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说……咱们的计划已经让暗中之人发现了?所以对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李代桃僵。还有,今晚的祥云舞对舞姬的资质要求很高,并不是谁都能顺利跳出来的。”
花使的脸色也很糟糕,她示意兰絮先不要自乱阵脚。
“我去联系副使,你查一下裴湘都接触过什么人。”
“好。”兰絮转身要走。
“等等,”花使皱着眉头喊住兰絮,“我觉得这其中还有违和之处。如果她或者她身后的人提前发现了咱们的行动,他们或赞同、或反对、或无视、或坐等收渔翁之利……不论是什么态度,这个时候让裴湘出现都是在打草惊蛇。兰絮,裴湘出现在云台阁中,实在是太奇怪了。”
兰絮顺着花使的分析思考片刻,同样一脸疑惑:
“会不会根本没有第三方势力,那个出现在云台阁的人就是裴湘本人,她……体质特殊百毒不侵?”
花使想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百毒不侵的武林神话,有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内廷教坊司舞姬身上。不过,她确实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裴湘的死而复生和突然出现。
——如果同样想让狗皇帝死,或者想浑水摸鱼,这个裴湘就不该出现在云台阁中,这简直就像是一种警示一样。她不怕我们收手吗?
——警示?莫非这人或者她身后的人不愿让我们今晚动手,所以才弄了这一出?
——是善意?还是想让我们疑神疑鬼暴露弱点?
“兰絮,你再和我简单说一下,你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裴湘撞见了我和副使见面谈话。我们当时正在研究要不要替换下裴湘这个祥云舞的领舞,让我替她上场,这样的话,也许能够更加容易刺杀龙座上的那个老东西。”
听到这里,花使微微提高了声音:
“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你和副使没有发现她在偷听谈话吗?怎么没有当晚就击杀她,反而等到了今天?这期间,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向其他人告密的。”
兰絮当即解释道:
“当晚下着雨,风很大,我和副使确实没有留意到有人偷听。坦白来讲,如果不是裴湘忽然主动找上门来威胁我,我都不知道她撞见过我和副使见面。”
“她威胁你什么了?”
“她说她听到了我和副使的谈话,知道了我对她的算计,如果不想被告发的话,就不要出席今晚的大宴,她让我,嗯,别挡了她的路。我听了她的威胁后,当时就先服软稳住了她,又确认了她确实没有把谈话内容泄露给其他人,才下定决心毒杀她的。”
“挡了她的路?莫非他们一方今晚也有什么特殊安排?”
花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极为不安,甚至有些不敢继续推测下去,因为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实在不行的话,就启动乙线,让我们这些已经暴露的人做诱饵,务必一击成功。”
“……好,为了主上!”
花使抿了抿唇:“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启动乙线还不能成功的话,我们多年的布置就真的功亏一篑了。兰絮,你、你先传消息出去吧,我们在云台阁待命,服从一切安排。”
“遵命!”
一旁的兰絮也极为后悔之前的大意疏忽,她一边用秘制药水飞快地写下几行字,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一个修剪花枝的小太监,然后把揉成一团的字条偷偷交给了对方。
半个时辰后,东侧殿的众人停下练习暂时休息。
裴湘刚刚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就见兰絮和一个面生的宫女从门外走了进来。裴湘托着腮打量两人,视线在她们裙摆和头发上悠悠划过,随后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望向别处。
然而,她不关注兰絮了,兰絮却要探一探这个不知真假的裴湘的虚实。
和身旁的花使交换了一个眼神,兰絮扬起一个温婉笑容,朝着裴湘休息的方向款步而来。
“湘姑娘,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听说白教习特别注意这次的祥云舞,还专门为你设计了一组新动作,据说美极了。可惜我等这样的低微身份,不能亲眼目睹湘姑娘在轩辕殿上的舞姿了。”
裴湘淡淡地看着兰絮和她身后的宫女,懒洋洋地说道:
“你这话有些奇怪,祥云舞本身就是韶舞使和白教习新编的舞蹈,之前从未公开表演过,哪有什么新动作旧动作的?再说了,有韶舞使在,白教习怎么会随意更改舞蹈动作?兰姑娘,你是祥云舞领舞的候补人选,理应清楚内情,怎么也人云亦云?”
兰絮有些尴尬地说了声抱歉,同时心中暗自判断,如果面前的这个“裴湘”是别人假扮的,那么,她应该不是忽然混入舞部之人。毕竟有关编排祥云舞的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即便白教习手下的姑娘们,也不是个个都知道这支舞的创作是和韶舞使有关的,她们只当是白教习一人的研究成果。
但是……虽然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可这件事也不算是绝对的秘密。诚然,韶舞使担心祥云舞效果不好,不愿在第一场演出前担风险,可她也没有把功劳全部拱手让人的大度,所以,一些该知道真相的人还是会有所耳闻的。
这样不对那也不行,兰絮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在裴湘的一侧坐下,跟她一起过来的宫女则站在了裴湘的另一侧斜后方。两人一左一右隐隐挟制住裴湘,似乎有随时动手的打算。
裴湘慢慢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暗色。
兰絮又找了个新话题,继续刺探裴湘。裴湘一会儿表现得像是真正的舞姬湘姑娘,一会儿又敷衍了事,绕开话题,让人看不透她是真不知内情还是不想深谈。
“闲聊”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兰絮不得不几次推翻心中的猜想。
当她再次有了一个新猜测的时候,忽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瞬间意识到,此时的猜测赫然就是她最初的想法,而这个想法……之前已经被她自己否定过了。可否定过后……又不知不觉地被人引导着思路绕了回来,好似……她一直在兜圈子做白工。
“阁下好缜密的心思。”兰絮语气微冷。
裴湘状似懵懂地“啊”了一声,一脸莫名地看着兰絮。
兰絮眼底划过一丝愠怒。
这时,站在裴湘后侧方的宫女忽然开口道:
“兰儿,莫急,无论如何,她不会武功。只要咱们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陪着湘姑娘说说话,就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得到同伴的及时提醒,兰絮慢慢卸下凝在掌心的内劲,紧绷的肩膀也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下来。她闭了闭眼,随即朝着花使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轻重。
——如果今日我等不得不以身做饵,这个可恶的女人也别想活着离开。
裴湘好似对兰絮的杀意一无所知,她见兰絮和那个宫女不再说话,便闭目养神起来,颇有些稳坐钓鱼台的高人风范。
第304章
裴湘表现得越镇定,兰絮和花使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花使离开了东侧殿,而兰絮则始终盯着裴湘,似有随时下杀手的打算。
这时,之前和裴湘一起练习祥云舞的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想和裴湘结伴儿去后面更衣。不等兰絮出声阻挠,裴湘就十分欢快地点头答应了。兰絮见此,连忙跟着站起身来,表示自己也需要如厕解手,愿意和大家结伴前去。
两个小姑娘自然点头答应,两人挽着手走在前面,裴湘笑觑了一眼兰絮,袅娜转身而行。兰絮紧随其后,落在裴湘后背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凉意。
就在兰絮盘算着,如果在如厕的小房间内杀死裴湘的话,会不会立即引起云台阁内负责巡护的黑甲卫的警惕时,裴湘忽然不走了。
她似乎被庭院里的几丛花草吸引了注意力,便朝着身旁的同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忽然不想去更衣了,而是要在这小路附近逗留一会儿,一边赏玩景色一边等待同伴返回。
裴湘不去,兰絮自然也留了下来。她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不远处认真站岗的两名黑甲卫,心下了然。
——看来,这个不知真假的裴湘对我的杀心一清二楚。
——这是打算借着云台阁的守卫保命呢。
——躲得了一时,呵,等过了今晚……
兰絮低头轻抚枝头含苞欲放的花朵,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狠意。
裴湘不理会兰絮,当真仔细欣赏起四周的景物来。她绕着几丛花草看来看去,甚至还蹲下去检查了一下花丛下面的土壤。隔了一会儿,她又替几株比较稀罕的移栽植物清了清了四周不起眼的野草和苔藓,却不关心是否会弄脏了裙摆。
她这样的举动,让兰絮更加相信,眼前这个来历神秘的女子果真不是“舞姬湘姑娘”。因为没有哪个舞姬会在大宴献舞前,舍得如此漫不经心地糟蹋舞衣。由此可见,此人也和他们一样,对大耀王朝的帝王并没有多少敬重之心。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小姑娘如厕回来,四人便一路轻声细语地返回了东侧殿。
这时,距离大宴表演的时间已经不远了,有几名小太监分别提着长方形的妆奁镜匣进来,让侧殿内的一众舞姬重新整理妆容。
裴湘是领舞之一,有首先使用妆奁的权利,而兰絮此时也不能在一直赖在裴湘的身边了,她不得不返回自己的小组做准备。
不过,兰絮离开之前,宫女身份的花使又出现了。
她当着裴湘的面把一枚蜡丸交给了兰絮,神色中有着一种极致的沉着与坚定。
低头捏碎蜡丸的兰絮没有注意到花使的神色,倒是裴湘留意到了这种微妙的气质转变。她动作一顿,之后继续对镜整理发髻,仿若一无所觉。
负责管理妆奁的小太监从中间一层盒子中取出竹制的抿子来,递到裴湘手中。
“湘姑娘,鬓角处有些碎发垂下,抿两下吧。”
裴湘“嗯”了一声,接过抿子,同时也接过了小太监悄悄递给她的字条。
又过了一会儿,裴湘把妆奁前的位置让给其他舞姬。之后,她脱下一直裹在外面的夹面长斗篷,趁着收拢折叠斗篷的时机,她背对着花使飞快地扫过字条上的内容。然后又在花使反应过来的同时,把字条飞快地塞进口中。
花使眉目冷厉,裴湘挑衅地弯了弯嘴角。
不多时,众人纷纷整理好妆容,都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时,早早站在一旁的姑姑们开始拿着节目单子分派队伍。
裴湘领着今晚跳祥云舞的舞姬们走到一位穿着青蓝色比甲的姑姑跟前,上交了自己队伍的铜签半月牌。那姑姑对照着铭牌数了数总人数,又按记录册上的文字把人挨个核对了一遍,还随机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算是完成了集合这一步骤。
之后,跳第一场河清海晏舞的队伍首先出发。负责核对人数的姑姑领头,另一位穿着同样款式比甲的大宫女殿后,中间是两两并排而行的舞姬。一行人在沉默无声的黑甲卫的注视下走出了云台阁,神色肃穆地朝着轩辕殿走去。
裴湘的队伍是第五个出发的。她和另一个叫做婉茹的舞姬并排跟在领队姑姑的身后,同样敛声屏气地走在云台阁外的长长宫道上。
此时是绝对不能东张西望或者交头接耳的,但凡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表情或者动作,跟在队伍后面的大宫女就会记下舞姬的错处。超过三次,那沿途佩刀站岗的侍卫就会把人拿下带走,让动作不雅态度散漫之人接受宫规惩罚。
路程很远,使得裴湘有时间和精力分析刚刚那张字条上的内容。
传讯给她的人是原身之前搭上的夏姓太监,那人在字条上恭喜——亦或者是警告裴湘,白教习已经把裴湘推荐给了御前总管张德文,而张德文也应承了,半月之内必然会让裴湘得见圣颜。
事已至此,夏太监让裴湘彻底熄了攀附大皇子的心思,否则一旦泄露了一丝半点心里面的打算,到时候就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当然,夏太监的字条上没有这么多的内容,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和几个词,可却足以让任何一个身处宫廷中的女人明白他的担忧和警告。
——说到底,她们这样的舞姬都是给帝王备下消遣的,怎能生出自己的想法?
大太监张大总管是当今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一向受重用,也最明白主子的心思。
最近这几年,圣人渐渐不喜欢去后宫高位嫔妃处放松休息了。他更喜欢嘴甜单纯的美貌青春小姑娘,尤其是那种出身微末注定以色侍人的歌女舞姬。宠爱一阵子后,喜欢了就随手给个低等的位份,不合心意了就撇在脑后,任其在后宫中自生自灭,反正只是奴婢玩物,根本无需在意。
至于人选问题,除了皇帝陛下“偶遇”后亲自点选的,大多数都是由张德文负责筛选然后再送上龙榻。所以,如果夏太监的字条内容属实的话,裴湘已然在一些人的默契交易中被打上了特殊标签,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如果这时爆出她企图勾引或者心仪大皇子的话,大概连一句多余的审问都没有,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巍峨庄严的宫廷之中。
想到这里,默默前行的裴湘微微转了转眼眸。
——夏太监传来消息八成属实,因为一旦湘姑娘惹了祸事,上面追究起来,他也讨不了好。
——夏太监是张大总管的若干徒弟之一,虽然不是最受重视的,但也能说上话。所以有门道打探到这种不算是机密的秘密。
——只是,夏太监在字条上说,半月之内才可得天宠幸,让我趁此机会彻底断了之前的胡思乱想,考虑一下该如何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获得更多的圣宠……
“为什么要半个月呢?”
裴湘暗忖:
“这个期限,是张德文估摸不准皇帝的心思,给出的保守期限?还是只是随口一说?不对呀,我今晚领舞,按理说是给皇帝留下好印象的最佳时机,之后三五日内尽快把我推出去,才算是趁热打铁。若是真的等个十天半个月的,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帝王早就不记得一个小小的舞娘了,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
“这宫里的人都追求利益最大化,无论是张大总管还是白教习,既然选中了我,就不会随意浪费一枚棋子。那么……也许这个期限……在那位张公公看来,反而是有利的。有利?放弃了大宴之后一鼓作气的绝佳机会,反而让我等待……”
正琢磨着字条中无意透漏的线索,裴湘就被前方传来的喝问声打断了思绪。
她闻声望去,发现是几名黑甲卫在审问一名弄丢了腰牌的小太监。可求饶声刚起,那名小太监就被堵着嘴带走了,十几息不到,前面便又恢复了安静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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