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郭知宜的声音落下的同时,编钟的声音响彻在祭天坛四周,将人群笼罩在庄严肃穆的情绪之中。
初献礼之后还有程序同样复杂的亚献礼和终献礼,但郭知宜的心思已经不在祭天仪式上了。
平心而论,郭维今天的举动太不合规矩,已经远远不是宠爱小辈能解释的了。
祭天是国之大事,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甚至不允许女子参与,直到近三百年来,才有所放松,皇后、宫妃和命妇才得以出现在祭天仪式中。不过,就算是出现,也只是旁观。
三百年间唯一的例外,就是乱世到来之前的那个大一统王朝——秦王朝——曾出过一位女皇帝。
现在,她是第二个例外。
无论郭维对太常卿说的那番话多有道理,都抹不掉这个事实。
郭知宜有些忧心忡忡,该不会是昨天恭惠太后那场谋杀刺激到郭维了吧?所以才通过这种方式向天下人彰显他对自己这个孙女的看重?
可也不对啊,这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吗?
郭知宜抖了抖,她有些怕明天就有一堆文官和御史上折子骂她是个祸国妖女。
唉,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郭维怎么打算的吧。
郭知宜望着升腾于天的烟火,在心中轻轻一叹,控制着面部表情,淡定地无视朝她射来的各色目光,不疾不徐地从表情各异的朝臣和命妇中间穿过,坐上轿子离开了气氛诡异的祭天坛。
“陛下果真和传言一样宠爱郡君呢!”
“郡君大方端庄,这样的后辈怎么不招人喜欢呢?”
“而且容貌也是拔尖的……”
不少心思活络的命妇看到郭维的举动,选择性遗忘了郭知宜从前的凶名,开始搜肠刮肚地找词夸了郭知宜一通。
最大的上司看好的人,不管对方如何,先跟着夸两句上司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
但高贵的命妇圈本质上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中年妇女圈,虽然面上都是一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微笑脸,但暗地里仍然免不了三个女人一台戏,撕逼撕得腥风血雨。
端着清高人设的白夫人不屑于随波逐流,看不惯其他命妇风往哪吹就往哪倒的墙头草姿态,一拂袖,眼含忧虑轻声道:“糊涂啊。人无礼不立,国无礼不兴。陛下是一国之君,怎可因私情罔顾礼法?长安郡君是大周的郡君,怎么也恃宠而骄不知劝阻着陛下?”
此话一出,空气安静了一瞬。
品级低一些的命妇宛若驾驶轻舟的船夫,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立刻奉承道:“白夫人说得有理,陛下就是太娇宠长安郡君了。”
但刚刚才夸奖过郭知宜的那些命妇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有个心气高的没忍住直接开了嘲讽,“我等妇孺之见,自然比不得出身史家、学识渊博的白夫人。”
白夫人面色不变,温和地笑着,“夫人过奖,我不过略识三五个字,不敢败坏先祖名声。”
对面的夫人大大翻了个白眼。
严夫人扫了眼针锋相对的两拨人,心中嗤笑一声,没理会她们,转身就走。
但偏偏有人不让她如意,叫住了她,“严夫人怎么看呢?”
严夫人无意参与她们的口舌之争,但她还未开口,便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声,“严夫人的意见还用问吗?”
严夫人看了眼出声的人,巧了,是个熟人,赵正谊的夫人。
严夫人轻哼一声,哂笑道:“果然还是赵夫人说的有理,咱们的意见其实不重要,按照礼法,后宫的人尚不得参政,咱们后宅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议政呢?”
赵夫人暗暗咬牙,谁跟你“咱们”?!
严夫人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赵夫人,痛快地转身离开了。
余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三道四,两下就散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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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郭知宜接过内侍送来的热茶,捧到郭维面前。
郭维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又放下,看着郭知宜轻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必多想,就是我白日所说的原因。”
郭维没有自称“朕”,语气很亲和,郭知宜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可安安觉得,爷爷不会想不到这么做的后果?”
郭维失笑:“你倒是说说,什么后果?”
郭知宜想了想,“例如,那些文官会递折子指责您意气用事、罔顾礼法,武将会觉得您轻重不分、扰乱阴阳。”
“安安说的有理。”郭维点了点头,含笑看着郭知宜,“可如果我今日只让意城去念祭文而没有让你去念,会有什么后果呢?”
只让小叔叔去念?
郭知宜垂下眼帘,沉思片刻,“只让意城叔叔去念祭文的话,朝臣们会觉得您很看重意城叔叔。”而不看重她父亲这个大皇子。
郭维起身走到窗前,笑笑,“你大可直说,是‘更’看重。朝臣们会觉得我更看重意城,意城也会觉得我更看重他。但是……”
郭维眉梢一挑,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深沉,“安安觉得我实际上更看重谁呢?”
郭知宜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她不知道郭维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话题。
按理说,眼前的人是她的祖父,是最宠爱她的人,也是她最敬爱、最信任的人之一。但一想到他现在的另一个身份是皇帝,他们看似在闲聊的是事关国储的大事,郭知宜心中便忽地生出一股茫然,该不该坦诚地对他说实话呢……
看出郭知宜的犹豫,郭维笑了笑,“但说无妨。”
郭知宜无奈一笑,“意城叔叔和我父亲都是您的心头肉,安安怎么能判断出来呀?”
郭维面上浮现一层满意之色,“不错,于私,你父亲和意城都是我的孩子,我对他们一视同仁,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出分毫意外。”
“意外?”
郭维向远处眺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可知道‘玄化门之变’?”
郭知宜在原主的记忆里搜索了一遍,“可是秦王朝的那件丑闻?”
“不错。”
郭知宜恍然,她好像明白郭维今天为什么作出这种举动了。
玄化门之变,是发生在秦王朝的一件兄弟阋墙的丑闻。
秦王朝的高祖皇帝在打江山之初曾戏言般地许诺二儿子,若能打下一片江山,将来一定让他当皇帝。但打下江山后,高祖却突然反悔,将太子之位传给了大儿子。二儿子心中不满,在谋士的挑唆下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夺来了皇位。
郭维今日要是只让意城叔叔一个人上去念祭文,无疑是给了意城叔叔一个皇帝梦,但事实上……
从郭维近来的许多行动来看,他心中更属意的人是――郭荣!
郭知宜想到这里,心脏微缩,惊异地看了眼郭维。
郭维明白郭知宜是个通透的,一点即止,也不多言。
郭知宜摇头苦笑:“原来今日我就是个背锅的。”
郭维今日的举动,除了不让意城叔叔多想,还有一个最直观的影响,就是把朝臣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朝臣都在议论让女子参与祭天有多么不合规矩,倒是没几个人会琢磨大皇子和康王谁更得圣意了。
郭知宜幽怨地看了郭维一眼,“爷爷可真讨厌。”
郭维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一笑,“那我说个好消息补偿你?”
郭知宜眼睛一亮:“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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