百步左右,纷纷下马步射。招呼也未曾打一声,就一阵箭雨扑过来。这些骑士手中弓弩,绝非寻常,都是精制的军国之器!一阵箭雨过来,寨墙之上惨叫声一片,顿时就栽倒不少。寨墙上还击几箭,既稀少又软弱,落在对手逼来的军阵当中,连一点浪花也不曾翻起来。
那坞壁之主在几名子弟的护持下,半跪半趴下来,从垛口向外张望。就看见阵中又驰出两骑。后面一骑上是个披甲汉子,满身精悍之气藏也藏不住,腋下夹着一柄马槊,锋刃闪着耀眼的寒光。另一只手操着一面骑盾,仿佛随时准备为身侧一骑遮护也似。他纯用双腿控马,进退如意。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是一名久经战阵的悍将!
而前面一骑更是出奇,马上的竟然是一名女子!这女子同样披着甲胄,身材高挑。却未曾戴头盔,只是在额上扎了一条发带。黑发束成马尾,随着马匹前行而在脑后一跳一跳。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容颜清丽,这一身装束却勃勃而有英气。秋日阳光洒下来,照在她清丽的容颜上,让一双明眸更是流光溢彩。边鄙之地,何尝见过这等出色的女孩子。一时间寨墙上的人浑忘了正是这女孩子率领的人马,直逼他们的堡寨!
这两骑自然就是郭蓉和甄六臣了。郭蓉这个打扮,除了要让人看清她是女孩子。坐实这个半真半假的辽人蜀国公主的名号之外,另外一个因素,就是有一次萧言无意中说以她的容貌和这高挑健美的体型,扎个马尾巴实在很好看…………在这风劲草衰的边地,离他几千里,每日起时挽起长发,似乎这个家伙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郭蓉立马寨墙之前,明眸一扫寨墙上看呆了的诸人,吐气扬声:“我就是大辽蜀国公主!此间万方,都曾是耶律家的治下,受我耶律家恩养百年不浅。现下复国,正是你辈效力之时,再这般闭而不出,那就莫怪我等了!六叔,传令,让后军也跟上来!”
他身边甄六臣呼哨一声,身后军阵顿时就响起了号角之声。后面一直扰动的烟尘,在听到号角之声后,顿时扰动得更大一些。正不知道有多少军马,朝着这里驰来!
郭蓉冷哼一声,又摘下弓袋中的骑弓,搭箭随手一拉就是满月,随即松开手指。嗖的一声就是一箭电射而出,朵的一声钉在寨墙垛口之上,扎进去半尺还多。这一箭就落在那坞壁之主左近,箭尾几乎就是在他眼前悠悠颤动。
郭蓉一箭射出,头也不回的掉马就走。一副再不多言,就要下令打开寨子的架势。也不知道是这一箭之威,还是刚才那百余箭的杀伤力,或者是那不断扬起逼近的烟尘,更甚或是郭蓉的容颜气度震慑了这小小堡寨。那坞壁之主站起身来,颤声大喊:“俺们开寨门,俺们开寨门!所有一切,都奉蜀国公主号令,但求公主慈悲,保全俺们这个小小堡寨!”
随着坞壁之主抵抗意志的崩溃,顿时就有人忙不迭的打开寨子,放下粗陋的吊桥。外间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骑士顿时呼啸而入。寨中之人,束手以待雷霆。让他们惊喜的是,虽然免不得有什么呼呼喝喝,堡寨中存放粮食和少量军资的所在也马上为人接管。但是这支人马有人约束,并不过份作践。很快又开始计点人口,又将坞壁之主看住,说马上蜀国公主要寻他说话。不用说就是要裹挟他们加入这支奉天倡义复辽军当中,这坞壁中一家一当,都是蜀国公主的了。不过这个世道,在如狼似虎的数百骑面前,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意外之喜,岂能奢求更多?
在堡寨之外,郭蓉笑吟吟的看着麾下大队入寨,貂帽都亲卫现在都换了杂乱服色。衣甲之上裹一道缠一道,生怕人看出这是大宋军国重器。居中主持一切,并不需要她这个蜀国公主指挥布置。
郭蓉气色,比起在汴梁时侯也好了很多。神采当中也有了些欢快意味。比起在萧言身边自苦,在天地广阔的北地,的确是郭蓉最熟悉的地方。萧言临别时侯一番霸道话语,似乎也解去了这个少女心中不少心结。反正碰见无赖,她也没法子…………
现在郭蓉,正笑吟吟的露出一口白牙,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对甄六臣道:“六叔,传令让后面那些儿郎们可以停了,十几个人骑马拖着树枝跑来跑去,也累得他们够呛…………咱们这一家一当都在这里,这里堡主可是上了大当啦。”
甄六臣脸上没什么笑意,但是来这边地疏散一下,这精悍汉子也看起来更健壮结实了一些。汴梁风物,实在是处处让这个厮杀汉子不习惯。不过他可不敢象郭蓉一般轻松。他可负担着将郭蓉完完整整交还给萧言的重任!萧言所安排,也不是真要他们卷起巨大声势,和女真人硬碰硬的先来上一场,一切只是需要这么个名义,便于他将来行事而已。给他们划定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临近河东边地的云内诸州,死也不能接近西京大同府女真兵马厚集之处。不过饶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也让他们北上兵马,现在翻了几番。听说大辽蜀国公主旗号之后,还真有不少辽人败残兵马来投。郭蓉在小哑巴那里将辽人宫禁室打听得确实,稍稍展示一下,就让人深信不疑。就算是声势想不起来,也不可得了。眼看得这些时日不断有零星军马来投,沿途堡寨,也打开了不少。甄六臣此刻在郭蓉身边,却是始终提心吊胆,生怕哪怕就是在这边地打转,也引来女真军马,到时候他却怎样向萧言交代!
郭蓉却笑颦如花,打马就驰向堡寨之内:“六叔,今儿就在这里过夜,总算是能睡在床榻之上了,替姓萧的卖命,可真辛苦!”
甄六臣摇摇头,忙不迭的跟在郭蓉马后。一方面他当然为郭蓉又活泼开朗起来高兴,另一方面却又担心。他骑在马上,忍不住回头南望。
萧言啊萧言,你布下这枚棋子,却还要大小姐在北地耽搁多久?却不知道你什么时侯才能在那汴梁城站稳脚步,将大小姐接回。还她一生的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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