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星火忽明忽暗,凌乱的茶几上摆满了捏扁的烟盒、报纸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烟灰缸里积满的烟蒂正微微颤颤的往下掉,最后一支刚掐灭的烟头顽强的匍匐在上面徐徐冒着白烟。地面也零星的散落着掐灭的烟蒂及敲落的烟灰,脚一踩便是一个鞋印。
“咳咳咳。”沙发上一高大的人影捂着嘴咳嗽,背影有些佝偻,似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醉烟的后果就是脑仁疼的要炸开一般。男人趿拉着拖鞋准备去开灯,站起的瞬间微微晃了两下。甩甩头,捏捏发疼的额角。
“啪。”室内大亮。胡子拉渣的费明珏半眯着眼睛,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揉揉疲惫不堪满是血丝的眼,却发现室内笼着一层浅白的雾,云里雾里好似仙境一般,异常的呛人与熏眼睛。挥挥手,却驱散不了眼前的烟雾,抵着唇又咳嗽了两声。
目光扫过杂乱的茶几,薄唇抿了抿。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准备通风散烟,却被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给惊呆了。下……雪了?怔怔的看着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打着旋的飘落。落在地上,落在树上,落在眼前的窗棂上。
直到冰凉的空气夹着雪花扑在脸上时,愣神的他才惊醒,抹掉脸上化成水的雪花,搓了搓只穿了羊绒衬衫的胳膊,轻轻道了一声:“真冷。”
被新鲜空气清洗过的鼻腔,一低头便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烟臭与酒臭味,看着皱巴巴的衣服,他有些发蒙,已经几天了?从s城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再去学校,脑海中洛淼推着菲诗耳语的画面就像是扎根了一样,再配上季少那唯恐天下不乱姐弟乱伦的话不停的刺激着他,使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眯着眼看着手腕上的表。12月24号......三天了。这三天除了叫了管家服务买过烟酒外,他一直醉生梦死的躺在沙发上,烟不离手、酒不离口。只为了压制心里那越来越烦躁的情绪。然而借酒消愁愁更愁。除了把自己搞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外,没有任何帮助。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颓废的神经,费明珏搓了搓抽烟抽的有些发麻的脸皮,去了浴室。
稍烫的热水淋在疲惫的身体上总算恢复了几许气力。刷牙刷到自己终于觉得清爽了才罢手。
沐浴梳洗完,室内的烟味也散的七七八八。湿漉漉的头皮经不住冷冽的西北风。关上窗隔绝寒气,顿觉清明的同时饥饿感排山倒海的袭来。三天粒米未进,饿的他想吐。捂着胃部快步走到厨房,很明确的拉开第三个橱柜,果不其然里面躺着几袋面包。
迫不及待拿了一袋,席地而坐,急切却依旧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一个面包下肚,饿的心慌想吐的感觉总算没有了。低头长舒一口气,凤目扫过手中的包装袋却顿住了。
黑色印刷体,明晃晃的12月10号。过期了?将袋子拉平细看,过期了近半个月!怔怔的看着橱柜里还剩余的几个面包,眼前似乎出现了那道让他爱不得、恨不得、求不得的窈窕身影。
“你胃不好,熬夜饿的时候千万不要忍着,我给你买了面包,以后就放在第三个橱柜。记得吃。”纤细的手指敲了敲橱柜,再三的提醒。
“又熬夜了吧!说了多少次,身体最重要,你以为能骗得过我?不知道这些面包就是间谍吗?六个只剩两个!你想作死哦?!”看着橱柜里仅剩的两个面包,俏脸一沉,恼怒却又心疼的骂道。
“哈哈哈。不错不错,这几次都是过期了也没吃一个。继续保持,我看好你哦。”拎着一方便新买面包的人,打开橱柜,看着过期了也没动过的面包,开心的大笑。将面包更新之后,冲着他双手笔心。
“菲诗......”艰涩的吐出这个让他痛苦纠结的名字。费明珏捂着心口闭着眼仰靠在橱柜上。
包装袋被捏的滋滋作响,嗓子眼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掐住了,箍的他透不过气来。咬着唇深吸一口气,将剩余的面包和空的包装袋扔进了垃圾桶。
拎着垃圾桶走到茶几边上将满桌的烟盒扫进去,啪的一声,烟盒堆里掉出一个相框,相框砸地,镜面碎裂,溅了一地的残渣。
瞳孔几不可见的缩了缩,轻轻的捡起,相框中一青春洋溢的女孩甜甜的笑着。拂去碎裂的镜面,抽出里面的照片,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浅笑,似怀念更似释然。片刻便放在茶几上继续将垃圾清理干净。
拎起垃圾,看着垃圾袋下小熊造型的垃圾桶,大掌紧了紧。将垃圾放在墙角,拿起茶几上的照片,去了书房,不一会抱出一个纸箱,纸箱被胶带缠着,封的不算严实,还积了少许的灰尘。
直接用手拂去灰尘,来到花房的门口,大拇指不停的摩挲着纸箱,神情淡淡的。半响似下定了决心,面色一正,开灯,关掉恒温器,进了花房。
昏黄的照明灯下,五颜六色的非洲菊正在怒放,青叶衬托,越发显得花大色艳、花姿悦人。
从筱筱离开的那一年,这些带着筱筱愿望的非洲菊就被他细心的呵护着,十年了,从寥寥几朵到如今的花繁叶茂。
轻轻拂过这些最长已经栽种了十年的花。打开纸箱,取出一个非洲菊标本框。
“所谓生活就是跨过一道坎再接着跨下一道坎,总有暂时跨不过去的时候,与其自怨自艾否定自己不如借此机会停下脚步,发现身边的美。就像这非洲菊,形如太阳,永远阳光。永远快乐!”不用看手里的标本,就将背面的寄语一字不差的念了出来。
谢谢你,筱筱,正是有了这个标本,我才能度过了最难捱的低谷。
你曾不止一次的问,如果非洲菊遇上雪花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曾笑你痴人说梦,非洲菊与雪花在自然状态下,就像是南北极一样永远遇不到一起。
我永远都记得你带着遗憾的表情,我也一直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今天你的遗憾将有我来弥补!
凤目沉沉,坚定的按下了墙上的一个按钮。“哗啦!”一声,花房顶部的遮阳保温层被打开,猛烈的收缩击的落雪纷飞。不待雪花积稳,顶部的玻璃层再度被打开。扑簌簌的雪花慢悠悠的飘落下来,尚未飘落在地便被花房的温度给溶了。
滴滴雪水,落在花上如同情人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欲滴不滴,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惜。
随着内外温差逐渐变得一样,艳丽的非洲菊上缓缓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绒。
筱筱,喜欢这个礼物吗?费明珏无声的询问。凤目幽幽,含着淡淡的思念。
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暖色系的非洲菊遇上冷色系的雪花原来可以这么美,美的脱俗,美的惊艳,美的如此惊心动魄。
拢了拢睡衣的领口,席地而坐,开了地暖的地面并不冰反而温温的,将纸箱搁在面前,温柔的抚摸着里面的物品。
“给最爱的费先生,今天是大雪节气,我在台南依旧穿着薄衫,为了可以想象冬天的感觉,我站在开着门的冰箱前,左手一支小雪生,右手一支棒棒冰。然而只体会到了秋天的凉爽。”随意抽了一张信笺,缓缓的念叨。
筱筱,花城下雪了,看见了吗?很冷。冷到这些非洲菊冻上一夜就会死。
鹅毛般的大雪是你在台南从没有见过的。大团大团的,像鹅毛像柳絮又像是蒲公英。
整个世界静的只听见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却异常的让人觉得安心,好像时间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你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在花城下雪的午后或者夜晚,剪两支非洲菊插瓶,再捧着一杯清茶,披着一件夹袄,悠闲地谈着人生趣事该是多么惬意的生活。
只可惜,雪来了,你走了。
纸箱的物品被一件一件的取出,费明珏细细抚摸着,每一件物品不用看日期他都知道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个地方,他寄出的或者是收到的,留下的或者拾取的。
尘封的记忆在此刻被起底。没有预想中的痛彻心扉,却不由的让人想落泪。为逝去的美好,为活着的幸福。为被时间冲淡的那些曾经伤筋动骨的经历。
“叮铃。”书页中掉出两把钥匙,伸手捡起,却在捡起的一瞬,已经腐蚀的钥匙扣断裂,怔怔的看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钥匙。
这是......他和筱筱在法国爱情锁桥上扣上的同心锁的钥匙。
同心同心,永结同心。本该抛至河底的钥匙因为筱筱想要留作纪念,就带了回来。
15年,爱情锁桥将被清理的消息传出,他发疯似的在家里找钥匙,找了整整一天,每个角落都翻了,独独漏了这个纸箱,不是漏!是情怯。
他害怕打开这个纸箱后,会被被那些曾经的美好给逼疯。却没曾想这两把钥匙就在书页里。
如今爱情锁已经被清理,他和筱筱的那一把花落何处已经无从追寻。伸手捡起另一把钥匙,握在掌心,其实就算当初找到了钥匙,又如何能找到当初的那把锁?
找钥匙的举动只不过是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无处发泄的自欺欺人而已。
“簌簌。”一阵轻微的雪落声,几许细雪飘在了他的身上,抬头看去,原是倾斜的花盘接不住越来越厚的雪,花头微微摇摆,便滑落了大半的积雪。
夜,越来越冷。花房里的雪水渐渐成冰,灯光下亮晶晶的有些刺眼,灵巧的花头,也失去了摇摆了热情,承受着生命之重。
伸手轻触花杆,原本的柔韧和弹性被冷硬和易脆取代,轻轻一折,花头便掉了下来。
筱筱,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看非洲菊,今夜过后,我这十年的守候也将随着这些死亡的非洲菊而画下一个句号。
我……爱上了一个自认为永远都不会爱上的人,你……会怨我吗?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落雪,吹的纸箱外的旧物呼啦作响,四处飘落,费明珏连忙起身,将飘散的信笺拣回,凤目看着狂舞的飞雪,心沉到了谷底。
果然你还是怨我的。静静的站在花房门口,感受着割人皮肉的寒风,如果这是筱筱的怒火,他愿意承受。
寒风来的快走的也快,顷刻间只余微风,费明珏叹息,将信笺放入纸箱,目光触及所写内容,凤目犯着赤红。
我爱费先生,但费先生爱的不是我,只是喜欢我,爱和喜欢是两回事。
我明白,费先生不明白。
我欢喜着费先生的欢喜,悲伤着费先生的悲伤。忧愁着费先生的忧愁。
而费先生则喜欢我的所有阳光的一面。
我藏好了自己的阴暗小心翼翼的留在了费先生身边,只因为我爱他想独占他而已。
世人都说爱不是一味的占有,而是我心里有你,看着你幸福我也会很幸福。
我认同这句话但我不会去提醒费先生爱是什么?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我也甘之如饴。
我没有这么伟大,因为此刻的费先生没有爱上别人,我贪婪的享受这独一份喜欢。
但如果有一天我先费先生而去,希望费先生不要记得我。
记住一个不爱的人很痛苦。
人生短短几十年,如果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那么他的人生是残缺的。
如果费先生有一天爱上了别人,我会衷心的祝福他。
费生,吾爱。
筱筱随记。
花房里的非洲菊轻轻摇曳着,绽放着最后的美。
费明珏捏着鼻子,红了眼眶。
如果没有出事,十年后的今天,即使当初是筱筱口中的喜欢也早已在生活中变成了爱。傻丫头!日久生情不是吗?
即使出事,这十年支撑他创业、打拼、生活的依然是筱筱口中的喜欢。午夜梦回,总能想起曾经的点滴,痛到不能呼吸的感觉岂止是喜欢?
只是这醒悟的爱和这场雪一样,来得太迟。
收好信笺,合上纸箱,贴上封条。这一次他不会再打开。
再见,筱筱。
再见,非洲菊。
再见,曾经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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