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飞,洋洋洒洒,凄然而下,地上已覆了一层薄雪。荒郊野外,孤坟凄凉,黑土一点点被素白掩盖。
坟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少女虽脸色被冻的发紫,但是丝毫不能让她绝代的容貌稍微逊色。
墓碑下角刻着,孝女方若婳立。方若婳忽然叹了一口气,回想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若婳,你出生的那天,是个大雪天,但是你一出生,整个村庄都迷漫着一股清新的花香,人人都说方家生出了奇女。第三天,有个游方和尚,来到方家。
他说你命格非凡,但此生多灾多难,长到十七岁便会父母双亡,从前爹爹还不信,因为我的好女儿是那么的乖巧聪明,无人能及。”
父亲说到此处眼含悲伤,抚着方若婳的脸老泪纵横,他是多么不忍心撒手而去,留下这个孤女该如何生活呀?方若婳伏在父亲床边痛哭。
父亲拍着她的背,反倒安慰她:“好女儿,你长到了十七岁爹爹还没有给你找婆家,只是想让女儿多陪爹爹一些日子,你不会怪爹吧。”
方若婳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含泪强笑道:“当然不会,女儿也想多陪伴爹爹……”
说到此处不禁泪落如珠,父亲勉强笑道:“你娘暴亡之后爹才信了那和尚几分,就没敢给你寻婆家,他说你的姻缘前生早定,要你在无依无靠的时候,到暨邵城去寻找你的命运,他说,他说,那是一个你一见就会情不自禁流泪的男子。
若婳啊,暨邵城离此千里之遥,你一个女孩家,路途遥远,可要保重啊……”父亲硬撑着说完这一句话,流着浑浊的泪水,带着担忧和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方若婳不可置信地摇着父亲的手臂,脑中轰鸣,泪如雨下。
如今,方若婳变卖了家中的房产和田地,将父亲与死去多年的母亲合葬。
看着父母坟上的新土,一点点被白雪掩盖,眼圈又红了,却没有哭,反而笑了,“爹,娘,若婳要走了,你们放心,若婳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只是前路遥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拜祭爹娘,女儿不孝……”
深深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方若婳已冻僵了的手拿起一旁已落上一层雪花的包袱,回头再看一眼父母的墓碑,送葬的人早走了,雪掩盖了他们的脚印,只有一辆黑顶的马车在等待她,赶车的老伯双手拢在袖中,靠在车上打盹。
方若婳喊他起来,老伯被惊醒,抬眼看见她,方若婳微微一笑,明眸皓齿,在这冰方的冬日,老伯忽觉百花开放,香气迷人。
老伯道:“若婳,你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方若婳点头,老伯担忧道:“你去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什么?你虽然没有族人兄弟,但方先生是个大好人,一家一口饭也养的起你。再说,村里的好小伙子都愿意照顾你,只要你点头。”
方若婳脸红了,羞道:“周伯伯不要再说了……周伯伯愿意载若婳到那么远的地方,若婳已经很感激了。去暨邵城是家父的遗愿,到了那里若婳自有办法,周伯伯不要担心了。”
周伯伯无奈地叹道:“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太有主见,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天快晚了,我们快走吧,天黑前还可以赶到下个城镇休息一宿。”
方若婳笑道:“谢谢周伯伯。”
周伯伯待她坐稳后隔着车帘和她说话:“你这个丫头啊,听说你要走,我那个小孙子爬到我身上咬我,说是我这个坏爷爷要带他的若婳姐姐走的。”
说到这里哈哈大笑,满脸的慈祥,“你呀,要不是瞒着村里的人,哪个舍得让你走哟。老汉我糊涂了,竟然答应了你这姑娘,等从暨邵城回来,还不被人把这张老皮都给扒咯。”
话却是说得得意,好像方若婳是他的女儿,在夸他自家的女儿一般。
方若婳听着他的絮絮叨叨,马车摇晃,狭小的窗外白雪纷飞,飘飘如絮,远山近树,和阴沉沉的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沉闷的铅灰色,老伯说着村子里的事,自小生活的小村,却是切实地远了,而前方路漫漫,人烟未知。
一路无事,老天帮忙,十几日来竟然没有大风大雪,这一日平安到达暨邵城。
天色阴沉,看来天气要变了,周伯伯急着赶路回去,担忧地问方若婳:“孩子,接下来你怎么办啊?”
方若婳安慰道:“放心,若婳自有办法。”
周伯伯走了,仰头看着暨邵城那古老城门,城内喧嚣热闹,毕竟是黄河边上的大城,气象非凡,但方若婳却觉得里面有一股莫名的阴冷之气。
方若婳在客栈里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寻人租了一个小房子,要在这里住下去,总住客栈是不行的。房子一面临街,不是什么主街,一条偏巷,通着菜市,每天都吵吵嚷嚷,来来去去的人们脚步纷沓。
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见她一个孤身女子租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好心地提醒她夜里可要记得紧闭门户。
方若婳谢了房东,其实她也害怕,想到父亲留下的关于她的预言,方若婳本是怀疑的很,但是不来暨邵城她又能去哪里?真如老伯所说的,嫁一个喜欢她的男子,在村里度过一生吗?
方若婳小的时候看邻居的姐姐哭着上花轿,奇怪地问父亲:“爹爹,姐姐为什么哭啊?嫁人不是开心的事情吗?”
父亲轻叹一声:“问题是嫁的不是喜欢的人啊。”
方若婳奇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嫁呢?”
父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的到女孩子家做主?”
方若婳小小的年纪便惊恐道:“那爹爹以后是不是也要把若婳嫁给不喜欢的人?”
父亲大笑,抱起她高高地抛起,逗得小小方若婳咯咯地笑,母亲扶着病体在后面温柔地看着他们父女。
父亲笑道:“好女儿,爹爹一定给你选个你喜欢的!”
方若婳大声道:“不!女儿要自己选!”
父亲开怀大笑:“好好好,自己选就自己选!”也许当年父亲只是逗女儿开心的戏言,当不得真的,风越虽然民风开放,但还没有到婚姻自由的地步,方若婳却是当真的来相信着,爹娘的纵容让她得到别的女孩子没有得到的自由,无论是在行为上还是思想上。
也幸得父亲如此的管教,不然如今一个人生活,还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好。
租这个地方方若婳有一个打算,方若婳将家里自己的绣工都带来了,家家都有女子在做针线活,这些原是卖不出去的,但坐吃山空,自己的活计鲜活漂亮,在小村也时常有人来求她做的,方若婳希望路过的人看见了能够喜欢。
在家门口支个小摊,将东西摆上,一边做针线一边卖东西。没想到比她设想的要好,生意很好,不几天就将东西全卖了出去。方若婳买了许多布,日夜加紧干活。
生计有了着落,虽然辛苦,却也充实自在。去买布或者米面的时候方若婳总是走的很慢,留神看路上行走的人。
对于父亲留下的话,方若婳还是颇有些在意的,由天定的姻缘,会是什么样的姻缘呢?那个主宰她命运的男人是谁?是怎样的人?她会喜欢他吗?或者……他会喜欢她吗?方若婳想到此处时总是忍不住满面羞红。
一个驼背老伯每天都会挑新鲜的花来卖,每一枝都娇艳欲滴,太阳快落山了还没有卖完的话方若婳会掏钱买上一些,她的生活不好过,老伯了解她以后就不愿意卖给她了,方若婳含笑坚持,老伯无法,就卖给她一枝。
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海棠,有时候是雪白的梨花,方若婳掐短花枝,斜斜地插在鬂边,揽镜自照,人比花娇,鲜花在她的鸦发雾鬂旁也只是陪衬,可惜长夜孤灯,也只能孤芳自赏了。
中午时分,方若婳还在埋头做针线,老伯就来了,一瘸一拐的。方若婳惊问:“大伯,您怎么了?”
老伯苦道:“走路不小心,扭到了,这半天才走到姑娘你这里。”老伯说话不时看着那两大担的鲜花,今日若不卖出去,花就谢了。
方若婳收了针线,笑道:“大伯,您帮我看着摊子,我帮您卖花去吧。”
老伯道:“那怎么好意思?姑娘你还要做活计……”
方若婳道:“我正好要去买些布,顺便帮大伯卖上一些,卖不完的再带回来给大伯好不好?”
老伯一听只好应允,方若婳抱起一个大大的花篮,笑靥明净,沿街娇声叫卖。那日方若婳穿着素白的衣裙,长发如墨,温雅素净如天上的仙子,这样的女孩儿再衬着凝香带露的鲜花,行人不禁驻足。
生意很好,才走了两条街,篮子里就只剩下一枝白色镶着蓝边的桔梗,从自己的钱袋拿出一文钱放到篮子里,掐短花枝,斜斜地插入鬂角,展颜而笑,忽然满街寂静,天地似乎都为之动容。
面前缓缓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赶车的年轻仆人已是呆了,无知的马儿视若无睹,就要错身而过,仆人忙不迭地道:“三公子,三公子,快,快看美人……嘉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孩子……”
华无缺听嘉佑说得夸张,微微的掀帘,正与方若婳的目光相对,华无缺的心中一震,春日软软的阳光落在方若婳的黑发上,落在她嫩白如羊脂美玉的脸上,皮肤透明吹弹可破,华无缺忽然觉得心被掏空了,心中奇道:她是谁?我好像见过……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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