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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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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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日上三竿,乔适这才刚醒过来,坐起身来扶了下额头,有点胀痛,隐约记得茗儿来过几次,但都被他遣退了。

床头边上搁着盆清水及白巾,大概是自己在朦胧中叫茗儿放下的,如今水已经凉透,把手伸进水中,寒意马上让精神清醒了几分,却也刺痛着皮肤,但乔适却感觉舒心。

一切梳洗过后,才推门而出,踏着往赵仲衍寝室的路,沿路上宫女不多,巡视禁军却似乎增添了些,不远处忽然传来宫女们的声音,这当中不乏有带雀跃的语气。

“你是说真的吗?七王爷会回来度中秋?”

“这还有假?皇上今天早朝的时候,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往边关送消息了!”年长些许的宫女故作神秘地说着,惹得另外两人又是一阵喜出望外。

乔适一听,担忧之色上了眉梢,早朝?虽说在对方派出刺客之后便不上朝,必定助长了在暗处之人的气焰,但看赵仲衍昨日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适合劳累。

“这么说,中秋不就能看见七王爷了?”头插桃红发簪的宫女说着,脸上的神情恐怕比捡了金子还要欢喜。

“七王爷到了边关这么多年也没回来几次,这次皇上亲自下旨意,也该多逗留几天了吧?也好让太后好好跟七王爷处一下啊。”

“不是说皇上小时候与七王爷处得不错麽?怎么皇上就这么狠心呀?难道还担心七王爷会造……”最后一个‘反’字还没出口,便立刻被抢过了话。

“这话可别乱说!”年长宫女一瞪眼,说话的小宫女闭上了嘴,见状,另外一人马上换了话题,说道。

“七王爷若是多留些日子就好了……”

“对啊对啊,说不定皇上还要七王爷回京,然后不用再走了呢!”年长宫女好笑地说着。

“啊?真的?”身材最娇小的宫女瞪着双眼,这问题换来年长宫女无奈的眼神,刚才那话自然是开玩笑的。

“留几天,几十天,几百天又怎样?七王爷又不会住进宫中,你该不会是想跟着到七王府吧?”小宫女听了,脸上有些羞涩,作势要追打。这打闹在其中一人看见乔适的身影之后,随即停下,方才闹得最厉害的宫女,僵直地站着低头,深怕会被责骂。

“殿下。”三人异口同声地唤道,并欠了欠身。

乔适只是颔首回应便走了过去,他后脚跟刚离开,身后的宫女连忙转身退开了,回头看了眼三人离去的脚步,乔适回过神来,想着方才的对话。

照宫女的话看来,七王爷赵智元的名声似乎不错……赵仲衍该也早就计划利用中秋这天,只是之前还迟疑不定,毕竟用上这种手段有些卑劣,但经过昨日,对方已经狂妄到这等份上,再加上乔适对他说的话,也不全无影响。

下旨召赵智元回京,美其名是说中秋人月两圆,但这也在无形中提醒了他的立场,炎朝的帝王只有赵仲衍一个,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回赵仲衍亲自下旨召他回京,也只是为了让他记住这个道理。

再者,太后人在宫中,无疑也让赵智元有所顾忌。若他回京,到时候人在京中,即使有任何动静也不难观察,更不可能那么张狂,即便京中有他的dang羽,这方始终在赵仲衍的掌控之内。

若他对旨意视而不见,只会让这司马超之心更加昭然若揭,但如今他未必有十足把握与赵仲衍硬碰,这么摆明车马的傻事,赵智元不会干。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即使明知道赵仲衍的用意,赵智元也必定会选择回京,这自投罗网的一步,不得不走。

只是这都是后话,在赵智元接到圣旨到回到京中的这段时间,他必定会有所计划,在他抵京之后,才是真正该严阵以待的时候。

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赵仲衍的寝室门前,抬头轻轻推门进内,越过帘后却发现了赵仲衍的床边竟有别的身影。脚步随即踌躇了下,赵仲衍抬眼便发现了他,表情有些惊讶,唤道。

“乔适?”

原本打算后退的脚步因赵仲衍的叫声儿停住,张萱闻言,随即回过头来,看见了乔适,意外的神色中带点悦色,便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把他拉往赵仲衍的床前。

“萱姐姐……”乔适有点懊恼,这麽一出现似乎显得不太识相,赵仲衍跟张萱二人独处,他却偏偏打扰了,本应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便悄悄转身的。

“我们正说起你呢。”

“我?”乔适重复着,但得到的回应只是赵仲衍故意低头轻咳,张萱看了看他,又笑得明显了些。

“乔适,你好好跟仲衍说,他现在这个状况还说要跟大臣议事……寒儿不知道听谁说我今日是来延玺殿的,从昨晚就开始对我说要跟着来,我好不容易才骗过他,现在我也该回锦越宫了。”

大概地交代了一遍,张萱便急着走了,留下他与赵仲衍独处,气氛变得有点僵,其实乔适也不明白怎么一醒来就往这边跑,只是脑中一直出现赵仲衍的脸。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乔适也跟着作声道。

“你今日上早朝了?”乔适换上了最自然的表情,就像以往每次一样问着,一边上前坐到了方才张萱坐的位置上。

“反正一晚没合眼,就顺道上过朝后再休息了,怎么?”

定下神来看着依靠在床头坐着的赵仲衍,细细观察了下,却发现他的气色依旧,大概跟整日没歇息有关。此刻他的外衣还未穿上,房内有些药香,应该是刚换过了药,并且看见了赵仲衍手臂,以及腹部缠着的白纱布。

“伤了两处?”乔适拧眉,赵仲衍受了不止一道伤,却没有告诉他。

仿佛是因为乔适的话才反应过来,赵仲衍看了看身上包扎的伤处,接着拿过一边的衣衫穿上,眼前的乔适表情依旧不悦,便连忙道。

“伤口不深,别担心。”

乔适听了也不反驳,他自然知道赵仲衍故意骗他,若是伤的不深,他的气色又怎会差成这样?这么一想这,脸色不禁又沉了几分。

“你这样还要去议事?在大臣眼前倒下可不是好事。”

“可……”赵仲衍才说了一个子,又被乔适抢过了话。

“我知道你已经下旨召七王爷回京,你是担心他回京之后出岔子是不是?”

“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赵仲衍只是轻笑,倒让人看不出他的紧张。

“你们谁都不想与对方硬碰,都想着暗地里解决问题,这倒也不是坏事,起码对炎国来说是这样。但也同时让对方有机会计划周详,这么一来,说不定是持久战,你现在这么乱来,只怕你以后会输在了最不甘心的份上。”

乔适的话不无道理,赵仲衍沉下声来,见他不说话,乔适接着问。

“伤到筋骨了吗?”赵仲衍听了问题,先是愣了下,之后却只是抿了下嘴,乔适见了,只得缓缓叹了叹气。

这么看来,确实是伤了,赵仲衍不能说没有,他知道骗不过眼前的他,若是说了,自己必定会因此动怒。但也不能眼睁睁地说有,他知道赵仲衍不希望他担心,最后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明日的早朝就免了吧?”乔适对上了赵仲衍的眼,半询问半央求的语气,让后者怔了怔。

等了半会儿,见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乔适皱着眉头道:“真的不要命了?”

“好,不上……”赵仲衍的眼中,带着笑意,听了他的话,乔适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片刻,门外有人通传,声音显得有些着急。

“启禀皇上,何将军在殿外求见!”

赵仲衍一听,脑中随即想到了那个,负责护送邺国皇子彦禹昂回国的何帆,看了眼在一旁站了起来的乔适,赵仲衍收回视线道。

“请他进来。”

“是。”负责传话的侍卫连门也没进,便又退了出去。

语毕,赵仲衍也起身换上衣衫,乔适道。

“我先回避。”还没来得及跨步,便被阻止了。

“不必,你留下。”

对于赵仲衍的话,乔适也只是意外,并未多说什么,少顷,那身穿军服的男子进来了,恭敬地请安,而后看见房内竟有外人,表情显得有些迟疑,赵仲衍看出了他的疑虑,便道。

“姚将军此趟进宫所谓何事,直说便可。”

何帆带着人马护送彦禹昂,今日之前却并未接到他已经返京的消息,从炎国出发到与邺国约定交接之地,一来一回大概也需要个把月,照时间看来,何帆确实该差不多时间回来,但就算是进宫交代情况也并不需要急于一时,这么看来,怕是出了什么状况。

“皇上,末将罪该万死。”何帆这又跪了下去,连乔适看了也不禁为之多加留神。

“出了什么事?”

“末将等原领命护送邺国皇子安全送返邺军手上,但在队伍启程数日后,却发现邺国皇子已经不知所踪,情急之下末将在半途延迟了数日,派人四处搜索,却始终未能找到皇子的下落,别无他法之下,末将擅自留下了一半人数回头沿路寻找,剩下的人随末将赶往与邺军交接之处……”

乔适听了,神色自然放松了下来,这么看来,问题在于彦禹昂的下落未明,但自己是知道彦禹昂身在何方的,只是如今交代出来也不好说,只好静静听下去。

“说下去。”赵仲衍道。

“但直到与邺军碰面,赶回来的人依然没有一个找到邺国皇子,末将一时情急便对邺国派来的将士说,邺国皇子仍在炎国京中做客,再过些时日由炎军亲自送回,对方听了便脸有难色,接着把末将等人请回了邺城,邺王知道消息后,便让末将等逗留了数日,在离开之时更派了另外一名将军随行……”何帆的话说不下去了,乔适接话道。

“邺王的意思是,让邺国亲自派人把皇子送回去是吗?随行的必定还有邺□队吧?”跪在地上的人抬头望了望乔适,眼神定了片刻,最后才点头。

“但如今邺国皇子仍然下落不明,邺军却已经进驻了京中是吗?”赵仲衍开口说着,这话的语气清冷,却听不出情绪。

“……是。”何帆深知活罪难逃,不禁又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你先退下,这话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朕绝不饶你。”赵仲衍沉声交待之后,等何帆退了下去,乔适才说。

“放心好了,我知道禹昂的下落,既然邺国派了人过来,这就好办了。明日一早请随行将领跟我去接禹昂就好。”

听着乔适的话,赵仲衍良久没有作声,只是凝视着他,接着才轻笑起来。

“你好像总能轻易的把困扰着我的问题解决掉。”

“他肯不肯回去是另一回事,但起码知道他是安全的,也好跟邺王交待……我只是不想你再多一件烦心的事,还有,今日别去议事了,知道吗?”说着说着,竟又绕回了这件事上,赵仲衍点头,眼神透着暖意。

“那我就不多说了,菱儿……”这名字一出口,乔适自己先蹙紧了眉,赵仲衍又是一僵,这名字为何会脱口而出?连乔适也不知道,停住了少刻,便改口道。

“茗儿从前便伺候你左右,这些天就不必跟着我了,等你好了再说吧……”

这次离去的脚步任谁都看出点逃离的意味,步伐显得急躁,直到离开了赵仲衍的视线,掩上了门,乔适的脚步开始渐渐慢了下来。

从起来到现在,头上的疼痛便没有停止过,昏沉的感觉一阵接一阵,方才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像是被什么束缚着。或许刚刚应该接着问赵仲衍,菱儿是怎么死的……

这念头才刚刚浮现,乔适便觉得可笑,明明不打算添乱,还要问这种问题。但或许,他也怕会得到最想像不到的答案。

这夜又是无缘无故地没了睡意,翌日清晨便有人通传说何帆在宫门外等候,乔适快快洗漱过后便赶了过去,一边走着就感觉胃部开始抽痛,细想之下才忆起从昨日开始便没吃过什么,胃痛也是正常的,可是却依旧没有食欲。

到了宫门前,何帆像是见了菩萨一般迎上前,一个多月的提心吊胆,在昨夜接到乔适派人捎的口信之后终是安定了下来。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

乔适望向远处,除了马车以外,炎、邺的士兵各自占了十来人,这次要到的是季宣宏的府邸,这么多人去,若是将季宣宏收留邺国皇子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又会惹起流言蜚语,于是便道。

“此行无须何将军费心,等在下处理便可。”乔适这么说着,脸上和煦有礼的笑意让何帆看得愣住了片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道。

“这……皇上若是怪罪下来……”

“这样吧,邺国派来的是位将军对吗?”何帆点了点头,乔适与邺国的将军们都素有交情,其实邺王派谁人过来都一样好说话,于是便接着道。

“就让邺国将军随我同行吧,另外由何将军亲自挑选四名将领跟随,如此可好?”

何帆听了,也觉得安排妥当,亲自挑选合适的随行人员也比较放心,乔适也估计到了这始终是炎国京中重地,邺国人马随意进出并不合适。

“殿下说的是,邺国的尚将军就在前方等候,让末将送二位出城门吧。”

乔适颔首回应,只是听到何帆提及‘尚将军’三字是,心口却不禁颤动了下,整个邺国,只有一位将军是姓尚的,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都未见过面的人,思念的感觉就这么涌上了心头……

那高挑的身影越来越近,何帆唤道。

“尚将军!”

尚宇听见了声音便转过身,看见了乔适就在他眼前不远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恍神间,乔适已经来到他的面前,笑得从容不迫,倒真的有几分皇子的气派。

“尚将军……”始终是在外人眼前,乔适本想说几句客套的话,可面对的人是尚宇,却怎么也让他客套不起来,脑海中想起了从前每次去到军营,与尚宇碰面时的情景,与眼前这张英俊刚毅的脸重合起来,让乔适的笑意更深了。

“殿下。”尚宇这句喊得却并未显得生疏,他的情绪一向不轻易表露,只有乔适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上马车再说。”

尚宇点头,先让乔适进了马车,自己随后也上去了,才刚坐下便开口道。

“我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是你。”

一句话过后,换来片刻沉默,不是无话可说,也不是说不出口,只是彼此想说的,似乎在见面时那几个眼神就能说清,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此刻尚宇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你这是怎么回事?”皱着眉头问道,这问让乔适满眼疑惑。

“就算赵仲衍不懂,你也该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看你这脸色差的,几个月没见,欠教训了?”声音并没有太大,语气却有点严肃,可乔适还是嗤地一声笑了。

“谁欠教训啦?想我就直说好了,过来给爷抱个!”乔适摆出一副大爷样,向尚宇勾了勾手指头。

明明不想笑,却硬是让乔适逗笑了,只是并未听从乔适的话,嘴角笑意还未消失,乔适却忽然上前抱住了尚宇,前一刻还在对面坐着的人,如今却只看见在他下颚处抵着的肩膀。

乔适这动作随即让尚宇定住,双眼依旧睁着,却似乎什么都看不进去。那悦耳的嗓音缓缓在耳边响起,乔适说着。

“哥是真的想你,当我开玩笑的?臭小子……”

马车一路行走,皇城之内的路都非常平坦,但尚宇却坐得并不安稳,心里顿时出现千万句话,可张了张嘴,最后始终还是没说出口。

乔适这一下抱得很紧,紧到几乎可以让尚宇感觉到被他的骨头磕着,乔适从前可没像现在这般瘦过,这么一想到,尚宇抿着嘴,蹙着眉头不想作声了。

“我想回邺国……”乔适忽然说着,尚宇一听,心中有些起伏。

“那就——”这话来不及说完,话头便又被截住了。

“可是回不去了。”这几个字竟让尚宇感觉到乔适的倦意,相隔了数月之后的重逢,的确有些不一样,如今乔适给他的感觉很复杂。

不是人回不去,而是心境已经变了,乔适所指的邺国,自然也并非真正的那片土地,而是从前的生活。

“你当初就该打断我的腿,想尽办法阻止我到这的。”这轻微调笑的语气,听在尚宇耳里不是一般的难受,斟酌片刻才接话道。

“只怕当初真的阻止你,被打断双腿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这话没得到回应,尚宇还在疑惑之际,乔适慢慢放开了抱住他肩膀的手,当那张让无数世人惊艳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却并未出现那抹想象中的哀愁。

“所以说,还好你没阻止。”乔适笑了,坐在他的身旁,视线落到他的腿上。这种口吻,这般神情,仿佛之前那让人听着受伤的话不是他说出口的一般。

乔适嘴角的笑,让他感到熟悉,却想不起像谁。马车又再前行了一阵,之后便停了下来,何帆从外边上了马车之内,说道。

“殿下,将军,过了这道城门就出了皇城了。在下等就在此处等候两位归来,有劳二位了。”

“何将军言重,我等会尽快归来。”

何帆说了几句便下了马车,马车继续前行,渐渐的,车外的四周开始热闹了起来,都是城外百姓们的交谈声,天子脚下的土地是安稳繁盛的,隔着一帘薄布听着车外的声音,让人感觉安逸而沉稳。

不知道第几次用手撩起帘布一角往外看,乔适的动作显得随意,偏偏眼神却是专注的。

“对了,禹昂他到底在哪?”尚宇问道,乔适缓缓收回目光,对上了他的双眼,两人间对望过无数次,但奇迹般的,这一次乔适的注视竟然尚宇感到紧张。

“他在宣宏的府上,好好跟他说说吧,他不该沾上这身麻烦。”帘下的手在说话的同时收了回来,并没有留意到尚宇那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自责了吗?”这话过了半会才从尚宇口中说出。

“自责?”带着浓浓的笑意,乔适用着反问的语气,尚宇不说话了,只见乔适接着道。

“你说如果没有乔适,是不是会更简单?又或者说,就这么让他在几年前死去。”

这话带给尚宇不少震撼,立马瞪大了双眼望着乔适,那人却好像看不见他的神情似的,过了片刻才道。

“我胡说罢了,把你的惊吓收起来吧。”又是一阵若有似无的浅笑,但这话让尚宇狐疑了。

接下去那点时间,马车内的气氛奇怪到了极点,但或许只有尚宇自己这么认为,因为乔适始终都是一脸悠然自得的神态。

到了季府,马车在外停侯,就像上次一样被带进了屋内,自从上次见过乔适,季家的总管关叔心里便一直存在着疑惑,这次见乔适来了,不禁又多看了几眼。

两人在客厅等了片刻,季宣宏便出现了,关叔退出去时特意走到了季宣宏身旁低声道,“少爷,您这次可别像从前一样错过了……”

那话说的特语重心长,但季宣宏听了却只是回之一笑,看见尚宇的身影时,两人都默契地向对方点了点头,季宣宏道。

“来找禹昂?”

听着他这么问,乔适看了眼身旁的尚宇,随即笑着点头,彦禹昂也该一早就把尚宇是邺国将军这点告诉了季宣宏,但他却不知道两人有交情,或者应该说,他想不起两人有交情。

“你们认识?”乔适随口提到,两人的反应自然不用多说。

“禹昂早料到邺国会派人过来,你们要带他回去恐怕有点难度了。”

“他人在哪?”尚宇问道。

“他——”季宣宏才刚回答一个字,这时有人跨过门槛进来了,边道。

“还真的派人了啊,可怎么会是尚宇你?”此人正是彦禹昂,三人同时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乔适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随即就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小口才道。

“你该知道皇上有多担心你。”

“那你也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让你留在炎国,倒不如连我也不走了。”彦禹昂的话,难免显得孩子气,听得尚宇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乔适倒不着急,四人之中,只有他始终是坐着的,望着彦禹昂道。

“你先过来坐下。”

彦禹昂听话上前,另外两人看了看乔适,随后也坐了下来。

“你若再任xing,尽管皇上再宠你,恐怕最后也得被人押回去,这点你不懂吗?”

听着乔适的话,彦禹昂隐约皱了下眉,又沉默了片刻,乔适睨了眼尚宇,眼神中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但乔适看人的眼神很不一样,打从骨子里不一样,这让尚宇迟了半刻才道。

“皇上日夜担心着你,再让他操心下去,难保不会让龙体抱恙。”虽说有时候任xing,但彦禹昂绝不是不孝之人,听尚宇这么一说,让他更加凝重了。

说了半天,最后彦禹昂才作声说先往邺国送一封亲函,尚宇也知道一时间没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回去,于是便先答应了他的要求。

回宫的路上,乔适的气息弱得有些不对劲,若不是他还在跟自己说着话,尚宇真的会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去?”乔适轻声问道。

“皇上也了解禹昂的脾xing,他也猜到他不离开是因为你的缘故,能尽快回去固然是好,但皇上不希望用强硬的手段。”尚宇解释着,双眼一直注视着乔适的脸。

“皇上倒是对炎国挺放心的。”乔适浅笑,尚宇没有回话。

“那就是说,短时间内你都不会走了?”乔适侧着身坐着,一手横放在马车的窗沿上,半伏着身,下巴枕在了手臂上,另一只手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撩起了帘布,像来的时候一样望着车外。

点点阳光照在他脸上,任谁都会看得呆过去,只是那张绝艳的脸,白得有些过分,过了半天尚宇才‘嗯’了一声。

乔适也低声回应了下,之后便没再交谈,望着车外的眼,闭合的动作显得缓慢而慵懒。乔适一直伏在窗沿,之后也没动一下,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尚宇也没多注意,直到回到了宫门前,马车停住。

“乔适。”尚宇唤一声,见乔适没有回应,接着便坐到了他身旁,轻轻摇晃了下他的身体,却依然没有看见他醒过来。

尚宇暗道不好,与乔适相识多年,他绝对不是那种睡得死沉的人,随即扳过他的脸,比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唇上没有一点血色,额上渗着薄汗,就连眉头也下意识地紧紧蹙着。

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往乔适额上一探,温度明显比自己的还要低,何帆打开马车门,看见尚宇沉重的脸色,愣是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

………

再次睁开双眼,乔适是被胃部的疼痛闹醒的,思想却是像午夜梦回般有些迟缓。

“乔适……”一道熟悉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是赵仲衍。乔适望向他,眼神有点复杂。

“还好吗?”见乔适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赵仲衍有些担忧。

“感觉不好就直说,硬撑着有什么好处?”这声音一响起,乔适才留意到尚宇也在场。这一眼又是定住了许久,就在两人都觉得乔适静得有些异常时,他才开口道。

“我刚才…在马车上睡着了。”

另外两人同时皱紧了眉,尚宇沉声道。

“睡?分明是昏过去了,你怎么搞的?”这话带着明显的责备之意,不料乔适却是对他笑了笑。

赵仲衍看了乔适片刻,又望向了尚宇。

“尚将军。”赵仲衍忽然叫道,尚宇回望他一样,赵仲衍接着道,“请随本王一趟。”

尚宇又看了眼乔适,之后才点头跟了赵仲衍走出去,两人离开后,乔适又闭上了双眼。

在马车上失去意识到再次醒来的时间,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的却不是其他,而是他的回忆,只是第一次,这么完整的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的父亲乔建衡,是炎国声望甚高的震远将军,这注定了他的孩儿会在所有人的期盼下诞生,父亲很疼爱他,但这种疼爱却是严厉的。

从他有记忆开始,每天必须面对的就是看不完的书,习不完的武,不容许有一丝松懈。父亲很疼爱他,却从来没有给他说不的权利……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敬仰着他的父亲,理所当然的不想让父亲失望,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父亲满意的目光。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与二皇子见面,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早已雄心勃勃,他有王者的野心,却少了上天的眷顾。父亲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只能终于二殿下,从此他便记下了这句话。

那天开始,他与二皇子的见面机会越来越多,有时候二皇子会留下陪他习武,会跟他一同钻研兵书。二皇子第一次对他点头称赞,也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需要被认同的感觉。

但他明白,二皇子眼中,乔适只是一个必须完全受他支配的棋子,就像当接到他命令时,自己若有一丝迟疑,二皇子会皱眉。就像当他与同龄的朝臣之子来往较密时,二皇子会不悦。就像……他开始一点点偏向赵仲衍时,二皇子会想尽办法提醒他的立场。

赵仲衍是劲敌,接近只是为了计划。

从第一天被刻意安排与赵仲衍认识时,这句话已经在他耳边想起不下百次,那年,他十三岁,在与二皇子相识的三年后,认识了他。

从与二皇子来往开始,他便知道那个当今太子,二皇子的弟弟赵仲衍。爹说,他只能忠于二殿下,所以其他对二殿下有阻碍的人都必须除掉。

也许是因为从以前开始便被灌输了种种定义,所以尽管他听了二皇子的话故意接近赵仲衍,但心里始终深深地防备着。

赵仲衍却似乎很喜欢这个‘朋友’,他到将军府的次数随着相识的时间越长便越是频繁。最后就连皇上都知道了两人的交情,把他召进了宫里见面,皇上对年纪小小便满腹才学的他尤为赞赏。

有了皇上的认同,在此之后,赵仲衍更是三日五天便来一次,他会带他逛市集,虽然每次都会引起路人无尽的注视目光。他会带他到湖边,虽然身后总是跟着些木讷的侍卫。他会带他到山涧,虽然总是把鱼儿抓了又放。他会带他到牧场,虽然他总喜欢与他共驹一骑。

赵仲衍懂的太多,总能让他感到新奇,第一次与他到酒楼用膳,见他迟迟没有动手,赵仲衍问他怎么不吃,他说,你没说起筷。赵仲衍听了就笑,他回道,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么拘礼。

第一次听这种话,在他心里,主次之分已经根深蒂固,自然认为赵仲衍只是说说而已。但在不久之后他才明白,赵仲衍不是说说而已,是赵仲衍让他养成了闹脾气的习惯,虽然,这有对着赵仲衍的时候才会如此。

第一次在赵仲衍手中看见新奇的玩意,他虽然喜欢,却并没有说出口,赵仲衍会说,喜欢就拿去。也许是习惯了听从,有时候即使赵仲衍送他的东西并不喜欢,他依然会笑着收下,那时候赵仲衍说过,不喜欢就说出来,不用勉强收下的。

他有点讶异,赵仲衍竟会看穿他的心思,赵仲衍笑着说,这一两个月一直往他手上塞礼物,总能看出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赵仲衍总是问他的意见,他会询问,会听从。爹总是对他说,你应该如何如何。二皇子总是对他说,你应该如何如何。筝儿也会说,你应该如何如何。就连他自己也会对自己说,应该如何如何。

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要如何。在赵仲衍出现之前…确实没有任何人在意过。

他开始在筝儿面前说起赵仲衍的事,她总会很温柔地笑着倾听,在尚叔叔去世之前,所有人都说,将来乔适的妻子就是尚筝。后来,尚叔叔出事了,尚家被抄了,家仆四处奔散,乔家把尚家姐弟收留了下来。

直到那时,他还是觉得尚筝会是他未来的妻子。她会在他提起赵仲衍之后笑说,你变得更从前不一样了。她会说,我知道你很喜欢太子殿下。她还会说,若有机会,她真想见见赵仲衍。

尚筝与赵仲衍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随他一同前去的,赵仲衍问过他跟她是什么关系,他没有回答。第一次询问他的那个晚上,赵仲衍第一次吻了他,但在那之后,赵仲衍与他的碰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二皇子看出了点眉目,显得非常不悦,用着一贯的口吻命令着他,他依旧听从,心里却不复像从前那般坦然,是赵仲衍一点点改变了他,如今却又置之不理。

十五岁那年,因为一场与外国使节的对决,让全天下真正地认识了乔适这个人,在他赢得所有人的赞叹时,却独独留意到了殿上两道注视的目光。

那是赵仲衍及二殿下的,渐渐地,他开始害怕听见二皇子下达指令,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赵仲衍。全天下都惊叹震远将军有个才貌双全的儿子,但不久之后,却让所有人彻底颠覆了想法。

十六岁那年,皇上龙体开始出现状况,精神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众人知道,炎朝将要迎来新的帝王了。皇上的‘病’是他一手造成的,自从那年在大殿上为炎国赢尽颜面,皇上便很喜欢召他进宫,听取他的想法,或是让他陪他下棋。

这一切自然是二皇子的计划,那时候只要看见赵仲衍,他总是感到深深的歉疚。忽然有一天,二皇子对他说,皇上回天乏术,只要除掉赵仲衍,皇位便是他囊中之物。

二皇子详细交代着他的计划,还不忘对他叮嘱,筝儿的存亡,掌握在他的手中。可是最后他还是把陷阱告诉了赵仲衍,当他质问他从何得知时,他却无话可说。

有了防备,赵仲衍自然安然无恙,只是不知从何得知消息的尚筝赶到现场,却在混乱之中被错手杀害了。

是二殿下故意走的这一步,还是赵仲衍故意出手?他只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她。的确,二皇子也是这么说的。那一个晚上,让他尝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二皇子说,筝儿是因为你而死的,他说,为什么要帮赵仲衍,他还说……

乔适,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之后,二皇子死了,是他亲手杀的,只是二皇子的计划,他没有向赵仲衍提起半个字。

十七岁那年,皇上驾崩,赵仲衍继位,乔家被以图谋造反之罪满门抄斩,却奇迹般地剩下了乔适,并被赵仲衍钦点为礼部侍郎,特准长居宫中。

一连串的变故,让炎朝流言四起,关于乔适的一切更是传得家喻户晓。第一次以‘易将军’之名对抗外敌,赢得出乎意料的简单,自此之后更是战无不胜。

当‘易将军’在天下人心中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尊敬与声望之时,他刚满十八岁。

没有人会知道易将军就是乔适,因为这是完全极端的两个代表。他依然不会在意赵仲衍对他的态度,赵仲衍是喜欢乔适的,他一直这么想着。

主动要求出征西踉之前,他知道了,赵仲衍的太子将要出生。他开始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到底在坚持些什么。这些年,赵仲衍已经把他仅有的自信消磨干净了。

在出征之前,他已经对尚宇说过,战胜之后就离开,谁知道那一战便是半年,赵仲衍会来书信,但他从来不看一眼,成功把西踉拿下的那一年,他二十岁。

明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最后却还是折了回去,再之后的事,开始模糊了,再后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但,绝对不应该只有这些的,他总觉得,还缺少了些什么。南厢……在那段回忆里面,完全找不到任何一点印象。

对乔适来说,这一觉睡得太久了,久到几乎把一切都丢失了,那个倚靠着空白的记忆活下来的乔适,只是一个漫长的过渡。

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活着,即使是希望,但也不可能了。一切单纯的事物都可以变得复杂,可一旦复杂过后,就再也不可能简单回来。

晚风萧瑟,尚宇一直跟在赵仲衍身后,正在等候着他作声,赵仲衍只是不缓不急地走在前头,那沉稳的步伐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微微敛首看似在深思着。

尚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赵仲衍身上,从身后望去,却看不出他的表情。心中多少能想到赵仲衍的用意,但他迟迟没有开口,却让尚宇有些按捺不住了,长廊边上挂着桔囧囧的灯,地上拖着的影子因为灯光的关系,并不太明显。

“圣上,有话不妨直说。”尚宇这话一出,赵仲衍也放慢了动作,继续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向着他。

“当日乔适是被寒珀所救,未知如今的状况,是不是跟那有关?”赵仲衍的询问并未显得急切,只是话音刚落,双眸便紧紧盯住了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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