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抽抽嗒嗒地把留菲园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严和颂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听见了?”不知何时走到屋里的严夫人瞪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严渊,冷笑道,“要不是你得罪赵正谊,要不是为了你俩的官途,瑾瑶用得着受这份气?”
严渊揉了揉眉心,一声不吭地瘫坐在椅子上,烦闷地叹了口气,苍老的面容上一副颓败之色。
严夫人看见严渊这副模样,心中火气渐渐消了几分,但游移的视线忽然落在绣着江河轻舟的藤编屏风上,女儿更加灰败的面孔一下子跳入脑海,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心火“腾”地一下蹿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严夫人怒道:“你除了会叹气,还会什么……”
“娘!”一道虚弱的声音突兀地出现,音量不高,却立刻浇灭了严夫人的满腔火气。
严和颂一愣,循声看去。
严瑾瑶看上去出来得非常仓促,因为衣领处有些皱。严和颂一向清楚,自己这个妹妹最是看重仪表和规矩,就算在家里也从不会衣衫不整地出现。
虽然京城贵女都将史倾棠视作女子楷模,但在严和颂心里,若论女子仪态,严瑾瑶其实丝毫不逊色于史倾棠,甚至犹有过之。什么卑弱谦顺,什么清静守分,笑时不能露齿,行走时连裙摆上的褶皱都不能晃动,从懂事起,严瑾瑶便近乎死板地恪守这些条条框框。
因此,严瑾瑶这副发丝凌乱、衫带不正的模样着实惊到了严和颂。
但很快,严和颂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因为严瑾瑶此刻的面色实在差得吓人,不但脸颊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近乎苍白。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的儿呀,你怎么出来了呢?!”
严夫人和严和颂的声音同时响起,严和颂动作快了一步,上前扶住了严瑾瑶。
“嘶――”严瑾瑶轻声抽了口气。
严和颂一愣,目光下移落在自己搀扶着严瑾瑶的双手,他明明没用力……
那为什么……
严和颂想到什么,面色骤然难看,一下把严瑾瑶的衣袖捋了上去。
严和颂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严瑾瑶的小臂上大片大片的青紫和红肿交加着向上延伸,藏入挽起的袖边,和如雪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触目惊心。
严和颂瞪着眼睛怒道:“怎么回事?”
严瑾瑶垂着眼,轻轻抽回了被严和颂小心翼翼地捧着的手臂,漫不经心地放下衣袖,冲着面色愕然的父亲和兄长安慰一笑,“无碍,很快就能养好了。”
“能养好就算了?”严和颂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谁干的,哪个王八蛋小贱人干的,是那个姓赵的?!”
严渊狠狠踹了一下桌子,“欺人太甚!”
严和颂点头,捋袖子:“娘的,今天这劳什子官不当了,我也得妹妹讨回公道!”
严夫人面色阴沉地拍了下桌子:“闹够了没有!”
严渊悄悄收回了踹桌子的脚,严和颂悄悄放下了挽起来的袖子。
严夫人冷笑:“这时候有血性了?哈?现在有血性有什么用,你们是泄愤了,也出气了,心中的愧疚也消减了,可瑾瑶呢,瑾瑶为了什么忍气吞声,为了谁伤成这样,都白搭了?!”
严渊闭着眼,隐忍地长叹一声:“夫人说得对,现在的严家根本无力对抗赵家。”
“爹!”严和颂冷静不下来。
严渊猛地睁开眼,神情郑重严肃,语气坚决道:“但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严和颂这才缓了缓,但一腔暴躁无处安放,于是转过头,深呼气,克制着挤出来一道温和的声音:“瑾瑶,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弄出来的?”
严瑾瑶眼神闪了闪,没说话,但双手背在身后,往旁边移动了一步,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严和颂:“……”冷静。
提起严瑾瑶手臂上的伤,严夫人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又恨又怨又无奈,心情复杂无比。
严渊在大理寺待了多年,早练就了一双敏锐如炬的眼睛,此刻观察着严夫人和严瑾瑶的神色,心上立刻浮现了一丝异样,“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瑾瑶眼神躲闪,咬着唇不肯说话。
严渊又看向严夫人,严夫人移开视线,重重地叹了口气。
严渊没了耐性,指着严瑾瑶的贴身丫鬟说道:“你来说。”
丫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颤抖地看了严瑾瑶一眼。
严夫人有气无力道:“说吧。”
因为气氛诡异而格外留心着严瑾瑶的严和颂发现,严瑾瑶的眼睫骤然一颤,眼睫之下好看的眼睛里一片痛楚之色。
严和颂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丫鬟抖着嗓子道:“是、是小姐自己,自己弄的。”
“哗”的一声,严渊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你说什么?”
“小姐的伤,是、是小姐自己弄出来的。”
严和颂傻了一样,喃喃道:“怎么可能?”
眼看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严瑾瑶退了几步,目光隐忍,无声地抗拒着,怎么也不肯开口。
空气一时安静得吓人。
严瑾瑶精神不济,重重地咳了几下,看着随时都能倒下去似的。
最开始生气的严夫人也最先冷静了下来,“好了,你们都别问了。”
严和颂很少见自己妹妹这么固执地坚持一件……看起来很不合规训的事,心里头的奇怪逐渐压过了怒火,摆了摆手走到一边自我暴躁了。
严渊无声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也叹了口气,先退一步。
严夫人吩咐丫鬟搀着女儿自去休息后,叹着气道:“你们就别逼瑾瑶了。”
严渊眼中精光一闪:“这么说夫人知道原因?”
一边的严和颂耳朵一竖,吧嗒吧嗒地凑了过来,“娘~~”
严夫人:“……”
严夫人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恨恨道:“你们应该知道春华酒吧?”
“春华酒?那不是早就被禁了吗?”严和颂想了一下,面色变得十分难看,“难道瑾瑶喝下了春华酒?”
春华酒,从前朝宫廷里流出的一种惑人心智的毒酒,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对喝下酒后见到的第一个异性一见钟情,寤寐思之。
这种酒本是一位宫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争宠手段,宫内早就被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流到了民间后,险些酿成大祸。当时被春华酒愚弄过的皇帝大发雷霆,在全国内全面禁止酿造、售卖或者私藏春华酒,违者处以极刑。自那以后,春华酒便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如今竟然又出现了,还正好被瑾瑶碰上了……
严渊则更谨慎一些,“确定是春华酒吗?”
严夫人目露哀惜之色,“巧了,三十年前,我曾见过这春华酒和饮下春华酒的人。顾胭染,这个人,老爷应该还有印象吧?”
严渊从久远的记忆里扒拉出这个名字:“那个名动京城的顾三小姐?”
“不错,当年的顾三小姐才情和容貌俱是一等一的出挑,京城女子望尘莫及,后来却被小人骗着饮下了春华酒,险些对一个乞丐一见钟情。”
严和颂没听过这段秘史,好奇道:“险些?所以是没有了?那然后呢?”
严夫人叹道:“虽是躲过了乞丐,但顾三小姐却误打误撞地见到了已是有妇之夫的白询。”
“哇!白家家主!”严和颂被勾起了兴趣,“所以顾三小姐喜欢上了白家家主?这样的话,顾三小姐也不亏啊。”
“哪有这么简单?!”严夫人瞪了严和颂一眼,“春华酒被称为毒酒不是没道理的,被哄骗着饮下春华酒的顾三小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喝了这种毒酒,还以为自己真的爱上了白询,夜夜思之成狂,直至最后情难自已,偷偷地爬上了白询的床。”
“然后呢?然后呢?”严和颂感觉这个故事越来越精彩了。
“春心且共花争发,一朝香陨一朝憔。春华酒最阴毒的便是生效时,使人春心萌动,思之如狂,什么礼义廉耻都抛之脑后,比之……妓|女尤甚。但过了半年,春华酒失效后,喝下酒的人会彻底清醒过来,宛如做了一场有痕的春梦。”
严和颂浑身发凉,好像从头顶浇下了一盆冰水,“所以,当年的顾三小姐,最后……”
“自杀了,而且据说死状凄惨,几乎是自己凌迟了自己。”
“那、那我妹妹呢?”严和颂的声音微微发颤。
严夫人:“按照丫鬟的说法,瑾瑶当时是发觉了酒有问题,悄悄倒掉了许多,没有饮下多少。”
一直沉默的严渊眼神微凝,冷声道:“顾三小姐的惨案里有太多黑手插入了,但瑾瑶不会,老夫便是不要这官帽,也不会让瑾瑶出事。”
严和颂长长地呼出口气,“那娘知道,瑾瑶喝下酒后见到的一个人王八犊子是谁吗?”
严夫人瞪了一眼,“怎么,你还想宰了那人不成?”
“想,”严和颂冷静道,“很想。”
严夫人一巴掌拍开了他。
“等等,我还有两个问题,”严和颂捂着脸嚎道,“赵家那个恶毒女人为什么要害我妹妹?还有妹妹既然知道酒有问题,为什么还喝了?”
严夫人慢慢地说道:“因为这杯酒原本是给长安郡君的。”
严渊一愣,“夫人确定?”
“确定,丫鬟亲眼看着瑾瑶交换了自己和长安郡君的酒。”
严渊垂眼思索片刻,缓缓地勾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就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长安郡君郭知宜……
她也牵涉其中的话,这件事情瑾瑶就不会吃哑巴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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