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失笑。“你是定好了去飞山的吗。咱们只说了往西逛逛。可没说一定去飞山。不过是路过了才去的。你想。等这些侍卫们知道了。怎么来得及再去告诉别人。那人知道我们走这条路回来。没别的法子。一定是跟了我们出门的。”
闵博延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对。看来我是气糊涂了。”
他肯承认这么一句已经算是破天荒。
方若婳忽然又想得寸进尺。逼他一逼。方若婳说:“你哪里是气糊涂了。你分明是迁怒。”
闵博延怔了一下。两道眉毛顿时耸起来。方若婳自然不会害怕。但瞧他那模样。心里也难免叹气。谁知过了会。他自己慢慢地平复下来。
“是。”他喟叹着说。“我是迁怒。”
方若婳意外。也感动。
方若婳伸过双手去。一起握牢他的左手。“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你想开了。就不会那么生气。”
“我要想开什么。哼。”他语气强硬。“他若果然如此。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方若婳叹息。他果然说这样的话。
说这样的话才是闵博延。
方若婳淡淡地说:“还用她跟我说。都在她脸上写着呢。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样。自从宏胜太子过世她就没缓过来过。再加上秋安王这一笔。我恐怕她是要担不住了。”
闵博延“哼”了一声道:“那也是她自己养出来的儿子。难道为了她伤心。就连国法也不要了吗。”
“但是。如今就只这一个皇子……”
“若婳。”闵博延扳住方若婳的肩。急切道:“你来替我生一个儿子。那一定是最好的。”
方若婳看他一眼。轻轻拨开他的手。“你忘了。赵风莺肚子里还有一个。”
他怔一下。讪讪地放下手。轻笑:“若婳。你信不信。我居然真的忘记掉了。”
方若婳信。
“当初。你是为了安抚赵皇后才要那个孩子的吧。”
“是。可当时跟现在不是一回事。”闵博延烦躁地说。
当然不是一回事。当初只涉及寥寥的几个人。赵皇后。赵风莺。还有方若婳。让一个女人怀孕。是件再简单再寻常不过的事。而眼下这事。涉及的是他闵博延为父为君的原则和尊严。
方若婳叹了口气。“你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吧。”
另外一个极温和的声音插进来。看不见他的人。然而声音听来耳熟。回想了一阵。该是右仆射於嘉赐。
闵博延在这时候笑了起来。“说得是。两位请起。哪有什么大不了的。各抒己见罢了。鸿风。你继续说。”
“是。”谭鸿风瞥了上官楣一眼。续道:“至尊的意思。臣明白。看那些人徒食俸禄。有如民蠹。臣也心疼。但眼下情形。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谓积重难返。陛下。急不得。更何况。如今陛下北巡在即。乃第一要务。改官制之事。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闵博延边听他说。边“嗯嗯”点头。待他说完了。才道:“鸿风。你说朕的意思你明白。朕却觉得你不明白。”
谭鸿风震了震。
“臣愚钝。”
“你不愚钝。你只是手脚给套住了。”
“请陛下明训。”
“当年朕在藩邸。你为掖陂总管司马。你我君臣相交。互诉志向。你还记得吗。”
谭鸿风怔愣。这种时候。又当着其他朝臣的面。闵博延忽然和他旧时最亲密的属官谈论起交情来。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意外吧。
片刻,谭鸿风回答:“自然记得。”
“朕说了什么。”
“陛下那时说。愿成就大风越天下长治久安。”
“不错。而你说。愿竭虑尽诚辅佐朕。这话。还算数吧。”
“自然算数。”谭鸿风激动起来。
“那么朕问你。要如何。才能让天下长治久安。”
“这臣也记得。当年陛下就说过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
“你没记错。一个字都不错。”闵博延霍然大笑。
站起身上前拍了拍谭鸿风的肩。“没错。朕说的就是这十三个字。百姓安。边疆靖。朕说的是。百、姓、安。不是百、官、安。鸿风。你说得是实情。先帝在时。朕也想过。先帝为什么就由着那些人干领俸禄。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方若婳的脸颊。思绪仿fo飘远。“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阿娘很坚强。阿赵很温柔。可是你不同。你没那么强。也算不上很温柔。你就像……就像柳条一样。”
方若婳怔一下。
他微笑。“像你这样的美人。应该喻作花。不过我眼里。你就像柳条。看起来很弱。可是插在哪里你都能活。”
方若婳嗤嗤笑。“你直说我命贱。好养活不就是了。”
“这可是你自己先说的。。”
他大笑。方若婳也大笑。
正这时候。一个宫女出现在门口。
“陛下。皇后请陛下过去一趟。”
闵博延坐起身。“什么事。”
“赵才人动了胎气。”
闵博延吃了一惊。随即看方若婳。
方若婳说:“你先去吧。别让皇后和风莺等急了。回头我也过去看看她。”
闵博延点点头。便去了。
方若婳在榻上坐正。唤宫女进来。替方若婳重新梳头。铜镜中看见方若婳自己微微向上挑起的唇角。
果然来了。比方若婳预想的还快些。
方若婳没有和闵博延同去。有方若婳自己的盘算。
等朕登位了。朕才算明白。难。真难呐。朕时时刻刻都觉得束手束脚。都觉得。自己处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朕要做什么。都受这张网的约束。”
屋里静极了。只有闵博延一个人的声音。仿fo隐隐带起了回声。
“可是朕不信这个邪。朕就是要跟这张网斗斗看。朕就是要做该做的事情。不管谁想要拦着。朕都要去做。诸公没听过那句俗话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事情。不是人多了就能做好的。朕要的是能做事的官。不是当摆设。生是非的官。官少了。人忙了。只怕是非也少些。事情也做得更好些。”
赵皇后的视线从方若婳他们两人面上扫过。不做其它表示。泰然点点头。
方若婳实在很佩服她。她甚至可以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去。
到宫门的路很短。只是一忽儿。
乘舆等在那里。方若婳停下来。侧过身望着闵博延。“你真的就这样走。”
闵博延皱一皱眉头。“不走还能干什么。难道叫方若婳继续对着她。。”语气很不耐烦。
方若婳能想象此刻赵风莺的情形。方若婳占尽了上风。所以有闲暇生出一丝不忍。女人总是更人容易同情女人。虽然恨的时候。也恨得更彻骨。方若婳本想劝闵博延回去。但看他的神情也未必愿意。更何况。方若婳想方若婳也不必这般虚伪。
方若婳说:“她怀了孩子。”
闵博延盯着方若婳看一会。忽然笑起来。“那你觉得该怎样。”
方若婳自作主张。从他腰间抽下一块白玉环来。递给宦官。“将这交给赵才人。告诉她。是至尊给她的。让她好好将养。”
闵博延不语。随方若婳主张。
上车才问:“为什么。”
这问题方若婳很难回答。其实方若婳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方若婳本来就不是那么决绝的人。也许只不过又黏糊了一回。
闵博延在笑。“都说‘孩儿面。十三月天’。我倒觉得你的心思比十三月天还变得快。看你刚才的样子。。”他停下来。
方若婳知道他在逗方若婳。又忍不住。问:“我刚才怎么了。”
“张牙舞爪。好像要吃人。”
听到这里。於嘉赐已是领头道:“是。至尊圣意。臣明白了。”他一开头。自然跟上一片称颂之声。
闵博延且不理会。独看谭鸿风。
谭鸿风躬身道:“陛下说的是。臣太瞻前顾后。束手束脚。自今往后。臣惟至尊是从。”
闵博延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决定了。你会难过。可是不会这么烦恼。”
方若婳倾过身去。环住他的臂膀。“博延。既然如此。趁着事情还没有张扬开。给子轩一个机会吧。”
“你一向很少过问这些事。为什么这回要替他说话。”
“为了阿赵。”方若婳说。
闵博延看上去更迷惑。
方若婳笑笑。“因为我们都是女人。”
方若婳头上并未生角。如果可以选择。方若婳当然愿意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从方若婳降临这个时代。大约已注定方若婳的身边必会波澜涌动。
方若婳没有任何把握。和别的人相处也能像赵皇后那样默契。更何况。即便是赵皇后。亦有不可逾越的雷池。
他不会反省。他生气是因为他的儿子太不争气。可是他不会去想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不会去想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夏绮山这个人。
第二天方若婳回宫去看赵皇后。
从某种意义上说。方若婳他们的确也可算亲人。虽然这层关系在方若婳来看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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