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集市口,摆着各类小摊。两个娇滴滴的小闺秀,互相推搡着往一个算卦的摊子前站,含羞带怯地开口:“公……公子……”
李怀信单手托着下巴,歪在桌上,抬了抬眼皮:“叫道长。”
小闺秀脸蛋儿一红,顺从地叫了声:“道长。”
李怀信将铜钱排在桌上,撸了把身边小天犬的狗头,示意它该起来干活了,自己却意兴阑珊地待客:“想问什么卦?”
小闺秀一点儿都不介意,光看看李怀信这张金字招牌的脸就值了,她羞怯地回:“姻缘。”
小天犬在一旁扒拉他,李怀信和它已经有默契了,遂用竹筒将那排铜钱铲起来,冯天便就着他的手,用爪子刨了几下。
小闺秀色欲熏心,压根儿不在乎这荒谬的算卦过程,她们就是过来搭讪的,还想伸手摸一摸:“这是你养的小狗啊,真可爱。”
“别碰。”李怀信吓唬她们,“咬人的。”
小闺秀忙不迭把手缩回去。
冯天:“汪汪汪。”真凶。
李怀信继续开卦。他瞥了一眼卦局,轻描淡写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丫头最好断了当下的念想。”解完就要钱,“十文。”
小闺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这就完了?
李怀信摊开手掌,颠了几下,示意她们麻溜儿结账。
一早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编花篮,见状“扑哧”笑出声来。
谁是落花,谁是流水,瞎子都能看出来。
闺秀脸皮薄,经不起外人取笑,赶忙付完账就跑。
此时太阳开始西斜,李怀信该收摊了,一早走过来数钱:“还行,咱们初来乍到,有这个收益也算可观了。”
可在卦摊前每日流连忘返的全是女人,李怀信其实有点烦这么坐着给人看,明明可以靠实力……
一早却说:“门面要撑,实力更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以后你这个态度还得再提升提升。比如,亲和一点,多笑一笑。”
“行呗,”李怀信道,“以后你就负责笑。”
一早也不跟他抬杠,帮着收摊子。
回到不知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点着烛火。李怀信步子轻缓,刚走近,就听屋里的老春犹豫着低声说:“……太行道掌教递了拜帖。”
贞白淡声道:“拒了。”
“那宫里下的圣旨……”
“烧了吧。”
“虽然不知道这皇帝老儿安的什么心,做下这么大个局,竟还有脸把圣旨下到不知观里来,要召回二皇子,”老春揣摩道,“总不能是良心发现吧?依我看,怕是又在憋什么阴谋诡计。”
贞白的音量沉了几分:“我的人,谁都别想带走。”
李怀信勾了勾嘴角,也不继续听墙根儿了,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
这些年,圣旨来来回回地下过几道,都是召李怀信回宫的,也没说具体缘由,贞白一律烧了。小圆子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是宫里出来的,最怵皇权。总担心哪天皇帝震怒,兵临禹山……万一殿下被捉回去,恐有性命之忧……
一早却不在意,觉得小圆子是在杞人忧天,她直接反驳道:“怎么可能!贞白护眼珠子似的护着李怀信,怎么可能让那个狗皇帝把他掳走。”
“嗯。”小圆子一寻思,道,“言之有理。”然后他把心放回肚子里,跑去张罗夜饭去了。
那天李怀信没去摆摊儿,在禹山山顶吐纳调息,说白了就是睡大觉,躺在悬崖边那棵树的树干上偷懒。
那枝繁叶茂的树冠撑开呈伞状,替他挡住了天光,就这么虚度了整个下午。
这棵树支在断崖上,李怀信躺的位置,正好是悬空的,稍一翻身,可能就会摔下去。
若是普通人瞧见,绝对会高声骂一句:“哪个不怕死的!”
但贞白站在崖底,抬头看见这一幕,不甚在意。
她是来接李怀信回去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上去,把人唤醒。
李怀信伸了个懒腰,朝下望,眼尾和嘴角都弯了起来,然后他纵身一跃,就往悬崖下跳。
那么高!贞白扬手,一条巨蟒腾空直上,呼啸着去接人,最后把李怀信稳稳当当地托到贞白面前,再化身为剑纹。
“这么高的地方你也跳。”
正是因为高才跳的,李怀信说:“我嫌走路太慢。”
“急什么,你慢慢下来,稳当些。”
“我饿了,况且……”李怀信拉着她往回走,“半路滑一跤还不一定呢,比不了你稳当。”
贞白与他并肩走在山道上,前面就是冒着炊烟的不知观,青砖绿瓦衬在黄昏中,格外静谧。就是过于静谧了。
贞白问他:“是不是在这儿待闷了?”
李怀信那颗七窍玲珑心全都放在贞白身上,所以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点,就因为他刚才跳崖的举动,才惹得贞白有此一问。
李怀信摩挲她手心,笑道:“我就寻了回刺激而已。”
贞白没搭腔。
李怀信便道:“其实是有一点……只有一点点。”
“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起了兴致:“去哪里?”
贞白对外界并不熟悉,她就是觉得不应该天天把李怀信禁锢在禹山。他是个逍遥的性子,慵懒之中总有一股蓬勃的朝气,近日却有些颓靡。她问:“你想去哪里?”
李怀信思索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好去处。看山,我就在山上;看水,禹山脚下就是水;看人吧,你就在我眼前……”
贞白脚下一顿,李怀信也随之驻足。他想来想去,说:“实在没什么看头,也可以去看看人间烟火。”
说完他垂着眼皮拽贞白的手,其实这些天,他心中生了几分忧郁,此刻他踌躇着,终于鼓起勇气直接问她:“贞白,我人老珠黄之后怎么办?”
他不说那些贞白可能会始乱终弃的混账话。
“皮肤松了,老掉牙了。”李怀信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寒,那也太丑了,连自己都嫌弃,何况枕边人。
却听贞白说:“不打紧。”
李怀信抬起眼皮,质疑地看着她。
贞白的语调又沉又缓,令人安心:“不管你什么样子,都是你。”
这副皮相确实惑人了些,但她在乎的本就不只是这副皮相,何况年头一长,感情又不一样了,一天比一天,一年比一年,都得往深了算。
李怀信被贞白狠狠感动了一把,想起有些老头子其实也没那么丑,比如千张机,四五十岁的光景也没显出老态来,何况自己正值青春,起码还能撑个几十年,愁那些没用的干啥。他非常豁达地看开了:“没事,我骨相美。”
哪怕只剩一副骨架子呢,想当年他被附骨灵缠身的时候,都那样了,贞白似乎也没在意。
哎,贞白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李怀信没忍住问出了口。
贞白自然说没有,而且说的都是大实话……她第一次觉得李怀信好看得紧,是在华藏寺的普同塔里。当时他一句“行不行?我受不住了”,她便也没忍住……
时至今日,这感觉还是没啥改变。
唯一变了的,是哪怕剥下一层皮,她也要守着这堆骨血,直到他老了,死了……
贞白没来得及想下去,便被李怀信拽着往不知观走去。
此时的不知观,老春正在前院儿撵鸡鸭进笼;一早正端着饭菜上桌;小圆子已经摆好了碗筷,抬头看见他们回来,轻快地喊:“白姐姐,殿下,吃饭啦。”小天犬摇着尾巴跟着“汪汪”两声……
李怀信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心想:还去看什么人间烟火,他们面前,就是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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