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六年正月初二。朔州左近,田家坞壁。
田家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不过月余时间,这个孤悬边地,四下不靠的小小坞壁,已经变了模样。[.]
原来低矮的寨墙已经加高,在这一带,其他不多,就是石头多。原来夯土的寨墙,已经用新采的石块包了起来。外层都未曾打磨,还露出枝枝丫丫的石头茬。壕沟也挖了一圈出来,又深又阔。饶是天寒无法引水进来,一丈多深,两丈多宽的深濠,下面还埋着削尖的木桩,掉下去也就一个死。
不管是采石加固寨墙,还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挖出这么一条壕沟出来,需要的都是大量的人力。以田家堡寨原来土著加截获的难民,干到明年也别想收工。但是看在田家坞壁涌动的各色人潮,人力扩充了何止十倍?
在寨墙上巡守的,是穿着杂乱服色的北地壮汉。盔甲不完,器械杂乱。但是在这等荒僻地方,聚集起这么多壮健汉子,就是一股足够慑人的武力。更不比说还有穿着整齐铠甲,裹着披风,戴着铁盔的军官,统摄着他们。部勒此时还谈不上森严,但是至少是有编伍,有组织,有号令。
这些苦寒之地长大,生死看得比大宋百姓轻了许多的北地汉子,一旦有了部伍统摄,其战斗力又和以前不同。
单单在这寨墙上巡守,在寨外扎卡警戒。往来穿梭,在堡寨进进出出的汉子,何止四五百人?统摄他们的军官,一层一层
怕不也有二三十人。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拿得出来的一支力量。
除了这些守备队伍还有大批流民模样的人将堡寨内
堡寨外涌得满满的。
壮健汉子用来加固寨墙,转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粮草物资入田家堡寨内储藏收纳。整治各种守备战具。堡寨内外都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却是火头军在准备饭食。一叠叠能拉得嗓子眼生疼的杂粮蒸饼对着,还熬了热汤出来。那些流民汉子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朝着这些棚子望,这些粗砺饭食,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宝贵。
还有大队大队的老弱妇孺,从霁子旁边绕行而过。这些人数目更大,单单是眼前所见,就有几千人之多。寒风呼啸之下这些人将所有能裹在身上的东西全部用上了。在雪地里跟跄而行。
经过堡寨却又排开了一排棚子。经过的老弱妇孺,人人领了一木碗热汤,再加上一袋子干粮。
护送这些老弱妇孺的有百余汉子,都骑着马。队伍当中还有七八辆做工粗糙的大车,挽马吃力的拉着。马车上躺着的都是实在走不动的,或者发了病的。到了地头,也挣扎起来领热汤和干粮。
护送这些妇孺的骑士,拉开嗓门儿在队伍前队伍后不住的喊:“一人一碗热汤,有盐有油,小心却别撒了!这一碗热的
可还要顶五十里路!赶五十里路再熬一晚上。第二天就能踏入大宋境内了!俺们这里已经打得精穷,多少人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到了大宋有气力的好歹有份工可以养家。就是老弱,多少也能求点食。就是南面,也比俺们这里暖和一些不是?更不必说在这里还要担心女真鞑子了!向南一步就得活,大家伙再加把子劲!”
这些老弱妇孺默默而行,也没气力争辩分说什么。云内诸州是被打得精穷不假,大家朝不保夕也不假,这个冬天许多人熬不过去同样不假。但是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不是突然兴起一个什么奉天倡义复辽军,将左近两百多里的堡寨次第打开,将积储的那一点可怜粮食转运到这里,精壮或者拉出去充实这奉天倡义复辽军,或者干脆就当夫役在这里干活。大家这些妇孺,也不必在雪地里面蜘质而行,向莫测的那个大宋走去!
留在这里,这个冬天,也许这些妇孺这些精壮会死一半。但是向南而行,谁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死光死绝!
可再多怨恨,这个时侯也不能爆发出来。原因无他,在田家堡寨外面,已经设立了一个军寨出来。和正在加固的田家堡寨互为犄角。军寨甚大,足可容纳千人。一应防御设施都是齐全。在军寨内外,进进出出的都是矫捷汉子。比起在堡寨寨墙上值守的那些,这些军汉装备更齐全,又全都是骑兵。甲坚兵利,呼啸来去。在这云内诸州足可称为强悍的铁骑队伍面前,大家实在没有半分的反抗余地。
在军寨当中,竖起两面大旗,一面是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另一面却是大辽蜀国公主耶律衍的认旗。白底黑字,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这大辽的蜀国公主,怎么就在这里兴兵起事了呢?
但愿到了那个大宋,大家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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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在军寨正中的望楼之上,郭蓉披着一身软甲,外面拥着白狐皮貂裘。锦带抹额,束着马尾。按着望楼栏杆,呆呆的看着眼前涌动的人群。她清丽的俏脸之上,一片不忍的神色。
在这个地方,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身世凄惶的郭家女儿,而是金枝玉叶,又坐拥数千人马,收拢了左近数十个堡寨的大辽蜀国公主!各家堡寨降伏之人,在郭蓉面前都屏气凝神,不敢直视郭蓉俏丽的容颜。饶是大辽已经灭亡,南北两个最后的皇帝,一个病死燕京一个被女真擒获献俘上京,但是在这个时代,曾经横绝万里的大辽帝国最后血脉的名声,也能带给人足够的压迫力。
更不必说萧言从各个地方给她凑出来,源源不断接济的精锐人马
至少在云内诸州,已经是一支无人可挡的强大武力。而这武力每一天也都还在扩张壮大!
在郭蓉身后侍立的
其中一人自然是甄六臣。他也恢复了往日燕地大将的气度。披铁甲带铁盔,裹着虎皮披风,按剑而立。满满的都是剽悍之气。领军征伐扫荡四下,多是甄六臣带队去打的,所向皆克。
现在六臣将军威名,又是震动四下。加上当日萧言借他在燕地组织起复辽军的声名,耶律大石死了他居然还能逃生奉蜀国公主东山再起。简直就成了大辽帝国最后抵抗的象征。最近还真有少数辽人败残军马远从西北招讨使司来投。
另外一人,身上裹着厚重的皮子,戴着一顶皮帽,满脸风霜之色。却正是坐镇檀州
为潇言打理留在燕地基业的王贵。
这段时日王贵一直在各处奔走。往来何止走了几千里地。他本来就是一副憨厚如老农的模样,这个时侯更显的苍老黑瘦。说他现在五十岁,说不定都有人相信。
说起来萧言也当真疼这个和自己情怨纠缠良久的郭蓉,除了从自尸身噗抽调貂帽都亲卫,从神武常胜军中抽调精兵强将。还飞檄从檀州,从东川洼抽调人马来充实郭蓉甄六臣所部,以为骨干。
王贵应命即行,从两地带齐粮草物资军械和抽调出来的人马,经过真定府穿过河东路西面的崇山峻岭,此刻才到这里不过半日。
郭蓉闷闷的看了许久眼前的难民大迁徙,才回过头来问甄六臣:“六臣叔,和王使君交接办得如何了?”
甄六臣嗯了一声:“还在清点,听说小姐见召,就先赶过来了。不知道小姐有什么事……具体数字,还是问王兄罢,他一路送过来,最是清楚。”
王贵笑笑,满脸憨厚之色:“当不得郭娘子如此称呼,只索叫俺王贵便罢。此次道路难行,粮食军资是没有多少的。檀州聚粮,只够消耗。东川洼这一年却是用马骡换粮,屯聚甚多。可运不上来也是无法。此次前来,路上这么多人,这么多骡马也要吃用,回程还得留足…………到了地头只转运了五百余石…………
箭镞军械盔甲,却是不少。辽人南京路流散在当地的军械甲胄甚多,搜集起来也不废什么事情。檀州还开了炉,自家打军刃甲胄。此次前来,也携带了四万支羽箭,鳞甲一百五十副。新弓是来不及做了,旧的弓却是尽有,挑了三百张不同软硬的好弓过来。这些军资器械多是当年辽人军国之器,虽然比不上俺们大宋的精利,但是也是极其不坏了……
显谟对俺们北地两处基业有厚望,俺们能撑持的物资却就这么一点,说起来也是老大惭说
……”
郭蓉和甄六臣对望一眼,神色都甚严肃。这次运上来的军资数量其实相当不少。加上背后神武常胜军也可支撑这些军资。说起来打仗的家伙是绝无匮乏之虞的。要不是顾虑着遮盖这支军马的真实身份,神武常胜军连大宋的军国重器神臂弓都能将出来百十具!
关键最吃紧的,还是粮食。云内诸州,要召集精壮所在多有。这里本来就是半农半牧的地区,人口密度在塞外算是相当大了。一场辽国灭亡的动乱下来。统治崩溃,积储耗尽。要召集多少青壮都有。缺就缺在粮食上头。
要支撑几千军队,几千骡马转战。没有万石以上的积储绝不可能。再加上还有那么多流民老弱妇孺也要吃,郭蓉怎么也不可能看着让他们向南冻饿满途,尸骨相望罢?
可是这粮食吃紧不单单是他们这里,就是背后支撑他们的神武常胜军,粮食也紧张得很。一万多北上军马,上万匹军中骡马,再加上聚拢的那么多民夫。消耗也是一个天文数字,河东缘边之地相对而言又是荒僻,产粮不多。韩世忠和岳飞担心的也是粮食,就算是挤出来一点,送到郭蓉和甄六臣这里也是杯水车薪。
当萧言定策,引云内诸州难民涌入河东路的决定传到之后。韩世忠和岳飞还试探着问郭蓉这里能不能支撑后方一点粮食呢。
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让这么多军马动起来,要卷起足够惊人的声势。没有粮食,什么也谈不上!
这些日子打破四下堡寨,将各处积储转运至一处。只要是吃的全部算上,也就四五千石的储备。到手马上就流水一般支放出去,扩充的军马要吃,干着重体力活的民夫要吃,这在冰天雪地中向南蜘距而行的难民大队更要吃!
第一次感觉重任在肩的郭蓉,只觉得自己乌溜溜的青丝都要愁白几根了。
郭蓉俏脸都变得有点苍白,转身用力的抓住望楼栏杆,出神的看着向南而行的人潮长龙。
寒风如刀掠过荒袤的原野,几千人默默而行。支撑着他们在野外长久行路的。就每天两碗热汤,和干粮袋里面加了不知道多少麸子的蒸饼。不论老少,一天也就是半升不到。
这都是她为了萧言的事业做出的事情,萧言在汴梁的安危,云内诸州将源源不断涌往河东路的几万甚至十万流民百姓。都沉甸甸的压在自己肩头!
这个时侯,郭蓉才恍然知道。男儿事业这四个字背后,到底沉浸着多少血泪!她此刻才能理解,为什么自家爹爹郭药师和萧言要走到不死不休的道路上去。原因无他,就是如此乱世身为大好男儿的一颗雄心!
英雄事业,名垂青史的背面,就是这些印入眼帘,至为沉重的所有一切。让郭蓉咬紧了嘴唇,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贵和甄六臣对望一眼,多少都明白郭蓉这个小女孩子的心情。甄六臣不必说,乱世挣扎半生,早就心硬如铁,看得惯了。
王贵往来战后燕地,兵火过后,打得稀烂的燕地四下人间地狱景象也不在少处。荒野之中,历历都是白骨。冬天吃光了粮食的各处坞壁,仍在交相攻战。
檀州为什么地位稳固,为什么檀州一带燕地豪强对萧言仍然忠心耿耿。除了大量子弟在神武常胜军要博富贵之外,就是从聚粮的东川洼源源不断的送来粮食。他们搜罗的马匹牲口毛皮,又通过萧言留下的人马运抵大宋,换来了大批物资金银,诸般享用器物。让他们这些早一步投靠萧言的燕地豪强,过上了燕地中人上人的日子。檀州军马,在这统治暂时空白的燕地,威行四下,谁也不敢轻膺其峰。
正是因为种种利益,才将他们牢牢困在萧言的战车上。才让培育出他们对萧言越来越深厚的忠诚。
王贵忠厚不假,可是在燕地这等乱世看惯了,这忠厚也只有对着自家人了。
可是眼前这位深得萧言垂青疼爱的郭家女儿,不管经历了多少离乱,却仍然有她的那一份单纯在。
郭蓉身份特殊,王贵和甄六臣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互相目光会意。甄六臣使个眼色,就要王贵换话题来分散一下郭蓉的注意力。
王贵会意,笑道:“好叫郭娘子得知,此次随队前来的,还有檀州挑拣出的二百子弟,都是余江余城主精心挑选的精锐…………”
郭蓉还未曾说话,甄六臣却讶然出声:“余江,余裤裆?余城主?”
王贵笑笑:“余江留在檀州坐镇,既不是大宋的官儿也不是辽人的官儿。知州知县什么的都谈不上,周遭坞壁之主都混叫他余城主,大家也习惯了……”
甄六臣嘿了一声,摇摇头:“这余江也出息了!以后见面,却不能再叫他这个花名了。”
王贵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六臣将军和余江,现在不都是显谟的家将身份?以前称呼,正显亲热,又直什么?好叫六臣将军得知,余江也娶了媳妇儿了,却是左近一家豪强的小女儿,才十五岁,花骨朵一般。余江只道遭逢萧显谟,才让他现在成家立业。感激得什么也似,现在在檀州尽心尽力,新婚才三日,就仍然入校场操练兵马。每隔十日,就率领军马巡视四境。这年余连同当日留在檀州的神武常胜军退值军马,已经操练出一支四五千人的军队,旗号到处,燕地四下无不慑服。一年中还像宋境转运了七八千匹马,现在河北诸路贩马贩东珠贩皮毛贩参的商人,都指着檀州这条商路。很是得了萧显谟几句夸奖……此次显谟云内诸州行事,余江本来请缨想参与其间,后来没争过汤你
……”
“汤怀?”甄六臣又讶异的问了一声。
提及余江现在风光,甄六臣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所有一切,还不是靠着在汴梁的萧言支撑的。麾下军官骨干都是萧言使出来的,粮食是东川洼运的,周遭豪强子弟都在神武常胜军。余江幸好聪明抱定了自己是萧言家将的身份。要是稍有异志,想自立旗号,马上就会被打回原型。甄六臣这一年饱经忧患,对这些面上的风光已经看得不值一文了。只是替自家老弟兄高兴而已。
可是提及汤怀,他这么个铁打的冷汉子面皮也未免显出了尴尬的神色。当日和汤怀共事,遭逢董大郎夺军,差点坏了汤怀的性命。突然听闻汤怀也要来到云内诸州,忍不住就觉得有点讪讪的。
王贵看了甄六臣一眼,微笑道:“是,汤四郎这次也来了。却拖在后面一两天路。六臣将军,俺就托大解劝一句。四郎虽是老实头,多少也有点脾气,只是倒不出来。六臣将军稍稍放低点身段,给四郎请个罪就是。说开了,四郎再不至于计较的,不都是为了显谟行事么?这次还不是四郎争着要来的,面上抹开了,就一好百好。”
甄六臣默默点头。放在以前,这位在燕地杀伐果断的常胜军大将,哪里会想着给汤怀去放下身段请罪?但是这一年经历下来,甄六臣只想作为郭蓉家将。看着这位老主公的唯一骨血,自家哥哥临终最后托付的可怜女孩子一辈子周全无恙。在汤怀面前低个头,压根就不算一回事了。而且汤怀神箭,他也是深自佩服。这次云内行事,有这么一支神箭在侧,大小姐的安全有多了许多把握。
一时间他忍不住也有些感慨,萧言对郭蓉疼爱真不是假的,连坐镇东川洼的汤怀都调了出来!
这个他却是高看萧言对郭蓉的关爱了,萧言这次想调出来的。却是余江。檀州孤悬在外,虽然一切命脉都在掌握当中,但是麾下久镇,也不是个事体。萧言本来打算调汤怀去檀州坐镇,王贵往返照应。将余江调出来在云内诸州行事的。
东川洼那里,就是自家在大宋境内一处产业,了不起做点以马换粮的生意。一切都是名正言顺,现在走上正轨了,不需要汤怀这等大将亲镇了。随便从都门当中,调一个亲卫过去就能关顾。
余江识趣,主动请缨。却没想到汤怀得知以后,这个老实头却犯了犟。说什么也要参与上阵。对于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而言,张弓驰马,亲临前敌,不用自己绞尽脑汁的主持坐镇方面,只是听显谟和岳家哥哥号令行事,采石觉得最为安心的。
老实人一旦认准了死理要争什么,那当真是怎么也扭不过来。几番书信往还,王贵还亲自前往东川洼解劝了一次。汤怀就是不愿意去檀州当什么鸟汤城主,过那种人人奉承的日子。哪怕还要和甄六臣共事也在所不惜。
连萧言也只能在汤怀面前败退,改变主意,将汤怀调了出来。余江仍镇檀州,只是让王贵以后在檀州多留一些时日,以为照应。
此次前来,汤怀老实人也有脾气,硬是拉后了一两天的路,多少要让甄六臣知道,他是来为显谟效力的,可不是来为他甄六臣出这份气力。
甄六臣和王贵本来是想随便扯些话题转移一下郭蓉的注意力,却没想到一下就说开去了。
倒是一时间忘记了郭蓉还在那里郁郁。
正说话间,就听见郭蓉重重的一捶栏杆。带动身上甲叶碰撞,哗啦啦一阵响动。
甄六臣讶然转头:“大小姐,怎么了?”
郭蓉站得笔直,寒风将她鬓边垂下来的几缕秀发吹动,她摆弄几下看理不上去,干脆用细白的牙齿咬住垂下来的头发,从牙缝里面只是挤出几个字:“粮食,粮食!”
甄六臣淡淡道:“大小姐,俺们都知道粮食是个麻烦,这首尾却不是俺们能了。只是照显谟布置行事便罢……”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放轻了声音:桶
……搜拢来的粮草,只要能保证俺们军马行事,余下的有一分力便尽一分,也就够了……难道俺们还能变出来粮米?说句难听一点的,耶律延禧在云内诸州聚拢大军,女真又西进,一场大仗打下来,搜刮得精光。就是没有俺们,这里一半的人这个冬天也过不去!”
看郭蓉脸色更苍白,甄六臣放软了一些声调:“大小姐,你说要来北地,星谟便让你来北地。你说要在这里建立基业,显谟没话说就表示支持。军资器械军将流水价的支应上来。显谟对大小姐,实在是至矣尽矣,大小姐也多为显谟想想罢。不要再生出什么事来,显谟在汴梁,也是在苦苦支撑!”
郭蓉俏丽的容颜清冷,缓缓摇头:“不成,我要去打朔应武三州。此时此刻,能据守州治的,都是当地出挑豪强,积储必多。马上能打下来,就能多活一些性命。”
她咬咬嘴唇,又强调一句:“我马上带兵,去将三州次第打下来!”
甄六臣立时色变。
萧言虽然复书同意打下云内女真没有摆兵镇守的诸州。但是有个前提,就是岳飞在雁门一带经营出眉目,至少缘边防御体系粗备。而且郭蓉和甄六臣所统领的军马,也要整练出一个模样来。
现在岳飞那里,还在拼命赶工。还未曾传信说一切都已齐备。自家麾下所领军马,骨干就是那不足百名貂帽都亲卫,神武常胜军抽调出的二三百精锐。檀州赶来的人马,还没歇过乏来呢。这些时日聚拢扩充各处坞壁堡寨的精壮二三千人,不过才粗粗的分了伍。未曾如何整练,只有几百骑组成的斥候,才勉强堪用――对于部伍进退要求不甚严格,更多看重弓马娴熟的军中骑兵斥候,这些北地出身的汉子,的确比从大宋募来的兵要得用许多。几乎是拉出来就能派点用场。
虽然云内诸州没有女真鞑子兵马驻守,可是此等乱世,能据州治的豪强,也称得上强悍两个字了。比起这边地的小坞壁堡寨,却是两回事!而且占据这些州治,不用说对大宋有震动,但是对大同府的女真鞑子,同样也有震动!
在萧言同意的计划当中,并不介意引一部分女真鞑子军马卷入这乱局当中。说不得还让这场乱局更逼真,更足以让汴梁中人动容一些。可这所有一切,都是要做好准备才成!岂能就让郭蓉这样轻兵直入,贸然的挑起战端?
甄六臣断然摆手:“大小姐,这说什么俺也不会同意。就在这里静候岳韩两位将主发动的消息。你要是心急,就早点将军马整练出个模样……反正此刻就是不能轻动!”
郭蓉淡淡一笑:“六臣叔,论起操练军马,我怎么比得过你?而且我也不傻,这支杂凑起来的兵马,一两个月时间再怎么操练,真遇上女真鞑子也是不成的。只能在将来配合神武常胜军敲敲边鼓,这场混战之后存活下来的强悍之辈,才会被选中成立新军……
……我们既然在这里卷起乱事,强壮从军,家人老弱驱往河东。我们带来的这些甲坚兵利的军将压制之下,他们也只能从命…………既然利用了他们,总是尽量让他们家人子弟多活下来几个!这般做了,才能让他们多效些死力。厮杀磨练出来,还不是那个萧言将来的实力?”
郭蓉一边说一边缓缓摇头,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儡
……我在萧言身边,也听他对身边心腹说过,他这般拼命,这般在汴梁拳打脚踢。就是为了让将来大宋百姓少遭遇一些劫难,还有一些文明啊气运啊民族啊之类的词儿,我也听不懂。瞧着他身边那些心腹亲卫,也不大听得懂,只不过是他说的,就信到骨子里……
可是有些事情却不能做得太过。在燕地卷起乱事,在河东卷起乱事,都是用人命来堆。一次两次三次下来,将来却叫人怎么相信,他也在乎大宋百姓的性命?我这番心思,说到他那里,想必他也是会同意的……要成大事,有的时侯必须要行非常手段,我从爹爹那里早就知道了。可是在这其间,能多活一些人命,就多活一些罢!”
郭蓉这般娓娓道来,甄六臣和王贵呆呆听着。都无辞可对。在乱世太久了,人命的确就不当一回事了。可面前这个清丽单纯的女孩子,说出她的坚持。却能敲击到心底。
郭蓉振作一下精神,最后再给出一个理由:“要是能早点拿下云内诸州,早点震动大宋。对那姓萧的,也是一件好事。都说他在汴梁支撑得辛苦,我们早点动起来,总不是一件坏事罢?而且拿下云内诸州,就算早些将女真鞑子引下来,我们经营得也早一些来着,回旋余地更大一些,一来一回,算是扯平。也可以早些磨练一些麾下军马,六臣叔,你总不愿意瞧着这几千你带出来的人马,万一碰上女真鞑子,一下就被打垮罢?”
不管什么事情,从哪个角度,都能找出理由的。郭蓉要早点进军云内诸州,找出的理由可称正当。可是要从相反方向,同样能找出七八条正确的理由。到底如何抉择,不过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望楼上甄六臣和王贵都明白,无非就是女孩子想尽力多活一些人命而已。
乱事是他们卷起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午夜梦回,甄六臣未尝没有想及燕地当日变乱的尸山血海。既然在利用他们,那至少尽力多给他们一些活路罢…………
郭蓉摘下抹额,将被风吹得散乱的秀发整理一下,再将抹额在头上扎紧。俏脸容颜上露出一丝浅笑:“六臣叔,我决定了,今日就出兵,早打些粮食回来,就能多活些人命。你随不随我去?”
在这一刻,郭蓉将萧言心思,已经想得分明。
当初北上,交代的只是在河东边地,云内诸州打出辽人蜀同公主及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
做出存在的表示。并没有要甄六臣和郭蓉在这里经营出基业出来。这一方面固然有萧言担心郭蓉安危。另一方面却是此间具体情况,萧言并不是多么了解。一切要等到切实在此地活动,弄清虚实之后,才好决断。
云内诸州空虚,郭蓉和甄六臣轻松在此卷起声势。郭蓉心软,不想完全靠着劫掠在此间活动。就想经营起基业出来,一则可以在这乱世略保此间百姓平安。二则就是既然我为你萧言在这里建立基业扩充实力了,你总得运粮食军资上来支撑罢?本姑娘总不能给你白打工。有粮食运进来,这个冬天,此间百姓估计能好过许多。
萧言顺水推舟的就同意了他们的决断,而且进一步借题发挥。扩充军队,直至打下云内诸州州治,彻底震动汴梁。另一方面将云内诸州百姓驱往河东,在神武常胜军配合下造成河东路风声鹤唳的局面,更一步加深汴梁诸公的惶恐。要是再能引一部分女真鞑子南下,那就是更妙,反正现在西京大同府女真兵马并不甚多,这场乱事规模不至于到失却他控制的地步。
这般谋划,已经到了十分。
郭蓉发现,因为自己要在此建立基业的盘等,却给云内诸州百姓带来了更大的灾难。此间百姓青壮从军,老弱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向南。这一个冬天,不知道因为自己,要多死多少人!
对于萧言如此决断行事,郭蓉并不觉得有什么厌恶的。要成枭雄事业,有的时侯必须要足够忍心。到了他那般地位,道德准则已经和一般人不一样了。郭蓉是燕地大豪女儿,在这上头,从小就见得惯了。要是萧言仍然是个心软优柔的家伙,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可是萧言做得太忍的,她就要来弥补。萧言要是在这充满血腥的权势道路上走得太远,她就要以自己的行动,让他还保有一些人心。谁让这个眉目清亮,有时候锋锐逼人,有时候却又笑得可恶的家伙,是她将来的男人…………
或者换一个角度而言,萧言的枭雄岁月,也能包容她的一些任性,一些心软罢?谁让她已经不计较她和他之间的杀父之仇。已经决定将来一切平靖之后,安心在家给他生儿子?
扎束完头发,还是那副利落的马尾模样。郭蓉朝甄六臣点点头,就大步向望楼下走去。甄六臣迟疑一下,狠狠一跺脚:“王兄,这里你暂时坐镇一下,汤四郎来,就让他先领全军。回头俺再向他磕头招赔!另外再传信岳韩两位将主,大小姐和俺去打朔武应诸讲了!他们要是能多接济一些粮食上来,大小姐也许还能收敛一些!王兄王兄,万事拜托!”
说罢,他也就匆匆而下。只留下王贵呆在望楼上面,半晌才反应过来苦笑:“郭家娘子,是个有脾气的,显谟啊显谟,将来家宅当中,还不知道你镇不镇得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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