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在意。方若婳怎可能不在意?“博延帝”三个字始终都是方若婳心头的一根刺。眼前这一个飞扬夺目的男人,他明明睿智干练,为什么会背上千年的骂名?不不,方若婳不希望是这样。
但是方若婳不能解释,方若婳不能说出时空穿越的事,方若婳更不能说出后世的人如何评价他——千古第一荒淫帝王。他说坦诚,方若婳已坦诚了全部方若婳能坦诚的。所剩下的秘密只有这一样而已。
闵博延的神情完完全全地柔软下来。他捧起方若婳的脸,看方若婳的眼睛。
“放心。他不会死的。”他温和地说。
“那就再逛逛。”闵博延兴致很好,“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方若婳他们走到真的累,也饿了,于是坐到路边的摊上。摊上一对中年夫妻,老板娘过来招呼:“郎君娘子,要不要来盘玉尖面?连如今圣上都爱这个呢。”
方若婳看着闵博延笑。闵博延道:“好,就来盘玉尖面。”
等包子的时候,闵博延问:“你们怎么知道圣上爱这个?”
“那谁不知道?人人都知道。这名字还是圣上取得呢。”
方若婳回报他一个笑容。然后为时已晚地想起:“也许我不该过问这些事情?”
他笑笑。默认的表示,但又明显并不在意。
方若婳想了想,扮个怪脸,又说:“没办法,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懂贤良淑德的。”
闵博延认真考虑片刻,郑重其事地点下头,“也对。”
方若婳抄起坐榻上的垫子敲他的背,他手疾眼快地箍牢方若婳的手,两人又笑又闹,最后在坐榻上滚成一团。
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笑过,就算在东宫里,也不能总这样放肆。那么多宫女宦官,谁知道谁是谁的耳目?
闵博延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接连投入了十三支小矢,终于有一支撞在瓶口,跳了两跳,弹落在地。他望定谭鸿风,“至尊可说了些什么?”
“至尊对闵公说,这贾建中关怀我家事,也算得上至诚。”
停了一停。
初春天气,梁丘只穿单衫,满头汗,脸通红,像火烧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刚发散回来。他很随便地向闵博延一揖,目光淡淡地扫过方若婳,甚至没有任何打招呼的表示,就踏上了地图。
“修通渠,此乃其一,治黄河,此乃其二,两者必双管秋安下。黄河水清,一可保黄河畔众生安居乐业,二可保通渠世代无丰。治黄河,又必得标本秋安下……”梁丘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别无一句废话。
忽然之间心一坠,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失落。
方若婳微笑,避而不答。
他很明白,也不再说,回过头去继续看奏疏。
年过得很热闹。因为是新都的第一个年,祥府城从大业二年腊月末一直喧腾到新年的元月末。
元旦日,闵博延登乾阳殿,受群臣朝贺。
自元宵日起,祥府方百戏。方若婳是在年十十三那日,换了便服,跟闵博延同去的。皇帝和贵妃,还有三名身手很好的侍卫,穿着布衣,从偏门偷偷地溜出去。宫门卫不认得方若婳他们,狐疑地打量了好几眼,侍卫瞪了回去,亮出腰牌给他们,方若婳他们才得出门。
方若婳大笑,闵博延也大笑。
不是方若婳喜欢的话题,但也听得津津有味。方若婳对梁丘很有兴趣,他是方若婳所见过唯一一个见了方若婳拿方若婳当空气的男人,不,方若婳不是计较,方若婳是说,很少见到有人对一样事业这样痴迷。
闵博延从哪里将他挖出来?这样的性情,估计也要费一番气力,但他总有他的办法。
梁丘和闵博延先站着说,而后盘腿坐在地上说。方若婳坐在闵博延身边,看他们两人同样目光炯炯,同样满面放光。专注于事业中的男人总是格外可爱些的。
“梁丘先生,近日我另有一个想法。”闵博延的手指从安府一直向北,“再修一道渠,向北。是否可行?”
“还有话?”
“至尊已经征召贾建中入朝,想来不日即会抵达榆乐。”
闵博延本来捻了一支小矢在手,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地放了下来,目视谭鸿风,久久不发一语。
“这事体本来没有什么。邓昊然也好,贾建中也好,都不至于兴起惊天之浪来。”
闵博延微微垂下眼帘,将手里的小矢丢回原处,淡淡地说:“讲下去。”
方若婳无力睁开眼睛,所以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的动作,那股清泉般的凉意从方若婳的额头到方若婳的脸颊,到方若婳的鼻翼,到方若婳的唇,方若婳的下颌。
他开口说话,声音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一定跟我作对!我要你留下来,你就这样。有本事你就……你真狠,连宝宝你也不要了吗?!”
方若婳躺着不动。
他停下来。
是晚上吧,周围那么安静。
“若婳,”他声音低下来,那么轻那么不甘,从未有的绝望,“你活下来吧。只要你活下来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我让你出宫。”
太医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让方若婳能够下床活动。方若婳最终也没法子从他们的玄乎间,搞懂方若婳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那时节,勾陈宫已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
太医不让方若婳走出无恨殿,方若婳只能偶尔坐在窗边往外望一望,看着宦官们用竹竿将屋檐下垂落的冰凌打下来。有手巧的宦官将冰块雕成各种各样的小人儿,放在石阶上让方若婳观赏。
“眼下谭某所虑的是,至尊年迈,舔犊之情日重……若至尊一时心软,放了两位皇子,另封一小国,未尝不可能。”
闵博延不语。
后来都笑到肚子抽筋,没了力气,平躺在坐榻上。屋顶梁上绘了花草,藤萝交缠。
忽然想起那年在安府郊外,游山玩水,开得似锦霞般的杜鹃,活泼泼的红漫开整个视线。
“你还记得安府那一次——”
“那年我们在安府时——”
方若婳他们同时开口。怔片刻,相视而笑,微微的笑,像春阳下的花一点点绽放,心里弥漫满满的幸福。
那本就是方若婳他们心中共有的美好。
听说,闵醉岚的案子,由闵锐达一手查审,果然是毫无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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