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风疑惑地看着老张。
老张拿起酒瓶,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握了握拳头,对赵长风说道:“赵科长,你可知道,今天可是十年来我和科里的同事说话最多的一次?”
赵长风笑着说道:“老张,能感觉的出来。你平时挺沉默寡言的,谢谢你对我这么另眼相看。”
老张说道:“赵科长,也许是缘分吧。今天我竟然打开了话匣子,那就说个痛快吧。”
赵长风笑道:“那太好了,你是审计科的前辈,我正好可以在你这里领会一些人生经验。”
老张摆了摆手,说道:“什么人生经验?应该说是切肤之痛才是!”
顿了一顿,老张继续说道:“赵科长,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实话,即使你审计出来真相了,事情也并不一定按照你设想的那样发展。”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领导采纳了你的审计结果,对审计对象的违规行为和违规责任人进行了处罚。可是很多时候,领导或许和被审计对象之间存在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你把审计的真相报上去,领导非但不会高兴,反而认为你是在给他添堵。”
赵长风想了一想说道:“老张,这个环节我看可以避免。因为上报临时性审计计划的时候,周处长应该和局领导通气的。如果局领导和资金管理中心有瓜葛,可以直接不同意我们去做这个临时审计啊。”
老张摆了摆手,说道:“那是最愚蠢的领导才会做的。真正高明的领导不但会支持你去审计,而且是大张旗鼓地支持你去审计。以示他和被审计对象之间地清白。因为高明的领导永远不会去为下属的愚蠢行为做什么背书。即使他这次能保住下属,也不能保证将来依旧能保住,如果将来下属行为事发,那么联系起来领导以前的庇护行为,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那么这个领导就很可能也会因之被纳入有心人的视线。所以这些都是高明的领导要极力避免的东西。”
“但是你真的去审计了,去查出问题了。领导表面上也不会去庇护那个出了问题的下属,他甚至会采用某种措施去严厉地惩罚那个下属。说起来这就有点像古代官场里的打屁股。”
“打屁股?”赵长风有点不明白。
老张说道:“赵科长,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在古代官场上。打屁股也是一种学问?”
赵长风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
老张就解释道:“在古代,不光官府要打老百姓地屁股。连下级犯了错,上级也会打下级地屁股,甚至皇帝都会拿大臣的屁股来泄愤。”
赵长风说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
老张说道:“古代打屁股的时候,分为监杖者和行杖者。行杖者就是负责打屁股的人,监杖者就是在一旁监督打屁股的人是否认真的履行了打屁股的职责。”
“对行杖者来说,打屁股是一种技术性很强的本领,因为孰轻孰重。全在打屁股地人的掌握之中,随意变化,奥妙无穷。轻者毫发无损,重者非死既残。在明朝的时候,负责行杖的校卒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然后进行考试,合格后才能持证上岗。我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校卒在训练时先用熟牛皮绑扎成两个人形标本。一个里面填满砖头,另一个外面包上宣纸,然后再给它们穿上衣服。”
“放满砖头的人形标本用来练习外轻内重,要求做到外面的衣服无一丝一缕损伤,里面的砖头却要碎如齑粉;包纸地人形标本涌来练习外重内轻。要求做到外面的一副已经破烂不堪,但是里面的宣纸却要完好如初。”
赵长风倒是听说过古代打屁股的时候如果塞一点贿赂,那么能够挨得轻一点,但是却没有想到中间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老张继续说道:“对于那些有权打下级屁股地高官显爵来说,打屁股就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比如谁可以打。谁不可以打。谁应该打得轻,谁应该打得重。都需要仔细去琢磨。否则一个打的不好,轻则丢官罢爵,重则身首异处,历史不乏其例。”
赵长风眼界大开,拿起酒瓶给老张倒了一杯酒,双手捧起酒杯道:“来,老张,喝完这杯酒再说。”
老张也不客气,接过酒杯和赵长风干掉,擦出嘴角的酒渍,继续说道:“赵科长,你可知道,这打屁股虽然是历史上的刑罚,但是却和今日地社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长风说道:“老张,这个我还是不懂,请你给我讲一讲。”
老张说道:“现在地打屁股虽然有了不同的涵义,但是其中地奥妙却被一些聪明人发挥的淋漓尽致,登峰造极。”
“比如某个官员主管的一亩三分地上出了大事,那么顶头上司眼看遮盖不住,暗中劝这名官员引咎辞职,过了一两年甚至过了一两个月,就不声不响地给这名官员安排另外一个地方担任相同的职务,这就是好比是打屁股中的外重内轻之法。”
赵长风连连点头,说道:“老张,那么什么是现代官场上的外轻内重之法呢?”
老张沉吟了一下说道:“比如某个县长,不慎得罪了市委书记。于是不多久,市委就下了一个文件,把这个县长调到市委党校安排一个第五副校长干干,在第五副校长后面还加了一个括号,注明待遇不变。这就是典型的外轻内重之法。”
赵长风站起来,双手恭恭敬敬地端起一杯酒,心悦诚服地说道:“张老师,我敬你一杯酒。听你这么一讲解,我才发现打屁股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这是赵长风来到省直机关事务管理局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叫人老师。包括以前张倩给他讲那些官场上的潜规则时,赵长风都没有这么诚心过。
老张摆手道:“赵科长,这声张老师我可当不起,你还是叫称呼我为老张吧。”说着从赵长风的手里接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再回到我们机关事务管理局,说说资金管理中心的问题。”老张放下酒杯说道,“赵科长,如果局领导和资金管理中心的吴主任之间有什么瓜葛,那么即使你审计出问题。局领导也会采用外重内轻之法打屁股办法,训诫、警告、甚至免去吴主任的职务,可是没有过多久,吴主任或许又能出现在局里某个干部岗位上,级别还是正处级。相反,对于你这个查出问题的有功之臣,局领导可能进行一番大力的表彰之后,甚至会把你调到局服务管理处任宿舍管理办副主任,让你负责管理局里的几栋宿舍楼,级别虽然还是副科级,可是意味就大不一样了。”
对于老张的说法赵长风也深为认同,因为他当初从F县扶贫回来,就饱受了类似这种外轻内重办法的明升暗降之苦,局里给的荣誉一大堆,最后却不得不去财务处当个出纳。现在他好容易接着赵强的东风爬到审计科副科长的位置上,那么会不会因为这次临时性审计,从而再次受到外轻内重的惩罚呢?
赵长风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打听清楚吴主任和局领导们的关系再做道理,千万不可莽撞。虽然说有赵强这个超级后台在后面撑着他,但是即使后台再强大,也不能强行逆着局领导的意思行事啊。
资金管理中心的问题赵长风决定先放一边,他忽然间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从老张的这些话语中来说,他是一深谙官场规则的一个聪明人,又怎么到四十多岁了还是一个科员,没有在仕途上前进一步呢?这非常违背常理啊!
“老张,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了你这一席话,以后我会少走很多弯路呢!真没有想到,我们审计科原来是藏龙卧虎之地啊!老张,我觉得以你的水平,绝对不应该呆在现在的位置上啊!”赵长风说道。
老张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藏龙卧虎?我给你讲这些东西都是我有切肤之痛的。如果我能早十年明白这些道理,那么现在我至少应该在处长的位置上了,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即使再是个明白人,也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老张感叹一番,随即沉默下来,无论赵长风如何开启话题,老张都不愿再多说什么。赵长风知道,他的话触到老张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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