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悄静,皓月悬空。南楚国丞相府内,数十辆车马装载着满满的衣食用度,悄然无声地运往郊外。
远远一顶四人小轿由远而近,于相府门前止住。谢沁缓步走出轿子,只见一驼背老者迎上前去。那老者盲了左眼,折了左腿,仅靠一根长长的竹杖勉强维持平衡。见得谢沁,躬身行礼道:“启禀丞相,细软财物已收拾妥当,一旬之内便可将府内吃穿用度一齐运入山林!”
这驼背老者姓曲,乃是相府管家,因其年岁已高,相府上下皆称曲伯。数十年前,谢沁远征之时,恰逢曲伯昏厥路旁,细视之下,见其左眼已盲,左腿断折,面目之间血肉模糊,已然奄奄一息。谢沁不禁心生怜悯,令左右随从救了曲伯,置于身旁,日久见曲伯生性淳朴,不谱诡道,兼之办事颇为周到,便托其为谢府管家。曲伯为人忠厚,赢得府内上下一致称赞,竟至于在谢府当了数十年的管家!
南楚国丞相谢沁微笑道:“如此甚好!运送途中需小心轻微,莫要叨扰了他人!”曲伯笑着点点头,行礼道:“夜寒风高,老爷速速进屋歇息吧,夫人已候多时!”
谢沁入得内厅,只见夫人笑吟吟的迎面而上。夫人虽方过而立,但身处相府,平日锦衣玉食,却生得甚是娇美。细眉半垂,宛如明月;双眸皓洁,好似清泉,白皙的肌肤,抚摸而上如沐春风,柔美的脸庞叫人暗自垂涎。此妇姓柳,名唤莹君,乃谢沁之妻。
谢沁见得夫人,道:“为官多年,朝政风雨历经无数,退隐山林,吾之愿也,只是苦了夫人!”
柳莹君与谢沁相处十余载,谢沁之性,她亦算是摸得甚为深透。夫君宦海沉浮四十余载,不知见得多少悲欢离合,妻离子散,夫君都从容不迫。然近些年来,夫君却忽言欲归山林,莹君虽有些不解,但毕竟支持。此刻虽遭王延逼迫,但谢氏一族毕竟可全身而退,又何乐而不为?
柳莹君轻声道:“你我既是夫妇,妾自当至死相随,又如何称得上连累?”
谢沁抚摸着莹君脸颊,笑道:“夫人深知吾心也!”
莹君忽得走至窗前,望着窗外一轮浩瀚的明月,缓缓道:“夫君就此归田,可有一丝留恋?”
谢沁神色间透着欣慰,饱经风霜的面庞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更为苍老。他凝望着莹君,道:“荣辱祸福,时常转瞬即逝,古往今来,多少豪杰殒于这庙堂的波涛之中。老夫老矣,时日无多,早生去意。然如今既能保得圣上无虞,又可全身而退,纵有些许留恋,又何足道哉!”
莹君见夫君如此豁然,心下大为欢喜,笑道:“既是如此,妾愿与夫君共同归田,做一山野村妇!”夫妇二人相顾而笑。
此时,一阵浓厚的胭脂芳香袭来,随后屋外一阵轻声:“启禀老爷,夫人,二夫人与三公子求见!”莹君道:“唤他二人入屋便是!”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年轻美艳之女子当先入门。细看之时,那女子浓妆艳抹,周身绫罗绸缎,妖艳的身姿。此乃谢沁之妾,姓冯名唤熙艳。冯熙艳身后则是一名约莫十七岁的男子,面庞清俊,身材魁梧,神色之间却显出些许严肃。此乃柳莹君幼子,名效,字季率。
冯熙艳见得谢沁,笑道:“老爷真欲退隐山林?”柳莹君道:“妹妹在门外听得清楚,何须多问?”谁料此刻谢效怒道:“父亲鞠躬尽瘁,于陛下更是有再造之功,朝野上下哪个不知?一旦为王延胁迫,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仗义直言?”
谢沁瞪了谢效一眼,怒道:“黄口孺子,岂敢妄言!”谢效更为不悦,满脸怨愤皆显于脸上,道:“儿久事父亲,颇识公道,既是满朝无仗义者,儿要朝见圣上,以述父亲之冤!”
莹君不等谢沁发作,抢先喝道:“小儿乳臭未干,朝廷之事岂由你混说,速速退下!”
谢效愤愤不平:“既是如此,儿先告退。只是正午之时,陛下令人传旨,此刻梅花盛开,陛下邀父亲旬日之后往御园赏梅,父亲见得陛下之时,万要陈述衷情!”言讫,拜辞而去。
谢沁道:“陛下使吾旬日之后往御园赏梅,正可籍此良机向陛下奏禀退隐之志。眼下难得闲余,不若往京郊小住,老夫早晚退隐,此刻正可适应适应山野之雅趣!”
柳莹君笑道:“难得老爷有此雅致,妾当相随,不知妹妹可愿同往小住?”
谢沁之妾冯艳熙久处相府,食惯了山珍海味,怎能容忍郊外夙兴夜寐之劳作?始听谢沁有退隐之意,她便万不情愿,如今岂可往荒郊小住?嘴上推辞道:“妾近来偶感不适,虽欲与老爷夫人同往,只怕贱躯难支!恰逢近日府内乔迁之务繁重,老爷与夫人不在府内,妾乞留府照应!”
谢沁略思片刻,道:“也罢!近来府内事务噪杂,汝颇为精明,尚可留下照应!”言讫,谓府中小厮道:“告知曲伯,明日可招谢氏诸亲往府中小聚,老夫归田在即,只怕从此相见甚难。”
谢沁于府中大宴,正值谢沁归隐在即,席上众人百感交际,酒过三巡而各述衷肠。谢沁心生感慨,引得酩酊大醉,而翌日清晨,谢沁便携柳莹君往京郊而去。
待得冯艳熙起身,谢沁已然离去。此时天色昏暗,骤雨将至,艳熙往谢沁寝屋,见其中杯盘狼藉,屋内书稿公文闪落一地,艳熙大怒,当即喝小厮来斥:“汝等办得甚差事,叫丞相屋内如此狼藉?”
小厮惊得伏地请罪:“昨夜大宴,丞相喝得酩酊大醉,回屋就寝之时,呕吐不止。小人待欲收拾,谁知丞相醉意未去,连声将小人喝走。今日清晨,丞相望得天色昏暗,道是骤雨将至,须速速动身。小人服侍丞相动身之后,待要回屋打理,不想夫人已在屋内!”
艳熙骂道:“混账东西,还不速速打理!”小厮忙上前整顿书案,艳熙在一旁辱骂不休。忽见得案上一份奏章,其上写了“辞官书”三个打字,艳熙不以为意,嘟囔道:“老爷的辞官书,汝等好生收着!”谁知辞官书下,还压着一封密信,其上竟刻着丞相大印!
艳熙大为诧异,当即喝退小厮。待得小厮退去,艳熙忙紧闭窗门,启开信件,正是谢沁字迹,其开头道:“伯权(谢政)启!”艳熙将书信看了下去
“王延迫害,谢氏宗族危在旦夕。为今之计,唯有待得与陛下赏梅之时,老夫暗使铁骑入园,请陛下当即赶往襄阳。汝可在襄阳厉兵秣马,以待接应,待老夫入襄,吾等迫使陛下下旨,举国之兵,攻伐王延。若胜,吾等则是桓文之功,若战事不利,吾等占据襄阳,尚可与王延一战!此事关系我谢氏存亡,伯权(谢政)慎之!”
艳熙看得冷汗淋漓,双手不住颤抖,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将书信掷与袖内。夜深之时,使贴身丫鬟寻得马车,急匆匆的奔出相府。
皓月皎洁,半悬天际。寒风阵阵,呼呼作响。大将军府内,依稀见得王延屋内几灼昏暗的火烛闪烁。
王延眯缝着眼,对冯艳熙道:“如此倾国倾城姿色,委身侍奉一花甲老儿,真真委屈也!”
冯艳熙双唇蠕动,贴着王延的左耳,轻声道:“妾之于大将军,竭力侍奉,冒死偷得丞相密信,只望大将军日后勿要相负!”
王延笑着抚摸着艳熙之脸颊,道:“吾等交往多时,何来相负?卿委身侍贼,几番将老儿之情报之朝廷,如今又举老儿谋反,平乱之后,汝当记首功!”冯艳熙与王延多次偷欢,不知将谢沁多少机密泄于王延,而此番事关重要,她情知谢沁一但事败,则举族连坐。毕竟与谢沁夫妻数年,冯艳熙心中略有不舍,她娇声问道:
“谢公与陛下生死之交,向无不臣之心,此刻谋反,可是其本意?”
王延暗忖:“谢沁纵横一生,绝无就此退隐之意。当日他言归田之时,吾便深以为疑,今番观之,果不出吾之所料。如今书信在此,不管其真伪,待他与陛下御园赏花之际,吾便以救驾为名,领军冲入御园,谢氏宗族,一律诛杀,谢氏若除,朝野之中无吾敌手!”
思罢,王延笑道:“吾等为人臣子,须以忠君爱国为己任,无论此信是否属实,亦当防患于未然!”随即,只见王延于枕下又取出一封书信,递与艳熙。冯艳熙打开书信,见此信与谢沁之书信只字不差,纵使笔迹亦丝毫无异,艳熙不禁大惊。
王延轻声道:“吾使府中善书者仿照丞相笔迹,重新描了一番。汝且将原书留下,此信带回府内,刻上大印,莫叫丞相看出端疑,吾有书信在身,谢沁谋反便算是坐实了!”艳熙看毕,不禁大惊,道:“原来大将军早有准备!”王延笑道:“庙堂汹涌,不由得如此!汝明日清晨便回,莫叫府内上下看出端疑,事成之后,汝便是王延之妻。我对天起誓,绝不爽言!”
冯艳熙数年之前,于机缘巧合之下,成谢沁之妾,实非本意。加之谢沁年岁已高,艳熙之于谢沁又无子嗣,故而二人无甚情感,艳熙与相府数年,时常闷闷不乐。恰逢王延甚得己意,艳熙不觉之中已对王延芳心相许。如今谢氏破败在即,昔日荣华恐顺势一扫而空。艳熙思之再三,此刻投身王延,乃是顺应时势,兼之王延发誓欲与之共结连理,艳熙竟至于大为感动。只是对于谢沁,心中略有愧疚。
二人共眠一宿,次日清晨,天色微蒙,王延便催得艳熙速速回府。望着艳熙车驾远去,王延心生感慨:“自古红颜多祸水,谢沁纵横一生,料不到最终也将陨于妇人之手!”
初冬的暖阳柔和的照耀着大地,建康城外的御园之内,充满了暖意。放眼望去,冬梅怒放,沁人的梅香袅
袅婀娜,使人心旷神怡。
萧统此刻悠然恰意,谓谢沁道:“往事如烟,一晃数十余载,回想昔日之事,如今却依然历历在目。昔日家贼谋位,致吾蒙尘,若非润轩舍命相助,吾南楚国岂有今朝!”
萧统此言,意指三十年前,南楚国的一场内乱。当时先皇病重,恰逢身为太子的萧统领军在外,幼弟萧绍趁势假立遗诏,登基继位,以大军胁迫,逼南楚国各大士族俯首称臣。那时各大士族畏惧萧绍之势,纷纷违心称臣,唯谢沁忠心萧统,劝萧统举兵夺位。后萧绍兵败自尽,萧统继位之后尽灭萧绍一族。萧统纵然得胜,然萧统之数子,与谢沁之妻,皆陨于此役。
谢沁笑道:“臣为楚臣,必殚精竭力以保社稷安危,诛灭奸臣,此乃臣之职分也!”
萧统叹道:“吾之家贼作乱,以致卿之妻小蒙难,吾之愧也。”言讫,萧统略微停顿片刻,笑道:“吾尚有独子,而卿有女,二人喜结连理,岂不美哉?”
谢沁听得此言,未免些许惊讶,道:“小女愚陋,岂能高攀太子!”萧统笑道:“卿言太甚。二人若结连理,吾萧谢两家再修百年之好,此乃社稷之福,卿莫要太过谦卑!”谢沁观萧统神情,见他已是料定主意,也不便推辞,揖道:“陛下美意,臣无以为报!”萧统遂大喜。
正午已过,萧统赏花也有些腻了,便于御园中心的神和殿用了午膳。膳罢,忽见一相府侍卫行至谢沁身畔,在谢沁耳边轻声数句,继而递上一封书信。谢沁接过书信,略览片刻,眉头大起。
萧统疑道:“书信所谓何事?”
谢沁拱手道:“前方战报送达,赵国举兵犯境!”
萧统道:“此番赵恢亲自挂帅,前方统帅将军王健,以赵恢之深谱军机,伯权尚不能御,何况这黄口孺子?眼下赵恢大军兵迫宛城,料想宛城必将陷落敌手!王延行事,总是刚愎自用!”
谢沁沉思稍许,道:“北赵地处平原,以骑兵为善,赵恢之黒甲卫队,更是铁骑中的精锐。臣料赵恢夺下宛城,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大楚必将与赵国有一场恶战!”
萧统叹息道:“大楚地处江南,所用军士多以步卒为主。处平原而与赵国之骑兵恶战,吾军劣势已显!”萧统品了一口清茶,道:“吾记得去岁初春之时,特使伯权组建一支铁骑,不知现下进展如何?”
谢沁拱手道:“训练多时,只待陛下检阅。臣可使将领挑选数百精锐之士,不知陛下此刻可有兴致?”
萧统大喜,道:“甚妙,甚妙!传旨令铁骑速速赶往御园,甲胄兵戈,皆须备上,吾正欲观大楚铁骑军容之盛!”
楚军骑兵听得陛下急召,哪敢怠慢,当即穿上铠甲,持好兵戈,快马加鞭赶往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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