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尼森旁边的研究员亦是忍不住,一边记笔记一边道:“我听说,中国的研究员,每周的薪水只有几美元。”
“这么低吗?几美元还不够吃饭吧,中国的物价有这么低吗?”再旁边的研究员极为好奇,对他们来说,中国就算不用神秘来形容,大家的了解也是不多的。
不过,总有人会知道一些所谓的冷知识,此时就肯定的道:“我看过相关的报道,他们的食品价格只有我们的百分之一,但薪水确实很低。”
瑞典的食品价格是出了名的贵,法国和美国人到了瑞典,也会觉得餐厅消费昂贵。
所以,在场的瑞典人对于别国的食品价格低,都没有什么感觉,有人更是道:“没想到几美元周薪,也能诞生如此有价值的想法。”
“我想一会告诉他,他的研究成果的价值,再看看他的表情。”尼森常年严肃的脸颊,忍不住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尼森说的话,他身边的人都考虑了起来。
“我们也许可以把他留在阿斯特拉。”
“即使不能留在阿斯特拉,
留在瑞典也很好。”
“我们的助理研究员的薪水,就比他一辈子拿到的薪水都高了。”
“研究经费呢,杨锐的研究经费是怎么解决的。”
“他们是有特别的经费开支渠道吧。不过,这件事不能太冲动,我们得找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能与他谈,免得为他惹上麻烦。”有人想到了苏联的一些情况,悄然提醒。
尼森道:“不错,我们应该这样做。”
几名瑞典人在讨论过程中,都不看其他人,也不会看向彼此,而是眼睛盯着讲台,嘴里说着话,像是自言自语,实际上却都参与了进来。
而他们的心情,更是远比表面上更激动,从研究员的角度来说,讲座的时候说些干货是再正常不过的。沃森做双螺旋之前,也是听了别人的讲座才起意的,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也都是受到了同行启发而来的。
但是,从阿斯特拉人的角度来看,周薪只有几美元的杨锐,白白说出如此重要的干货,不免令人心有愧疚。
杨锐却是在台上越讲越兴奋。
就像他说的那样,动态质量重测法只是他在闲暇时间研究的小玩意,或者说,只是他闲暇时间,从脑海里翻出来的小东西。
这是个理论很有趣,实践很有用的课题,只是以杨锐和国内目前的条件,难以去研究。
首要问题在于,动态质量重测法是一个经费开支和时间消耗堪比离子通道的项目。光是基础的检测各种光通量的设备,就等于重建一间离子通道实验室了,事实上,以86年的标准来看,成本还要更高,一些目前尚未研发出来的设备,也许还得找厂商来定制。虽然这在科研中是常见的事,但成本是要考虑进去的。
粗略来计算,若是在欧洲进行此项研究,首期的经费开支要在3000万美元以上,以后每年也得开销一两千万美元,才有机会做出来。
如果目标是一年或者两年以内出成果,总经费开支5000万美元肯定是不够的,七八千万美元的消耗,也不敢说一定能做出来。
至于利润的话,若是申请的专利足够巧妙,对于阿斯特拉这样的公司,也算得上是有利可图,不着急回报周期的话,在专利到期之前,赚回两三倍的本金应当不难。但是,对于华锐或者其他什么小公司来说,能卖出个三五成的利润就算不错了。
只有阿斯特拉这样的公司,才有足够多的活性物质去测试,换成小型的生物技术公司,自建实验室或者开放给其他公司使用,都只能赚个辛苦钱而已。
所以,就算是杨锐开着金手指来做,降低利润,加快速度,两千万美元的投入,三五千万的利润,也就是极限状态了。
只不过,对于今天的杨锐来说,压这么多钱在一个小项目上,实在是有些不值当。
这么多钱,若是用来做离子通道,或者做g蛋白偶联受体,杨锐自然砸锅卖铁的也就干了,可是,就做一个动态质量重测法,从杨锐的角度来说,就太没意思了。
用一个运动方面的比较,就好像有人通过艰苦的训练,既能够成为足球巨星,也有很大几率成为蹦床项目的冠军,那么,花费时间或精力在蹦床上,自然是很没有性价比的选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蹦床项目就没有意义了,对于没有机会成为项目的有力竞争者的运动员来说,参加冷门项目也是不错的选择,或者,真的热爱,也就不用考虑太多了。
眼前的阿斯特拉的研究员们,在杨锐看来,就是这样一群适合冷门运动的选手。
他们原本就不在科研最前沿工作,
阿斯特拉又有充沛的资金和资源,从更广阔的角度来说,杨锐也愿意动态质量重测法,能够早几年出现。
g蛋白偶联受体的研究被杨锐提前了至少十年,也就需要相应的应用类的研究配合。
另一方面,若是能通过降低资金和时间成本的方式,催生多几种新药,也能有无数人因此而受惠。
而杨锐付出的,不过是资料整理的工作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站在讲台上的杨锐,满怀热情,满怀着来自社会主义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尚情操。
他是真的没有丝毫想要获利的想法。
获取诺贝尔奖的资本不能算。
不能因为有的人在乎声望,就说他做好事都是为了名望。
杨锐放出动态质量重测法,大部分原因,还真的是为了让大家做新药的时候轻松点。
人有生老病死,天底下多一种药物,就多一份机会,这样的技术,他既没有适宜的资源去研究,也没有积极的想法去做,还真不如放出来呢。
实际上,许多科学家都是有这种心态的。
为什么大科学家参加的国际会议,大家都抢着参加,就是因为人家经常能说出“发人深省”的话,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也。
大科学家想到了,但是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就说出来给其他人听听,有愿意去做的就做。
这是多年以来形成的科学惯例了。
宽泛一点的比较,理论物理学家和实验物理学家的关系,都可以看做是此种类型。
比如理论物理学家有一天下午吃葡萄吃多了,突然想,哎呀,你们说,宇宙会不会是膨胀的――实验物理学家结合二三十年的观测,得出一个答案,宇宙红移。很好,两人同时得奖。
所以,理论物理学家看不起实验物理学家是有原因的,你们是吃我葡萄皮长大的矮孩子,就算娶了penny又怎么样呢。
当然,有时候,实验物理学家不鸟理论物理学家也是很惨的。比如钱德拉塞卡有一天下午吃红烧肉吃的撑住了,算出了白矮星的最高质量,得出一个钱德拉塞卡极限的东西,然后拿到会议上兴致昂扬的宣读,结果被人当场撕碎,实验物理学家们也顺势将之嘲笑。直到三十年后,钱德拉塞卡极限被证明,再二十年,钱德拉塞卡得诺奖,73岁才将当年的红烧肉消化了,也是心塞的紧。
这两个故事也告诉科学家们,要做被人看得起的人,不要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发现了点什么厉害的东西,就想也不想的冲上去宣读。
想要做那种,随便说点什么话,就有一群人跑去帮你证明的人,你得首先是一个说得出有价值的话的人。
强悍的大科学家,对于自己做不了,自己的实验室也做不了的课题,就像是丢一根被啃过的骨头似的,让大家去争抢。
自己不会损失什么,别人也能得到实惠。
有的时候,强悍的大科学家也会在参加会议的时候,无意间从牙缝里,调出前天没咽下去的肉丝,有反应机敏的将之抢走,也是没办法的事。
拾人牙慧什么的,对科学家来说,也算不得恶心,比这更恶心的事,大家都在研究呢。
一场酣畅淋漓的讲座,用时整整两个小时,中间连一个休息都没有。
看到后面的阿斯特拉工作人员提醒时间到了,杨锐才放缓了语速,合上讲义,道:“今天的内容,讲的还不是非常具体,另有一些问题,尚未说到,我们明天还会有讲座,欢迎大家再来。”
说这个话的时候,杨锐也是有些不安心的。明天要是人变的太少了,那可就尴尬了。
天底下的事,不是你拿出了好东西,大家就会认,若是那样的话,科研界可就轻松了。
杨锐看向下方,下方的瑞典人也看向杨锐。
杨锐没再说话,他是讲完了。
瑞典人也没有要站起来发言的意思,他们的集体主义在此时表露无疑。
杨锐有点失望,怎么说也是很精彩的项目来着。
迟疑中,杨锐走下了讲台,如果动态质量重测法行不通的话,他就得快点考虑转向了,在瑞典呆的越久,他的态度就越分明,得有足够的声望才能继续呆下去。
一步,两步,杨锐就要走出门的时间,掌声突然响起。
还有几名瑞典人,一边拍手,一边走上前来,似乎在表达隆重之意。
杨锐莫名的觉得自己像是帕瓦罗蒂锐:刚才我唱的莫非是歌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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