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抗战时的参谋长谢珂的眼光真不简单,他当时向张学良推荐了两个人,作为江省政府主席兼军事总指挥的候补人选。
一个是马占山,另一个就是苏炳文,均为后来领导江省抗战的超重量级人物。谢珂自己,后来也转投了苏炳文,仍然当的是参谋长。
能与马大帅并列,本身就可以说明苏炳文在当时江省军政两界的地位。与马占山不同的是,他可以说是一个相当正规的军人。
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值中国碰上“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候,举国上下对国家命运进行了重新反思。当时的反思结果之一,就是认为之所以被老外变着法欺负,缘于宗文不重武,也就是光会念四书五经,不会耍枪弄棒,如此便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想通了以后,国人便都为之忙开了。从派留学生远赴东洋学军事开始,国内的军事学校犹如雨后春笋,渐呈遍地开花之势。关于这一点,只要看看鲁迅年青时代拍的那张帅哥照就知道了,当时就连一般学堂的学生,都一水儿军校学生的装扮,特拉风的那种。
苏炳文赶上了一个好时候,他的军事受教过程甚至可与日本军人相媲美:小学上的是沈阳陆军小学,中学上的是北京陆军中学,最后从河北保定军校毕业。
“九?一八”事变后,苏炳文曾作诗一首,中有“正气有歌文宋瑞,鞠躬报国武乡侯”云云,“文宋瑞”是写正气歌的文天祥,“武乡侯”指的当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孔明。
其人其志可想而知,所以他这样一个举动就比较好理解——把自己全家都送往了北平。
当时苏炳文掌握着海满地区(海拉尔和满洲里)军政大权,家人在东北并无安全之忧。如此苦心孤诣,其用意就是和李杜一样,表明一个信号,一个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随时准备和日本人死磕到底的信号。
在张学良任命马占山担当江省抗敌大任后,他毫无怨言地予以支持,将麾下程志远骑兵旅,步兵第1旅、第2旅各1个团派至嫩江参战,自己只留下一半兵力驻守,并为马占山提供了部分后援物资。
江桥抗战结束后,除程志远投敌未归外,其他两个团都已归制。
苏炳文的声望和价值,日本人是很清楚的。可以说在北满地区,仅次于靠江桥一战出名的马占山。因此,几乎在说降马占山的同时,日伪方面就开始积极地做苏炳文的“工作”,但效果甚微。
在这一点上,苏炳文比马占山更早认识到日人之狡诈与不可信,因此对任何有可能陷自己于牢笼的举动和安排,他都保持着相当的清醒和警惕。
参加伪满建国仪式的邀请函发过来了,谢绝。
仙台师团师团长多门邀他“到省城一晤”,谢绝。
马占山反正后,本庄繁有些急了,怕苏炳文那里再有异动,便派人找到苏炳文,拿出3个职位:中东铁路护路司令、“满洲国”军政部部长、黑龙江省省长,放在他面前,让他任选一项。
这对一般人而言,大概是很难抵挡的诱惑。
谢绝!
理由是:“才力威望不足,难以胜任”。
在坚决不上套的同时,苏炳文又非常聪明地保持着与日伪若即若离的一种关系,名义上他服从“满洲国”,但“江省政府”必须给他提供军饷。
不硬顶日本人,但日军也无法涉足海满。
背地里,他则与参谋长谢珂一起,争分夺秒地加紧备战。
缺兵源。把从东北占领区逃出的爱国学生集中起来,经过挑选编成学生连,并以此为骨干招募新兵,组建新的步兵团。
缺武器。他和老北风一样,都打起了从沈阳兵工厂中逃出的技术工人的主意,把他们召过来,办了一个秘密兵工厂,可以批量生产手榴弹和地雷。
缺物资。苏炳文通过各种渠道,预先储存了一个月的军粮。此外,他还借护路之机,从“满洲国”货车上扣留货物,以备作战使用。
尽管如此,他仍然一直处于蛰伏状态,静待时变。
这时候他看到马占山元气尚未恢复,而武藤调任关东军司令官后,各地义勇军纷纷失败,知道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北满就危险了。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9月27日,他忽然发作,一声号令,义军群起响应。
这是一个预谋已久的行动,日本方面毫无防备。
事发前,苏炳文发了一个请帖,邀请当地日本军政要员与会,说是要请他们来纪念孔子诞辰。
这些日本人对给孔子过生日当然并不上心,他们即使有偶像,也轮不到孔子,那是天皇。但想想也不能不去,毕竟苏炳文是一地头蛇,得罪了他以后大家不好办事,便一个不少,全来了。
会上,日本驻满洲里领事山崎诚一、特务机关长小原重孝、伪国境警察队队长宇野乖乖就缚,被一网打尽。
抓他们干什么?
做人质。
打仗的时候可以让对方投鼠忌器,最起码,宇野是起到了这个作用。
他的警察队被包围后,还挺拽,歪着个脑袋拒不投降。
苏炳文就把宇野带到前面来,后面再架上一大炮。让宇野喊话劝降,要是不听,后面就要来上一炮。
警察队立刻缴械投降了。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10月1日,苏炳文在海拉尔正式宣布起事。所部官兵,每人胳膊上套一袖标:铁血救国。
苏炳文的异军突起,使大难不死的马占山精神为之一振。此时后者已利用本庄繁拿他“人头”冒功的机会,在齐齐哈尔东北部的讷河再招旧部,在短时间内又聚集起新的人马。
苏马二人共商后,都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地方——
齐齐哈尔。
在这里,我们要重铸江桥之战的辉煌,打出东北军人的血性,因为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喋血双雄,再战江湖。
黑龙江义勇军围攻齐齐哈尔
这次会攻,部署相当周密,从四面八方形成了对齐市的包围(参见237页《黑龙江义勇军围攻齐齐哈尔》)。
东路,由马占山部邓文出击,攻打齐市东南的安达镇。
西路,由苏炳文亲率,直取齐市西南的富拉尔基。
南路,由马占山部李海青攻打昂昂溪。
北路,由马占山亲率,直逼讷河的拉哈站。
为防日军从哈尔滨增援,马占山部才洪猷沿呼海线进行截击,作为策应。
富拉尔基离齐市很近,只要通过嫩江大桥,就可进入城区。
巧合的是,当年参与江桥之战的仙台师团就在嫩江对岸,防守部队是长谷旅团,而他们的对手,则由马占山换成了苏炳文。
同时,双方的作战位置也调了个个儿,过桥的变成了苏炳文,守桥的变成了长谷。
长谷守桥的办法很干脆:直接把富拉尔基江桥给炸了。
他又不怕中国政府提交涉,当然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桥过不去,江面上也很难渡过去,原因是关东军的飞机一刻不停地在上空嗡嗡叫,看见渡船有一只炸一只。
苏炳文也不傻,不是不让过吗,与其白白牺牲,那我索性不过了。
他站着不动。
这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在擂台上对峙,虽然眼光都一样凶狠,杀气都一样浓重,但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出招。
谁先出招,谁的破绽就暴露得最快。
二位,沉住气。
长谷先沉不住气了。这个笨蛋。
他这次不用满江岸找船了,所用工具非常现代:橡皮艇。
划着就过来了。
早就预伏在岸边的中国守军来得正好,枪弹齐下,立刻就打沉了好几艘。
长谷开始以为用200个人就能搞定,看看不济事,只好又翻两倍,渡江日军达到700人。
地上机枪掩护,天上飞机轰鸣,给守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这么想过来,那就让你们过来吧。
激战4个小时后,守军撤离江岸,退守海满门户富拉尔基。
富拉尔基战役打响了。
第一天,苏炳文用了一个团,日军700人,一较劲,长谷这边倒下50多个,阵地纹丝不动。
长谷这小子自从打完哈尔滨保卫战后,没怎么见过东北正规军,整天就是找义勇军和游击队开练,一家伙伤亡50多个还从来没有过,一时间都愣住了:没这么玩的吧,还来真的了?
第二天,他把兵员增加到1000,像老鼠拱洞一样拼命打。
还是老样子:伤亡依旧,对方的阵地则连个边都没摸着。
长谷这才知道苏炳文没跟他开玩笑,人家来的就是真的,货真价实的正规部队,阵地战不是白给的。
关东军的各路援兵仍然在不断过江。
迂回进攻这道固定菜谱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
就在长谷加强正面突破的同时,宇都宫师团所属步兵第2联队、骑兵第18联队由中山建大佐率领,组成中山支队,从桦木港偷渡嫩江,并于次日包抄富拉尔基。
苏炳文很快处于劣势,因为他面对的不光是日军骑步兵的轮番冲锋,还有“钢铁部队”的打击:大炮猛轰,飞机掷弹。更有甚者,连毒气弹都用上了。
在蒙受较大人员伤亡后,苏炳文决定后撤。
富拉尔基也不守了,给你们。
在诸如《隋唐演义》这样的小说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下面的经典场面:
二将照面,不到两个回合,其中一位兄弟卖个破绽,虚晃一枪,然后拨马便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嘟囔着:有种的你就来追。
我怎么会没种呢?另外一位当然得追。
追不到几步,前面逃的那位突然回转身,猛地一枪刺过来,追的这位没防备,扑通一声离鞍下马,完蛋了。
还是没种。
这招名叫:回马枪。
苏炳文使的也是这招。
在出城后没多久,他又回来了。
10天后。晚上。
城外郊区的鬼子先被消灭,接着进入市区,双方打起了巷战。
日军担任指挥的是原加少雄少佐,看这军衔,基本就是带的大队,也就是一个团。
苏炳文却把能拉上来的部队全拉上来了。
原加当即中弹倒了下去。
重伤。
换一个,斋藤实(不是当首相的那个)。
被击毙。
再换一个,中岛花。
下场一样:被击毙。
没人敢做指挥官了。你可以想象当时战况有多么激烈,反正在这座城里,得有一个最后站在那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人指挥的日军跑了,富拉尔基被苏炳文控制。
第二天,日军炮兵骑兵,呼啦啦地又开到了城下。
苏炳文这次都熟练了,打了几枪,转身就走。
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养足精神,气喘匀了,再杀回马枪。
于是,再偷袭,再巷战,富拉尔基失而复得。
有时间我们就兜兜圈子:你来了我就走,走了再来。
玩死你。
长谷呢?仙台师团呢?
答案是:都走了。在齐齐哈尔的只有宇都宫师团留下的一部分人马。
难道是他们以为苏炳文肯定溃不成军,正躲哪旮旯里哭,所以才拍拍屁股走路的吗?
都不是。他们另有任用,是被关东军司令官武藤调走的。
苏炳文“叛乱”后,关东军司令部的一帮参谋们乱成了一团,先前一个马占山就够受了,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姓苏的,不由得他们不手忙脚乱。更棘手的是,苏炳文手里还抓着一把人质,那可都是如假包换的日本军政官员啊。
原先,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派飞机去轰炸,这下子没人敢提了。真要把自己人炸死怎么办?
不派轰炸机,侦察机总得派,去看看动静。
去了一架,没想到出故障了,紧急迫降。
机上一共8个日本人,在被苏炳文的部队发现包围后,负隅顽抗,全给击毙了。
没办法了,情况不明,人质的生死也不知道。参谋们便鼓噪起来,提出在占领富拉尔基后,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派大部队去海满解救人质。
武藤一律否决。
这可不是在本庄繁时代,司令官还得看一帮参谋的脸色,底下人让怎么办,他就怎么办。
武藤强势得很:按既定方针,决不动摇。
所谓既定方针,就是指他的“重点进攻,层层推进”的战略。
为了更好地实现他这个战略,在富拉尔基战役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他却把仙台师团撤了下来,让这个师团去辽南“剿”义勇军(年底奉调回国)。
混成第14旅团(服部旅团)、高波骑兵旅团和刚从国内调来的骑兵第4旅团(茂木骑兵旅团)则负责到南满去作战。
北满并非他的重点,只让宇都宫师团自己去想办法。
武藤的计划是,只有当南满作战结束,才有可能集中力量扫荡北满乃至海满地区。
对于中国人,武藤了解得很清楚,他们可不像自己的国人那样凶残和不讲信义,人质在他们手上,说不杀自然不会轻易落下刀子。
这一下可苦了宇都宫师团的松木了。苏炳文和马占山四面围攻,他的兵穷于招架。
武藤让松木自己想办法。后者只好把一堆创可贴拿出来,哪里破了往哪里贴。
苏炳文比较难缠,老是用那个回马枪的招数,结果,一个好好的富拉尔基,吃在嘴里却咽不下去,明明都吞到喉咙里了,他还能硬给你扒拉下来。
其实更难缠的还算是马占山。
仗打到现在,你要说马占山还有多少实力,真的谈不上了。能打的老骨干基本已丧失殆尽,但人家就是挺得住,一棵苍松始终不倒。
马大帅这次出师,找准的目标是讷河的拉哈火车站。
拉哈车站是位于齐克线(齐齐哈尔至克山)的一个重要站点。攻下这个车站,就等于把日军在齐齐哈尔北部的血脉生生卡断了。
松木深知这一点,因此在此处布有重兵。
马占山面对的是干贺旅团第50联队(冈原联队)下属部队,火力很强。对于关东军来说,固守一个小小的车站本来应该没多大问题,但无论是松木还是干贺,都不敢掉以轻心。
有人说大材小用。可“小用”不“小用”,你得看是谁来了。马占山来了,那就是大用了。
马家军没有什么重武器,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而且都骑着匹马,下来强攻的话,有多少都得被日本人的机枪大炮给填进去。
马占山说:我为什么要强攻呢?挺着胸膛挨你子弹吗?我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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