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达忽尔带着手下几乎是寸步不离我身边,把我围得密不透风,所以原本我还担心若是与朗星翰同行,该如何避免达忽尔的人和他起冲突,却没想到这一路上,我居然一次也没见到他。只在刚开始加快脚程时,庞威来过一次,告诉我朗星翰认为我最好坐马车,因为接下来的路,他们歇人不歇马,要日夜兼程地赶路。我算是见识到北方游牧民族的精湛骑术了,在时间紧迫的时候,这些士兵居然可以直接在马背上睡觉。这样的军队在平原野战的时候绝对是强者,只是一进了山林,就被困住了。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当年的沈家先祖甚是英明。把财宝藏在深山里,让善于攀爬躲藏的契阿族来守卫,这是对抗骑兵的一招非常有效的计策,而且主要倚赖的是自然环境和对地形的熟悉,不需要太多人为的指挥。
估计目前北辽和天启的战场形势不容乐观,否则朗星翰也不必如此急着赶路。离开孤背山后,原本计划是半个多月赶到冻马河的,可按着他开始下的命令,我们只用了十一天就到了冻马河地界。当然,后果是我这些日子几乎都没怎么合眼——即使是坐在马车里,这么快马加鞭地一路颠簸前行,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精神在崩溃的边缘。所以马车一停,我什么也不干,直接找了个帐篷进去就蒙头大睡。
再睁眼的时候,帐外已经是夕阳西下,问过尽忠职守地站在帐外的达忽尔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朗星翰的大营里依旧是一片忙碌而井井有条的景象,士兵们各司其职,巡逻队不断地在营地内穿行。在我所在的帐篷周围走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特别注意我。其实派人盯住我们确实是没有必要,朗星翰只允许达忽尔带了十个人,就算他们个个是以一敌百的勇士,也不可能带着我逃出北辽的大营。或许是朗星翰也明白这个道理,或许是他真的太忙了,顾不上分心思在我这里,不管怎样,没有他的人跟在周围,实在让我舒心很多。
“你睡够了?”才想着再到远处看看,身后就响起朗星翰的声音。
“托你的福,睡得很好。”我轻笑着答道,而达忽尔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朗星翰。他没有理睬我话语中淡淡的嘲讽,接着道:“我要到阵前去看看。”随后看着我,那意思似乎是在问,有没有兴趣一道同行?我本来也想在他营地里转转,另外到了阵前,说不定能看见对面的天启,便点头道:“我也想去,皇上不介意多个同伴吧?”
“圣女同行,荣幸之至。”这次换成他的话里带刺儿了。我没理他,骑上罗宝柱给我牵来的马。本想让达忽尔跟着我,但朗星翰一脸轻蔑地说:“跟我一道走,难道还怕有人袭击你吗?”
想到若是他真要动手对付我,也不必拖到现在这个时候,便让达忽尔留在营帐等我。我独自一人和朗星翰一起穿过军营向南走。
到了营门口时,朗星翰和手下的将官在说话,用的是北辽语。我没打算刺探军情,反正也听不懂,见他们说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结束的趋势,感觉很无聊,便信马由缰地往前走。过了一处土坡,慢慢催马上了一道丘陵,居高临下,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无边的荒原。冻马河本身也是草原,但因为气候恶劣,常年争战,所以早已变成了寸草难生的荒地。这里已经是营地的最前端,我举目远眺,可除了平原上阵阵朔风卷起的黄沙烟尘,我看不到对面有任何东西。头发在风中四散飞扬,我拢了两次都没能拢住,只能随它去了。眯着眼看着对面,心中不由得升起淡淡的悲凉。朗星翰说他到了幽州劳军,那他能否猜到我此刻就骑马站在他对面,距离不到一天脚程的某个地方吗?他在做什么?一定是忙着处理军务,但应该不会在前线。皇帝的御驾,安全最重要,他应该是在幽州城里吧。掐指算来,我离开天启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怎么我却觉得,已经离开了一生一世?他好吗?大毛小毛好吗?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们?这半年来,他们是不是该长大了一些了?
“除非你想亲自参军作战,否则就不要到这么接近战场的地方来。”朗星翰冷淡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些,但依然准确无误的送到我的耳中。我用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催马往回走。
“这里的风砂太大,总盯住一个方向看,很容易迷眼的。”一方丝帕递到了我眼前。我斜眼看了一眼说话时面无表情的朗星翰,他的语气也很平稳,没夹杂着什么冷嘲热讽,但我还是推开了丝帕,硬邦邦地说:“不必,多谢!”然后甩了坐骑一鞭子,快马超过他赶回营地。心里只想着,此刻让朗星翰看到我多愁善感的一面,是否会减少一些他对我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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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北辽之主朗星翰的御驾亲征,冻马河的局势变得愈加微妙起来。原本天启在战场上好不容易争夺出来的优势,正被所朗星翰带领的人马缓缓的扳了回去。三天前,由魏阳带领的前锋部队,已经前行到北辽与天启边境接壤的易州城附近,却被朗星翰的贴身部下庞威所埋伏的人马袭击了个措手不及。幸好魏阳行军一向警觉谨慎,做了完全的准备,即使一时抵挡不过,撤退时也并不慌张,人马损失的并不厉害。可即便如此,此事也在天启军中引起不小的震动。虽然大将军魏贤确实收到密报,说朗星翰的随身亲军正赶往冻马河,却没料到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且千里奔袭之下,居然还能有如此强的战斗力!
不过天启如今的军队早已脱胎换骨,即使遇到这样突然的变故,也并未影响军心。且大将军魏贤在领兵来冻马河之前,曾被穆容成授予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专权,之后他又收到了皇上的亲笔密信一封,使魏贤最终完全抛却对朝中有人在他背后闲言碎语的顾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战场上。即使如今穆容成亲临前线,慰劳三军将领,也严守了他在密信中向魏贤所承诺过的,绝不插手行军作战事宜,如此的用人不疑,是天启边将历朝以来都没有过的待遇。也因此更让魏老头子坚定了,此次争战北疆,要为皇上打出一片江山的决心。
如此一来,冻马河两边的军队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你退我进,天启占不到太大的便宜,而北辽也也只是勉强稳住了局势,双方开始了艰苦的拉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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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就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朗星翰非常信守承诺,他没有做任何骚扰我的事情,我们两人除了刚到达时,我与他同行视察营地,之后,我就鲜少再见到他。而我并不觉得这只是因为达忽尔和他的手下日夜轮班守在我的帐外的结果。按照原先的计划,每隔十天,留在在孤背山的契阿人会派出一人与我们联系,我们这里也同时派出一人回报平安,消息一直没断,一切都很正常。这就显得日子过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我觉得有些怪异,心里总是隐约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的平安。
当然,我所说的这种平静是相对与北辽兵营来说的。朗星翰不来打扰我们,而遇此相对的就是,我们也得不到任何关于他们与天启作战的任何消息。我能看到每天军营里忙着整装待发上战场的士兵,来回传令的通信兵,埋锅造饭的后勤兵,还有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一切井然有序,人人斗志昂扬,从他们脸上,我探查不出任何的战场走势。问了达忽尔,可他一向是在山中野战,从没有过这种集团军做战的经验,所以也无法通过观察得知究竟北辽是处于优势还是劣势。
就在我心神愈加不宁的这一日,朗星翰的贴身侍卫之一郭怀安找上门来,说他有请我过帐一叙。带着极其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带着达忽尔一同到了朗星翰的大帐。
帐内的陈设依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简洁而硬朗,我进去的时候,朗星翰正坐在椅子上看一封信。似乎他从那信上发现了好消息,因为当他读完那封信抬头看我的时候,他的嘴边泛起了淡淡的微笑。“最近过得如何?”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托你的福,吃得饱,睡得香。”我也不客气,过去就坐了下来,达忽尔如影附随地站在我的身后。朗星翰好像早已经习惯了我身边有这么一个面容冷峻的保镖,也完全把他当空气一样忽视,和我说话时从容的样子依然和以前一样:“我刚刚收到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当然,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他看着我,脸上带着十分愉悦的微笑,我却下意识地感觉那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恭喜了。”我平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他把我找来,肯定不会是让我和他一起庆祝什么好消息,所以,先在心里预先暗暗盘算着,会有什么最坏地可能发生,尽量让自己保持最冷静的状态,以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朗星翰站了身走过来,把手上的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递给我:“或许你该看看这封信,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事总要和别人分享才对。”
我戒备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现在究竟在和我打什么哑谜。不过当我的目光落在那信纸上熟悉的字迹后,我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的过去。接过那封信,我再次仔细察看了上面的笔迹。没错,这确实是子轩的字!那信封上的落款是北辽的都城上京,这是他从上京写来的信?而且是写给朗星翰的?为什么?!
我的心跳在逐渐加速,那张薄薄的信纸握在手里本该轻若无物,可我却觉得它仿佛越来越重。那信上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在叙述子轩这些日子在上京的经历,走访了什么故人,找到了什么地方,发现了什么东西。“一月有余,收获良多。吾昨日从当年旧家人手中,取回蓝家族谱,终于有缘得认先人,幸甚。若非得皇上之援手,此行吾必无法如此顺利,感激之情,难于言表。吾不日即赶回冻马河,唯期望尽己绵薄之力,助皇上凯旋回朝。至于吾妹之事,因其性情执拗,吾甚恐其冲撞圣颜而不自知,若偶有冒犯,以皇上的心胸气概,定然不与其计较。孤背山中之事,还望皇上少安毋躁,可将此信转呈吾妹,之后加以时日,因势利导,必有水到渠成之时,切切。”最后落款是,“迟归之人,蓝子轩拜上”。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中懵懵懂懂地,有了些奇怪的感觉,可依然抬头看向朗星翰,等待着他最终的解释。
“你以为是我故意把你哥送到上京去的?”他又坐了回去,悠闲地靠在椅背上说,“其实这是我和他早就商定好的事情。他这次去上京,是要去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我困惑地皱起眉头,“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哥他是……?”
“以你的聪明,经过了这么多事,到现在应该能想到,你哥他并不是汉人。哦,应该说,你们蓝家人,并不是汉人。”
我愣了一下,虽然心中非常惊疑不定,但刚才看完那封信时,我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所以此刻还不至于吓得跳起来,只是一时间脑子里涌起许多需要重新思考的事情,让我一时有些烦乱。但我表面上还是极其安静而镇定地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换,语气平淡地问朗星翰:“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你最好一次都说完。”
朗星翰见我如此反应,似乎略有些意外。他看了我一眼,用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动作。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对民族身份之类的事情,淡漠地有些异常?应该是吧,毕竟在这个时代里,南北之争由来已久,只要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必然是按照血统,很清晰地把自己划分在其中一个阵营里。也许只有我这个例外,能完全漠视这种民族和血统吧。
“我也没打算对你拐弯抹角。”朗星翰很快就恢复了刚才悠然的神态,对我摆出一副坦言相告的样子,“你父亲蓝仲文原本就是北辽人,他是我父皇在位时,身边最贴身的一个侍卫之子。当年父皇曾经和朝中重臣商量出一个渗透天启计划,秘密往那里派出了一些年纪不大的男子和女子。他们的出身均是皇族身边最亲近的奴才或臣下的孩子。”
“我爹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插嘴问。
“大概是三十年前了,那时候我还尚在襁褓之中。当时这个计划原本进行的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后来却不了了之了。我成年后接手国事,知道了这件往事,想要着手调查时才发现,当年参与这个秘密计划的人,都已做古,而留下的残余资料也很少,直到现在,我能知道的也只是一些零星的线索而已。”说着,朗星翰轻叹一声,似乎因为无法详细获知这件往事而倍加遗憾。“当年那些被派往天启的人员名单,也已经残缺不全,唯有的几个名字,我后来都曾暗中派人查访,却都杳无音讯,除了你父亲。”
“你找过他?”我早已经习惯了蓝家背后层出不穷的秘密,现在我需要做的不过是耐心地把这些往事听完。
朗星翰的表情颇有些无奈:“那是自然,但那时你父亲刚做了沈家大女婿,在天启是少年状元,又在朝中官运亨通,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我派去找他的人,不过在见到他时暗示了几句话,就都被他以‘行迹可疑’为由,当场抓了起来。若不是那人聪明机灵,身手不凡,且你爹急着私下里杀人灭口,给了他一个脱身的机会,我如今也无法得知你蓝家的事情。”
我笑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回忆的飘忽:“所以当初我在大帐里第一次与你见面的时候,你饶了我一次,是因为知道了我是蓝仲文的女儿。你也知道沈家关于宝藏的传说,没能从我爹那里得到要知道的事情,就想着能否从女儿身上捞到些什么。”
朗星翰的手指又敲上了桌面,但这一次,他没有看我,也不想接我刚才的话题,只是平淡地继续说:“虽然你爹的态度很决绝,但之后很多年,我依然一直派人探听你们蓝家的消息。我无法确定他是否已经完全叛出北辽,若其中真的另有隐情,我若贸然行事,反而会引起天启穆家的怀疑,所以只能暗中观察。”说到这里,朗星翰顿了一下,露出有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暗中注意你们蓝家的,不只我一个。穆家的人对他也不放心——这么说吧,只要是对沈家当年的传说有耳闻的人,都把眼睛盯在你爹身上。就我所知,当年你爹府里了的细作,至少不下三个,而且分属于不同的组织。”
“这可真是我家的荣幸。”我撇了撇嘴,冷冷地说,“不过,我爹后来肯定让你们都失望了。”我知道蓝仲文在天启一直都是一个清水官,几乎可以用寂寞冷清来形容。
“对,你爹在天启的礼部,一呆就是十多年,一直循规蹈矩,平平稳稳,似乎根本没有升迁的打算,也让人查不出任何破绽。”朗星翰没受我的语气影响,接着道,“直到后来天启穆家老大的篡位之祸,才把你爹又牵扯了出来。我本来还以为,这一次大的变故,不论他是依旧忠于北辽,还是已经依附了天启,他一定会有所作为,却没想到,他依旧和从前一样,好像真的与世无争,也完全不知道沈家的事情,就这么被穆家斩首,然后你们蓝府家破人亡。”
“可即使我爹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你见到我后,还是没放弃寻找宝藏的最后希望,不是吗?”我的声音依旧冰冷。
朗星翰淡笑了一下:“现在孤背山里的东西不是已经证明了,我的猜测一直都是正确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你爹做出如此选择,可我不得不说,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所做的一切几乎骗过了周围所有的人,只是这样未免太不明智了。”
我冷哼一声:“这就不需要你来评价了!”
“好,不评价。总之,你要知道对令尊我是心存敬意的。”朗星翰好脾气地笑笑,“有了你们这两个出色的儿女,我相信他在九泉之下应该可以安息了。”
“我哥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不理他这种听不出真假的恭维,我朝朗星翰仰了仰手中的信纸。
“你应该还记得董夫子吧?”
“他是爹当年请的私塾老师。这事情和他也有关系?”
朗星翰的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去年冬天,我见到了董夫子。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是什么人想见都能见的。可那个董夫子,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居然通过我军中的一员三品参将的举荐,站到了我面前。他当时手里拿着我父皇的私印,请我亲自到天启走一趟。就这样,两个月后,我秘密潜入京州,见到了蓝子轩。之后的事情,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他慨然地叹了一声,“我想你爹当年如此对待故国之人,必定是有难言的苦衷,否则以董夫子这样的北辽人才,怎么会这么年默默跟在他身边?且父皇的那个私印,是他贴身之物,居然赠给了你爹,这说明当年你爹是被派往天启的人中,最被看重的一位。我从就此事问过董夫子,但他已不想再多谈先人之事,只言道蓝家后人的命运,才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朗星翰的犀利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说的也有道理,逝者已去,而活着的人认真的生活下去,是对过世者最好的回报。你哥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与我合作。这次送他去上京也算是计划好的,因为我答应过要帮他寻找蓝家在北辽的族人,认祖归宗。”
“看来现在唯一的遗留问题,就剩下了我。”我慢慢地折起那封信,将它塞回信封里,“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处置可不敢当。”朗星翰态度从来没这么亲切过,“现在你哥的来信已经证明了你们蓝家的身份,你的祖父虽然不是北辽的皇族,可也是当年父皇身边的重臣,如今你们兄妹又找到了孤背山里的东西,可以说是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我敬你谢你还来不及,怎么敢处置你呢?”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这次的战事一结束,我就带你回上京,恢复你家原有的爵位,该给的功勋一点也不会少。再想办法把你的儿女从天启接回来,到时候你想住在你家在上京原来的老宅里,或是想换地方,都随你。不过我希望你最好还是住得离皇城不要太远,也方便我照顾你们。”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直接把我接进宫?”
朗星翰伏下身子,盯住我的眼睛,一眨不眨:“这确实是我的想法,我巴不得现在就把你送回去。可你这个女人脾气那么倔,我若是不先确定你的心意就贸然行事,把你惹恼了,跟我翻脸了可怎么办?哄女人最是麻烦,哄一个聪明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我当然想尽量避免这样的困难。”
我把脸侧到了一边,因为他靠得太近了,说话时的呼气都微微喷在了我脸上。今天这一番谈话的内容,实在是让我出乎意料。转眼间我和朗星翰就从敌对关系,变成了同族,而且祖上还颇有渊源。我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既是一族人,当然要站在同一阵线,对付外敌。他用这样的怀柔政策,也是想让我彻底放下戒心。他大概是想说动我,让我和他一起对付天启。
“当年我就觉得奇怪,南国那种软香金粉之地,怎么会生长出你这样顽强的女子?如今才知道,原来你竟是我们北辽的儿女,怪不得会如此厉害。我知道今天告诉你的事情太过突然,不过你要明白,你身为北辽人这一点,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绝对错不了。究竟以后该怎样做,你自己考虑,我不会逼你,只是如今国家正在非常之时,我们同为北辽儿女,为国家做些贡献,并不为过。”好像是证实我的猜测一样,朗星翰又在我身边开口了,声音低沉且撼动人心,“你的祖父当年是我父皇身边最勇猛战士;你的父亲为了故国,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的大哥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也毅然地返回故土;你虽然是蓝家唯一的女子,但我相信你的身体里,也同样流淌着蓝家这份骄傲不屈的血液,和与故国难以割舍的情怀。究竟何去何从,你回去考虑清楚了,就来告诉我,我会耐心等待你的答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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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整整一夜,我未曾有一刻合眼。手中拿着子轩的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信封已经被我摸得起了毛边。原来我以为,不论子轩站在哪一个阵营,对他来说,利益都是一样的,所以即使我选择了天启,也不必太担心他会骗我。可如今蓝家的身份一事,推翻了我原来所有的设想。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么子轩绝对会选择支持北辽,那么他对我所说的那些话,从头到尾都是谎言!蓝雪,你又被他涮了了一次!
我摸了摸一直当做簪子带在头上的那个青玉龙形兵符。子轩应该告诉朗星翰关于这东西的事情了吧?可朗星翰为什么一直没有对它采取措施呢?其实如果他强行将兵符取走,只要速度够快,赶回孤背山,留在那里的契阿人见到兵符一定会听从任何命令的。是因为他想循序渐进,让我主动供出来?还是因为子轩并没有告诉他单独使用兵符也能奏效?
我使劲摇了摇头,心里的怒气翻江倒海一般,重重将拳头砸在床板上,都没感觉出疼痛。为什么这么多次我都不能吸取教训?无论如何,即使此事尚有些不可解之处,我也不能再对他抱有期望,我冒不起这个险,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现在我忽然变成了北辽人,回天启的愿望看起来更加遥不可及。即使我假设没有所有其他的麻烦和障碍,我可以直接回天启,可若是朗星翰将我的身份公布天下,我在天启就再也不会有可以容身之处!就算我可以信任穆容成对我的感情,可他怎么能冒天下大不惟,把一个北辽出身,且是前朝重臣的后裔留在自己的后宫?为了我激起臣民的众怒,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或者我还有希望,就是证明这段蓝家历史,是假的,虚构的,是朗星翰和蓝子轩为了逼我就范编造出来的。可我能找到什么证据来证明?现在一个董夫子,一个蓝家的长子,两位身份都属于蓝家核心的重要人物,都站出来说明蓝家的北辽血统,我一个女子,又有了两个孩子留在天启,再怎么反对看起来都会被人认为是狡辩,是强辞夺理,是因为私人原因而不承认事实,没有人会相信我,更别提我根本就举不出有利的证据!
怎么办?现在的局面对我实在不利,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的一面。首先,不管是为了让我帮忙,还是为了让我消除戒心,反正朗星翰的态度软化了,这就是说,如果我提出一些不过份的条件和要求,他应该都能同意。其次,我应该能得到更大的行动自由。再来,说不定借此机会,我可以为契阿族人争取到平静生活的权利。总之,再坏的情况中,也暗藏着好的一面,就看我能怎么利用它们。
就这么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刚亮我就爬了起来去找朗星翰,我决定先提些要求试探一下,看看他能接受的底线在哪里,然后再做打算。
可等我到了他帐前,却被庞威拦住了:“皇上正在和天启来的使者会面,请蓝姑娘在外稍等。”
我听了心中一跳。天启来的使者?出了什么事?他们两国现在不是正打得热闹吗?又出了什么变故?
忐忑不安地在帐外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走得腿都酸了,才看到帐帘一动,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蓝色天启官服的中年官员,面生得很,我从没见过。庞威派人领他离去之后,这才对我道:“蓝姑娘请进,皇上知道你在外面,叫你进去。”
我进了大帐,朗星翰正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一片长方型的明黄色的绸绢,看样子他正在深思着什么,而那片黄绸那正是我所熟悉的天启圣旨的样子。
我不敢贸然开口,就站在他的下首,等他先说话。没等多长时间,朗星翰就回过神来,对我笑着说:“这么一大早就来了?你的决定下的很快啊。”
“明明有人比我还早,”我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平淡而有礼,“要是打扰了你处理国事,我这里先道歉了。”
“没什么,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朗星翰把那黄绢放在桌案上,用手点了两下,然后抬头对我说,“现在你我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你刚刚看到的是天启派来的使臣,我也相应派了人去天启。”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谁TMD跟你是一家人?这么快就把我归到你身边去了!嘴上却只能略带惊讶地问:“你们不是现在正在打仗?难道现在要和谈了?”
“也不算是和谈,战场上的事情很复杂,一句两句我也解释不清。”朗星翰抬眼看看我,“不过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和穆容成三天之后,会在冻马河的中间地带见一面。”
我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还好是在袖子里,朗星翰应该没有看到才是。我稳了稳了心神。其实我想和他讲昨晚我想好的那些话,可此刻我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就是一片空白,原来想好的那些话,全都消失了踪影。愣了半天,直到朗星翰好笑地开口问:“来找我,就是在帐里站着吗?”我才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他一面,请皇上成全。”
朗星翰似乎并不意外我会有这种要求。他挑了挑眉毛,然后似乎心有所感的叹息了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们曾做过夫妻。好吧,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到时候你要以北辽人的身份出现,也不会有机会和他单独说话,你明白吗?”
我轻点了一下头。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不容易了。若不是朗星翰昨天确定了我的身份,决定对我改变态度,如今我可能连这个消息都不会知道。
似乎看出我在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朗星翰走到我面前,语重心长地说:“蓝雪,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再对他心存幻想。作为一国之君,他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做对他的子民利益最大。即使是现在,你的失踪他都可以不闻不问,就证明了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已。一旦知道了你本是北辽之人,他怎么可能再对你加以辞色?如果你执意要见他,我也不拦你,但还是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再受到更多的伤害。”
我轻笑,低头行礼:“多谢皇上关心。其实皇上也是一位明君,和穆容成不相上下,蓝雪甚至觉得,你比他做地更好。”
朗星翰听了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他已经听出了我的话里在明保暗贬。不过我没给他时间再说什么,低声说了一句:“蓝雪不打扰皇上了,就此告退。”然后转身立刻离开。
帐外,朝阳刚刚升起,晨风中还带着昨夜的微寒,我拉紧身上的长袍往回走,可我却仍然觉得很冷。但愿,当我见到他的那一日,会有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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