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确实没有传错旨意,大宋官家的确是说要召沈欢问对了。翌日早朝之后,沈欢等待欧阳修出来,接着由对方引着赶往福宁殿。这是沈欢第一次入内宫,之前高中进士时官家御花园设宴也不过是饶过一边。
皇宫就是皇宫,毕竟是给天下最尊贵之人使用的地方,一路只见奇花异卉,千奇百怪;亭阁楼榭,错落林立;雕案遍布,装饰精美;总之华丽耀眼,看得沈欢眼都直了,只觉得美不胜收,不虚此行。好在昨天欧阳修吩咐过一些规矩,并不敢嚣张,至少张望一事就不大做得出来。
路上欧阳修时不时又叮嘱几句,一般都是应对官家时要有诸多谨慎与小心。沈欢一边听一边点头,做足了尊敬的本分,其实心里不大以为然。来到这个时代,见了皇帝两次面,早就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不再有开始时的兴奋与希奇。如今的皇帝,在他看来,除了身份特殊外,与常人也无多大差别,至少在他这个现代人眼里,只要谨慎应对,其他也就不需害怕了。
自知道官家要他进宫是为了拼音一事,他心里就一直在窃喜不已,不得不说,这次杂志之事整得够大,连官家都知道《文艺》杂志上面的内容!这是个好现象,只要杂志引起了官家的注意,再过一个多月把预防或者救治水灾的法子整到杂志上去,若写得严重或者夸张一点,估计也会引起这位皇帝的警醒之心吧,毕竟对于天灾人祸。是帝皇之人最为顾忌的,一心以为这是上天降怒地他们若是知道灾害可以预防与救治,没有道理不喜欢。
一路想着,不多时福宁殿就到了。沈欢抬头一看,这个传说中的宋代帝皇的寝宫与书房,在历史上可是留下了几笔呀,作为皇帝日常生活的地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守卫也森严万分,一路上有巡卫无数,另外还有许多暗稍,到了殿前面时候。连欧阳修也不能直接闯入,要等待侍卫通报才可。
等了片刻,有官家召入的旨意,这才进去。
“子贤,一切小心!”欧阳修如临大敌一般,吩咐沈欢,脸色严肃又有微微紧张。
所谓伴君如伴虎。看来地位高如欧阳修。面对皇帝时也不能磊落开阔,毕竟官家亲政一年多,渐渐有了几分威严,天子天子,其气势更不必多说。如今的朝堂,经过这位官家的一番手段,渐渐摆脱了仁宗时代地阴影与影响,除了宫里的那位太后还活着有些影响力外,其他大臣。诸如韩琦欧阳修等人,都站在了新皇帝的一边,政令更多也是符合这位皇帝的意思了。
沈欢脑子里一下子又有了这些信息,本来还放松的心情给欧阳修整得有了几分紧张,所谓天子一怒。赤血千里。一会儿如果因为说话不小心惹得官家不高兴,出外钓鱼估计还是开恩了。若一辈子都不能回京,客死他乡,凄惨悲戚,那才是惨事,有谁想做柳宗元第二呢?
饶是如此,沈欢心里还是感激起欧阳修来,此老对后辈地爱护之心,那是不必多说的,昨晚一夜思考,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欧阳修昨日是给他请功去了。对于做官,沈欢只觉得是这个时代的一个保护层而已,其他倒不是很热心,毕竟再过几年,王安石一帮就要上台了,这帮人的手段,不容易对付呀,只要不站在他们一边的,一律打倒加外踹几脚,司马光的结果就不必说了,连豁达为人的苏轼,他们也要置之死地而后快,这让人想起来都头皮发麻!如今他沈欢是司马光地学生,做了那么多,不无给他铺路地意思,如今看来也颇是成功,几件小功劳,就让司马光荣升翰林学士,现在是权知开封,一旦再入朝堂,应该没有越做越小的道理,那么也只有参知政事这个位子才能容得下他这尊大佛了!
“臣三司副使沈欢拜见陛下!”欧阳修一路引了进去,来到官家活动的福宁殿正中,一见眼熟的官家正坐其上,沈欢赶紧依礼高呼万岁。
“来呀,赐座与欧阳参政与三司副使!”官家赵曙淡然说道。
沈欢微微一抬头,意外发现连颖王已经坐在一侧,愣了一下,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了下去,虽然在朝堂上宰相与诸位大臣失去了座位,但是私底下面见皇帝时氛围还是比较宽松,不是每人都能赐座,但是碰上皇帝高兴,那个象征权利与地位的座位还是稍稍满足一下一些大臣的自尊
沈欢坐定后才又敢偷偷抬头打量起皇帝来,依然像前两次见到的模样一般,脸色福态,白皙得有点苍白,眼光精明,看来也有着兴奋的样子,不过神色淡然,高高在上,保持着皇家的威严。
赵曙笑了,道:“沈副使,你刚进三司,可曾熟悉事务了?”
沈欢有点受宠若惊了,宋代皇帝称呼臣子官职或者差遣名称,倒是尊敬与爱护之意,更亲密时还有称表字地,可见他们谦虚的态度,其他一般是叫臣工的。当然,那个后世历史电视剧里的“爱卿”两字,还不通用盛行,因为在宋一代,“爱卿”更多是称呼妓女的,把臣子等同青楼女子……想想头皮都发麻了!
“回陛下,一切都还安好。托陛下洪福,臣也渐渐上手三司事务了。陛下委予重任地厚望,臣不敢稍忘,必将克心克力,兢兢业业,以报陛下宏恩。”这是客套话,是欧阳修昨日吩咐地模式,但是所谓好话不嫌少,这般有点狗血的虚话,竟然也能惹起皇帝地欢
只见赵曙笑了笑,看了一眼赵顼,接着又说道:“沈副使年轻有为。报效朝廷时日尚多,当然,他日更进一步也属必然,还望沈副使为了天下百姓多多出力!”
“臣必竭力尽忠!”沈欢又是一句客套话,其实心里明白,刚才官家话里有话,“时日尚多”。也许就奠定了今日所谈的主旨——官是不能一下子升太高给你地了,当然,也不能不升,“更进一步”,甜头还是给点你尝才能办事更有动力。帝王心术。显露无遗,若是一般传统思想的臣子,一定会激动得无以复加了吧。再一推敲官家让颖王侧坐一边的主意,心里更是明了,这不过是在培养接班人而已。
看看颖王,也许是早已得到吩咐,只听不说。坐在那里。一时思考,一时又微笑。看到这里,沈欢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赵顼过不了几年就要上台了,那个改革大业也即将摆在台面上;喜的是颖王若能学得赵曙几分沉稳,也许还是好事,历史上赵顼就是太过冲动,一丁点帝王之术都没学到,这才使得对王安石一方偏听偏信。把所谓反对派都调出朝堂。令一方臣子独大,这是任何一个有为皇帝都难以接受的事实,偏偏他就做了。
不得不说,他们两父子的手段,比起才能也许稍稍不如他们地宋仁宗。就差了许多。宋仁宗号称中国历史“最会做皇帝的人”,以中等之资。却稳坐皇位四十几年,而且还把文治一道推上了高峰,另外虽然边疆战事不利,却也把天下守得固若金汤,若是其他雄才大略帝才,那不希奇,可他的能力,别人都有目共睹的——这样的结果,不能不令人佩服!
一时心思走神,沈欢心里一惊,又竖起耳朵开始聆听官家赵曙地圣音了:“沈副使,朕今日让你过来,想必你也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陛下,这些欧阳大人都与微臣说过了,拼音一事,臣觉得不能操之过急,还需慢慢验证方可。”这是沈欢思考了一夜的结果。
“哦?”赵曙不布置可否笑了笑,“这是为何?”
“是啊!”沈欢还没有回答,一旁侧听的赵顼开始急了,“子贤,拼音一法,其方便与功效,我等都是试过了,确实是一个好东西。若能早日颁行天下,令天下之人早日学习此法,对于认字教化,不是大善吗?”
沈欢一愣,瞥眼看见官家的稍微撇嘴的神态,顿时明了这是对赵顼的不满意了,一个帝皇,若是在臣子面前表现出急切的神态,估计是失败地象征了。不敢附和颖王,只能答道:“颖王殿下心怀天下,当然是好地,可若是事事急切,就非善事了,圣人亦有云: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想必殿下应该是了解的。”
赵顼还是不明白,道:“子贤,这个道理本王当然明白,可是,拼音一法,已经证明了它的优越性,既然是正确的法子,实施起来想必没有错吧?”
沈欢也学官家撇嘴了,好的法子做起事来就一定没有错了?难怪你能让王安石把这个天下搞得乌烟瘴气,凭良心来说,王安石的那些变法举措,其中也有好的地方,是为良法,可也有不足之处,实施起来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如今从拼音一事上就可以看出颖王还是历史上那个颖王,改变不大,这让沈欢有点沮丧,难道一年多的接触,还没影响到他?
沈欢眼珠一转,有了计较,赶紧把为颖王解释的机会当作回答官家问题:“殿下,话也不是这样说,法子是好,可大宋天下这般大,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呢?殿下请想,拼音注音,确实是比较方便,比起以前认字法子,先进了许多。可是,以前地认字方法实施了几百年,早以深入人心,一旦由朝廷下令颁布新的法子,试问那些观念早已根深蒂固的人会如何作想呢?心里难以接受的他们会把拼音说成洪水猛兽,或者抵触成朝廷异象?若是如此,造成天下汹涌,则非善事了。殿下,人性复杂,人心难测呀!”
“好一句人性复杂,人心难测”官家赵曙倒是听得赞赏有加,“沈副使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老成稳重,不急不躁,也是幸事!皇儿,你可曾有所意会了?”
“这……”颖王赵顼还是有点彷徨。
“殿下,沈副使的道理很简单: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很久没有出声地欧阳修突然发话,不愧是有大学问之人,沈欢一大通解释,他引用一句古文就概括了。
沈欢有点郁闷,好像这个道理他早与颖王说过了吧。说过了吗?看到赵顼还是有点不明白地样子,沈欢笑道:“殿下,举个例子吧:比如说你喜欢喝茶,喝了几十年,早已把每天喝茶当作一种习惯,与吃饭同样的习惯,可一旦有一天,有人却抢了你地茶,说以后都不让你喝了,你该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这个拼音颁布天下之事亦是同样道理,要改变全天下的习惯,非一朝一日可以完成,只有慢慢来,一步步实施,那才是最好的法子。臣虽然是拼音创制者,也希望能快点看到拼音颁布天下造福人民的景象,但是面对全面改变他人习惯之事,不能不谨慎。”
赵顼嘘了一口气,笑道:“多谢子贤教诲,本王算是了解了,子贤想的又比本王长远一点了!”
赵曙哈哈笑道:“沈副使不愧是多才之人,道理亦是老成!”
沈欢微微一笑,道:“其实微臣心里想到一个故事,也许对颖王不无助益,陛下可有兴趣一听?”
赵曙道:“难不成对朕也有助益?说吧,给你一说,朕的兴趣也上来了!”
沈欢道:“这是一个烹饪的故事:话说有人要煮青蛙吃,他把水烧开了,把青蛙扔下去,哪知青蛙却嗖地一下跳了上来,滚烫的开水溅了他一身,疼痛难当。再次把青蛙扔下去,一如前事。他没有法子了,抱怨不已,后来有人教了他一个法子:这次他把冷水与青蛙一起放在锅里,这才慢慢加火,水渐渐热了,热了……颖王殿下,你猜结果这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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