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天中午,又一个消息传来。
日本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巡洋舰(就是野村来上海时坐的那艘)遭袭。
令人惊奇的是,完成这次袭击任务的既非19路军,也不是第5军,而是一群来自民间的高手。
领头策划的是有“美髯公”之称的胡厥文。
淞沪战前,胡厥文是个开机器工厂的大老板。难得的是这位生意人不光会数钱,还知道忧国忧民。他之所以要留一把大胡子,并不是想学关云长,而是要把它作为“抗战胡子”,抗战一日不取得胜利就一日不刮胡子(“蓄之以记国难”)。
开战后,他就把机器行里的人组织起来,为19路军加工制造手榴弹、迫击炮弹等各种武器。
胡老板抗战的情绪很高,光在后面造造手榴弹当然很不过瘾。过不多久,他就想到了一个新招:炸日军的舰艇。
当时“出云”舰就停泊在黄浦江上,日军陆海军高层常在这艘船上来来往往。胡厥文认为,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一定也在上面,如果把“出云”舰炸掉,日军定将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之中。
可是“出云”舰是一艘大舰艇,不是普通的小渔舟,要想动它的手,谈何容易。
首先是拿什么去炸,你总不能甩一颗手榴弹或者打一发迫击炮上去吧?其次是派谁去炸,普通人肯定不行,因为这干的可是一个刺客的活。
说起来容易,实际却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操作过程。
胡厥文找了一帮志同道合者商量。
在胡厥文找来的这个圈子里面,有搞实业的(提供资金),有搞科研的(提供技术),有搞军工的(提供门路),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小看我们草根一族的力量,如果能够凝聚起来,往往就是一个强人团体,不比那些坐而论道的专家差多少。
炸弹很快找到了。
那是上海兵工厂仓库里的一颗旧的水雷外壳。
旧,没关系,技术人员可以搞定。
经过重新配引信,装炸药,老瓶装新酒,一颗500磅的大水雷就出来了。
人也找到了。
是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勇敢的潜水员。
大水雷,潜水员,都有了,接下来还需要策划一下。
具体安排如下:找40只空的油桶,一一密封,固定连接在一起,由潜水员在水下进行。
而水雷,就固定在其中一只油桶下面。
日本人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黄浦江上随处可见的油桶漂浮物下面,竟然还藏着足以致命的大水雷!
可惜的是,在行动真正付诸实施时,由于时间计算上出现失误,导致水雷尚未贴着舰艇就提前引爆了,结果未能把“出云号”炸伤炸沉。同时,白川当时也不在这艘船上。此前,他一直在“妙高号”舰艇上进行指挥,水雷爆炸时,他已经移到了公大纱厂的日军指挥部。
援救浏河
袭击“出云号”虽然大快人心,但无论成功与否,从军事行动的角度而言,对整个战局并无很大影响。
此时,中方指挥官们真正感到焦虑和担心的,除了正面战场日军来势凶猛以外,就是善通寺师团主力已经在七丫口实施登陆这件事。
都是会家子,日军从这里登陆要干什么,大家都一目了然。
得知消息后,负责左翼指挥的张治中迅速做出反应,砸锅卖铁,把一直舍不得用的左翼军总预备队都拿了出来。
宋希濂旅再次被赋予重任。
在大部分军校关于反登陆战的教案中,都会明确一点,那就是登陆后24小时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也就是说如果你在第一时间内不能把对方赶下海,那就只有你自己跳海了。
作为黄埔资深教官,张治中当然不会不清楚,他要乘善通寺师团登陆后立足未稳的机会,施以重拳,让其在岸上待不下去。
宋希濂,你还能像当初强渡蕴藻浜那样挽狂澜于既倒吗?
但是命运终于没有能够再次赋予他这样的机会。
还是缘于该死的机动能力。
浏河距离部队所在位置将近60多里路,最快的办法是用汽车运。但宋希濂想尽了办法,也只找到11辆汽车,一趟只可运1个营。
这当口,你就是急死也没用。
先上1个营,其他人跑步前进。
宋希濂亲自带这个营(521团第1营)先行出发。
上午11点走的,到浏河已经12点半了,路上用去了足足1个半小时。其实如果按正常速度开,半个小时即能赶到。问题是他们在快到浏河时被日机盯上了,没法正常赶路。
日机又是扫射又是投弹,部队不得不下车隐蔽疏散,这一耽搁,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更惨的是,11辆汽车,被炸了8辆,只有3辆勉强可用。
还好,总算离浏河已经不远了。3辆车掉转头一拐一拐地回去接人,先行营则继续往目的地跑。
在浏河,宋希濂迎面碰见的不是教导总队,而是冯庸义勇军。
当时来上海参战的民众义勇军很多,影响较大的就有南京中央大学义勇团(后嫌名字不够响亮,又改名铁血军团)、华侨救国义勇军(顾名思义,是由爱国侨胞组成的),不太知名但名称雷人的天津骷髅团(打不死你,吓也要把你吓死)、中国国民救第一军第一师(比实际作战的19路军和第5军还要高调)。
在所有外地义勇军中,要论国仇家恨,冯庸义勇军的感受最深。
因为他们就是一路唱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而流亡到关内来的东北大学生。
冯庸义勇军的全称为冯庸大学义勇军。冯庸大学是中国第一所西式大学,而且它有一个非常诱人的地方,那就是实行全免费。
该校创办人冯庸与张学良是结拜兄弟,两人虽不是同月同日,却是同年出生,关系非常好。冯庸倡导教育救国,而且注重对学生进行军事训练。当时的沈阳人甚至把冯庸大学与东大营、北大营相提并论,称为“西大营”。
然而一个“九?一八事变”,几乎改变了所有东北人的命运。冯庸大学也是如此,他们不愿在日本人统治下苟且偷生,遂从校长(冯庸自任)到学生,都一个不剩地撤入关内,并成立义勇军,发誓要把日本人赶出东北老家。
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在长江沿岸监视敌舰,却不料现在的后方一眨眼就变成了前线。
考虑到这些学生继续留在这里只能做无谓的牺牲,因此宋希濂在向他们了解浏河的情况后,命令他们立即自行转移到后方安全地带。
中国的读书种子们,你们还不是军人,你们应该继续活下去,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留一点未来的希望。
对于宋希濂来说,再到七丫口去阻止日军登陆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能做的,就是保住浏河。
有一个地方,是日军的必经之路。
它就是浏河西端的茜泾营。
521团第1营立刻向该处行进。没想到,日军来得还要早,一见面,二话不说,双方先来了个见面礼——打一通白刃战。
在这里,宋希濂总算看到了已归属他指挥的教导总队第1营。
都是第1营,宋希濂部在左翼,教导总队在右翼,向日军发起反攻。
但在人数和实力上,宋希濂已经处于劣势,而这种劣势还在继续扩大:日军登陆部队不断上岸,也就能不断增援过来,中队却迟迟上不来人。
原来是这时候汽车都被炸没了,大家只能跑步前进。
两条腿走路,还得防着上面的飞机轰炸,当然慢了(“敌机二十余架密罩天空,一律低空飞行,掷弹如雨”)。
下午3点,521团第2营到达。
6点,第3营也气喘吁吁地赶到。
可惜这时日军早已占领茜泾营。
宋希濂本想等另一个团(522团)到达后,乘夜发动反击,把茜泾营再夺回来,但他望穿秋水,都深夜11点了,还是连个影子也没见到。
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应该明白,此时浏河丢失只是迟早的事了。
蔡廷锴的抉择
浏河一失,善通寺师团必然从左侧背南下,与正面金泽师团遥相呼应,形成迂回包围之势。
另一方面,经过金泽师团一天来不惜代价的疯狂进攻,守军的多处防线被突破,再想反击也已是力不从心。
下面究竟怎么办?
这是一个考验战场最高指挥官的严峻时刻。
何去何从,多少人的生死,尽在一人判断与选择之中。
蔡廷锴,你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第一个是判断:在这一局中,中方败了。
第二个是决定:宁小败,勿大败。
某些时候,打仗也像炒股票,如果你眼见形势不妙,还把股票紧紧地握在手上不肯抛售,蒙受的损失也许会更大更惨。反过来,如果你有自认晦气的清醒和勇气,栽了就是栽了,能抛的赶紧抛掉,那样说不定还能剩下一点本钱。
捡柴的机会以后还多的是,只要你能把青山留住。
尽快撤退。
目的地是第二条防线——嘉定、黄渡防线。
但退,是一门艺术,甚至是比进攻更为复杂的艺术。
如同进攻时亦左亦右一样,蔡廷锴也必须在撤退前搞出比进攻还要大的声势来。
他用的办法是玩了命似的跟日军死磕到底,状若疯狂。
直到3月1日下午,日军根本看不出中国部队有一丝一毫要撤退的迹象。因为战斗已经打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在庙行战场,蔡廷锴把所有能派上场的预备队都派了上去,就差他本人端着枪上去冲锋了。那架势,不光是要保住他自己的阵地,似乎连植田已经含到嘴里去的那一份都要让他给吐出来。
仅一个八字桥争夺战,守军三失三得,19路军营副以下当场战死的就有300多人。金泽师团也没能讨得什么好,人马死伤无数不算,光坦克车就毁了3辆。
短兵相接处,双方更是杀红了眼,直接用刺刀相互招呼,反正你给我一枪,我就捅你一刀,不手拉着手一起上阎王殿就绝不算完(“肉搏竟日,死亡枕藉”)。
碰到这号不要命的对手,植田被整得够戗。打到下午,他手上也没预备队可用了。
下午3点以后,金泽师团锐气全消,无力再发动大的进攻。
蔡廷锴的玩命死拼,给白川这个老狐狸造成了一个错觉,他认为中国守军不仅不会撤兵,还会在庙行大场一线继续苦撑。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凭他们那点兵力,浏河迟早是我的。
晚上6点,他下达指令,让善通寺师团吃饭,休息,明天养足精神再把浏河一举拿下。
晚上9点,同样要求金泽师团睡觉,休息,并让植田做好准备,在第二天进攻的时候,要把蔡廷锴死死拖住,以防他向浏河增兵。
同一时刻,19路军和第5军各部都接到了总指挥部发来的命令:全军西撤。
左翼军撤往嘉定,右翼军撤往黄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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