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有仇?”郭知宜不答反问,说话间,抬手将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回耳后。
李锐火气冲天而来,但瞥见郭知宜抬手,下意识地就往旁边挪了两步。等反应过来之后,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对,有仇,”李锐恨恨道,随后又语带嘲讽,“怎么,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护着他?”
但郭知宜的关注点只在前半句上,有仇?难怪日后被陆闻削得那么惨,砍头都不够泄愤的,连五马分尸这样的极刑都用上了。
她思忖道,李锐好歹是她大周江山的恩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提醒一下,助他避过这场祸事。
念及此,她放慢语速,语气亲和道:“陆韶将军武艺高强,犹在我之上,且为人忠勇,在北境之时救过家父,此次京城之变又救了我。如陆将军这般人物,我实在不知,将军因何与他结怨。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将军俱是光明磊落的人物,还是选个日子说开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为好。不然的话……平阳之虎,终有归山之日嘛,日后二位将军相见的次数那么多,闹得不愉快,多不好?”
这是郭知宜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说辞,一方面,陆韶就是很厉害嘛,李锐和他结仇没有什么好处,日后两人若同朝为官仍争斗不休,对朝廷也不好。另一方面,郭知宜自觉这番说辞,既体现了换位思考,口吻也不强硬,相当真诚。
然而,听完之后,却见李锐的脸更黑了,喘气更粗了,青筋也跳起来了。
郭知宜瞬间皱起眉头,心中发愁,为李锐捏了把汗,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而李锐,李锐快气炸了。
她竟然拐着弯地嘲讽他李锐比不上那个小白脸!还骂他!呸,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刚才不过和那个男人比划两下,就是狗了?
在李锐眼中,郭知宜望着那个男人的时候是温婉柔和、眉目含愁,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是笑得阴恻恻的让人起鸡皮疙瘩。尤其是刚刚,他只是不愿向小白脸低头,她、她就瞬间变脸!
李锐愤怒地瞪向那个需要女人背的小白脸,很好,这梁子结大了。
郭知宜接收到李锐要吃人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没有劝成。果真,男人心海底针,算了,来日方长,郭知宜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撑起陆韶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踉踉跄跄地扶着这人往医馆而去。
李锐如一尊冷面杀神,握拳站在路边,死死盯着郭知宜的脚下。
那阴冷的目光有如实质,郭知宜反射性地瞥了一下自己的鞋子,干干净净,又看了看路面,平平整整,而后压下心中的诡异感,走得更快了。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八、九、十、十一步……脚步越来越快。
李锐咬牙切齿地数着。
李锐胸膛的起伏更加剧烈了。
李锐大步追了上去,一把将陆韶扛在肩上,把人往医馆的地上一扔。
临走之前,他自取其辱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郭知宜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偶尔吝啬地分了一点目光在自己身上,眉头却是皱着的,好像在疑惑自己这个碍事的人怎么还不滚!
又来了,又是这种嫌弃的目光!
李锐闭了闭眼,怒气散尽,徒余惆怅,走的时候整个人蔫嗒嗒的。
而郭知宜……郭知宜十分迷茫。
她看到李锐竟然愿意背着陆韶去医馆,心中十分欢喜,再大的仇怨,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总有化解的一天。
郭知宜看着人事不知的、躺地上的陆韶,眼中带着欣喜的笑容,陆韶啊,看看李锐都肯拉下面子帮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再记仇了。
以为了却一桩心事,郭知宜舒了口气,而后暗暗打量了一眼李锐的神色。然而,李锐的脸色却有些奇怪,面目扭曲,看上去……竟是有些委屈的感觉?
唔,不可能,不可能。
郭知宜被自己的脑补惊得一阵恶寒,于是又悄悄地观察了一下。
然后那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郭知宜不解其意,在心中揣摩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不好意思吧。毕竟,向自己的死对头低头,这件事挺让人难为情的。
…………
郭知宜信步走入陈州刺史的官舍内,看到官舍后园的雕梁画栋和精致的亭台水榭,心中冷笑不已。
按照律例,官员必须居住在官邸之中,而官邸则是由朝廷提供,官员不过是租住。因此,许多地方的官员,甚至不少京官都只能借住或租赁宅院、房屋。
而眼前这座官舍,比之她家堂堂的元帅府邸都不遑多让。但是北汉国主刘承扣扣索索的,连赏人的夜明珠都比寻常小一圈,最怕的就是别人找他要钱,怎么可能修建这么豪华的官署?
想也知道这刺史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她心中想着事,没有留心脚下,冷不防地被门槛绊了一下。但还好有人从旁扶住了,没有摔个狗啃泥。
好险,还好是虚惊一场,郭知宜回过神来,朝扶住自己的人扬起一个微笑,“多谢……嗯?李将军?”
李锐淡漠道:“本来腿脚就不好,还总爱乱跑,乱跑还不看路,非得摔一跤才吃教训?”
郭知宜摸了摸鼻子,哑然道:“多谢将军提醒,下次不会了。”
“嗯,走吧,一同看看这座宅院。”李锐头也不回地朝屋内走去。
郭知宜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将军,我的腿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所以可以松开她的手腕了。
“你不早说,看你被门槛绊倒,还以为你的腿没好利索呢。”李锐松开手,凉凉地说道。
郭知宜自觉理亏,便一言不发地跟着。
一个亲卫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二人身后,全当自己是个小聋瞎。
他没看到他家将军第二次伸腿绊倒人家小姑娘,也没听到他家将军故意找人小姑娘的麻烦。
在院子看时,郭知宜便知道这座府邸奢华异常,但进了内室,她才知道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只见这间寝屋之内,处处饰以珍珠、玛瑙、琥珀犀角等物,金碧辉煌,宛如神宫仙殿。而这间神宫仙殿的四面墙角之下,则排排坐着“夺得千峰翠色”的青瓷瓶和莹润胜雪的白瓷瓶。
——一副典型的暴发户做派。
郭知宜沉默了,因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位刺史大人是怎么入睡的呢?
没有被闪瞎吗?
就在郭知宜胡思乱想的时候,同样沉默了许久的李锐忽然爆发了,他抄起一个瓷瓶,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郭知宜被他忽然的举动惊到了,连忙抱住了即将粉身碎骨的瓷瓶在地上滚了两圈,随后起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好险,没摔坏!”
她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李锐双目赤红道,“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横死街头,而这些贪官却锦衣玉食、挥霍无度!这些民脂民膏换成的东西留着有何用!”
郭知宜心中微动,放缓了语气道:“你把这些东西砸了,也换不来民脂民膏啊,倒不如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了,还能换成现钱接济百姓。”
李锐偏过头,“卖?卖给谁?卖给别的贪官,为祸一方百姓?”
郭知宜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并没有说卖给别的贪官,天下这么大,总有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富商吧。”
“富商就不搜刮民脂民膏了?”李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什么都听不进去,朝着亲卫吼道:“章渝,去找人,放火烧了这座院子!”
“我看谁敢!”郭知宜瞪向李锐,古有项羽烧阿房宫,今有李锐烧刺史府,这些武夫怎么都这么无脑!
“你非要和我作对?”李锐双拳紧握,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气氛一片肃杀,名为章渝的侍卫,一动不敢动,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这时,一道紧急军情打破了这一室凝滞。
“报,将军,大批匪寇打过来了,已经打到了城门下。”
李锐看了郭知宜一眼,甩袖而去。
郭知宜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没过一会儿,章渝忽然又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下道:
“小姐快出去劝劝将军吧,外面的匪寇有四千人之多,但将军只带着百人,却执意要出城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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