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辄端来了。
他在郭知宜的计划里作用并不重要,但象征意义却很大。
他的到来,意味着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即将告一段落。
郭知宜推开门,大步流星地往刺史府赶。风鼓动她宽大的黑色斗篷,绣银纹的白衣鲜亮耀目,如同长夜退却时的曙光。
陆韶不言不语,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那姿态,深沉稳重,如山之巍巍。
刺史府里,姜辄端和唐景明都在,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旧识,这次正好碰见,一见面便相谈甚欢。
郭知宜落落大方地和姜辄端见了礼。
姜辄端虽然年轻,但接人待事却很是老成持重,并没有因为郭知宜是女子就轻视对方,举止端方,不卑不亢,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恰到好处。
郭知宜喜欢和这种有脑子的人合作。
姜辄端拱手道:“郡君有御令在手,是陛下钦点的巡差,辄端愿听从郡君调遣。”
郭知宜微笑着点头,也不客气,直接道:“长安正好有一事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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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柴房内。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空气中的浮尘惊扰得四处蹿荡。
“怎么样?”郭知宜扬手在鼻前挥了挥。
“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蹲在地上的白怜,失望地站起,跺了跺有些麻的双脚。
被审问的人,也就是姜荷,两眼放空,神情呆滞,视线聚焦到虚空一处,连郭知宜走近都没有反应。
郭知宜微微皱眉:“她没事吧?”
白怜笑眯眯地挽住了郭知宜的手臂,“我记着长安姐姐的嘱咐呢,只是给她下了点迷惑神志的药,用量很少,等她睡一觉就好了。”
郭知宜点头,余光扫见视野斜上方的一双黑靴,抬眼笑道:“关潼?”
关潼仍旧别扭着,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的。
年少或许无知,无知需要求知。
跟在郭知宜身边的这些天,他亲眼求证,亲身经历,心中的抵触已然消减不少。
郭知宜极有可能是个好人,他想。
这个认识就意味着,他的旧人(关潼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对方比较贴切),胭脂刀楚拾戈,极有可能是个坏人。
关潼想到这里,心中忽然生出淡淡的难过。
关潼的心事过于好懂,郭知宜不需如何察颜观色就猜到几分,在心底无声笑了笑。
郭知宜声音放缓,“正巧,省得我去找你了,眼下有件事情需要你相助。”
关潼抬眼,看上去很惊讶,对上郭知宜肯定的目光后,心头泛起一股麻痒的感觉。
关潼别开视线,抿直的唇线松开,“有什么事你直说,反正我也拒绝不了。”
关潼咕哝出后半句话,唇线重新紧紧抿起,眉头不明显地皱了下。
郭知宜莞尔一笑。
站在郭知宜身后的白怜也在笑,只是笑里藏着难以察觉的讥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郭知宜起身,“白怜也一起吧。”
白怜眨眼,唇角上提,“愿为长安姐姐鞍前马后。”
“带上姜荷,我们走。”郭知宜扭头吩咐守在门外的亲卫。
关潼微微惊讶,但没有问出口,跟着郭知宜一路向城外走去,到了一处荒凉萧瑟的破庙,才道:“我们这是要……”
郭知宜微笑,“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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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山庄里,姜茂文正在嘱咐下人,“山庄的弟子们全都召回了吗?”
“回庄主,已经全部守在山庄各处,日夜严密巡逻,必不叫任何人擅闯我金银山庄。”
“好,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姜茂文悬着的心落下大半,“对了,小姐呢?”
“小姐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了?”姜茂文眉头深深皱起。
“……锦,锦绣坊。”下人吞吞吐吐道。
“糊涂!”姜茂文大怒,袍袖狠狠甩了下,“锦绣坊过去是范家人掌管,如今和那姓陆的小子关系匪浅,那小子像条疯狗似的正盯着我们,姜荷竟然还主动凑过去,还嫌山庄不够乱吗?!”
“庄主息怒。”下人忙道,“小姐做事有分寸,想来很快……”
“不用多说,”姜茂文怒气冲冲道,“立刻派人把她给我带回来,不准她再踏出山庄半步。”
“是是是。”下人抹了把额头冷汗,连滚带爬地跑了。
然而,姜茂文刚刚转过身,方才的下人又跑了回来,“庄主!”
“又怎么了?”
下人气喘吁吁:“庄门前来了个年轻的公子哥,自称姓姜,来自京城,偶然路过此地,慕名前来拜访庄主。”
姓姜,又来自京城,只这两条消息就令姜茂文全身一震,他瞪着眼睛,“你说什么?”
姜茂文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狰狞,下人不敢看他,依言重复了一遍。
京城来的,那只能是刑部尚书姜茂典的人。
姜茂文、姜茂典,看名字就知道他们本是一家。
但是,姜茂文的先祖父动手误杀了姜茂典的先祖父,两家关系势同水火,深仇不共戴天。后来姜茂典这一支得势,姜茂文更是有多远躲多远,万万不敢招惹姜茂典。
可现在,姜茂典那一支的人为什么忽然向他们示好呢?
姜茂文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茂文烦躁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直到下人战战兢兢地提醒,姜茂文才抬头,攥紧拳头,深深地吸气,强迫自己镇定,“把人请进正堂。”
姜辄端抬头看了眼金银山庄的贴金牌匾,面带微笑地步入金银山庄,在下人的引导下往正堂而去。
在姜辄端离开后,陆韶从树后露出一半身影,抬手往前一指,几十余道蒙面武士分散在四面八方,无声而迅速地向金银山庄靠拢。
陆韶则悄悄翻进了山庄里,暗中跟在姜辄端身后。
“姜大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姜茂文笑得格外殷勤。
姜辄端作揖行礼,“庄主客气,小侄奉命去淮南办事,回京恰好路过此地,听人提起附近名声颇盛的金银山庄,又想起原本是亲族的颍州姜家人,故前来拜访。”
姜茂文说道:“承蒙公子惦念,我这小小的庄子万万不敢在公子面前显摆。”
姜辄端刻意回避了不愉快的旧事,说话先带三分笑,和姜辄端聊起了家常。
姜茂文渐渐放松了戒备,可偏偏这个时候,忽然有下人急匆匆来报,“庄主!大事不好了!”
姜茂文自觉颜面有失,忍不住训斥道:“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没规矩的东西!”
姜辄端垂下眼回避别人的家事,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了嘴角一抹淡笑。
下人顾不得许多,“庄主,小姐被歹人掳走了!”
姜茂文眼皮一跳,“什么时候的事?说清楚。”
下人捧着手中信函,“就在刚刚,庄门前忽然来了个蒙面人,留下一封书信和一句口信就离开了,他说,要想救回姜小姐,今日日落之前带五千两银子送到城南二十里的山神庙,否则……明天一早小姐的尸体就会出现在闹市街头。”
“什么?五千两?”姜茂文眼睛一缩,拍桌大怒,“异想天开!就算卖了这庄子也凑不齐这么多钱!何况只有半天的时间?”
姜辄端摇头,“对方必定另有目的,庄主近日得罪什么人了吗?”
姜茂文眼睛一闪,“金银山庄一向与人为善,不曾得罪人。”
姜辄端想了想,说道:“如此,庄主还是尽快报官为好,只是送信之人蒙着面,令人无从查起,半日内只怕难救出姜姑娘。”
姜茂文又急又气,指着下人道:“你们为何不拦下那人?!”
下人嗫嚅:“拦了,但那人的武功高强,没拦住。”
“庄主莫急,万万不可自乱阵脚。”姜辄端起身劝慰姜茂文,“当下之急是救人,小侄身上带着两千两银票,庄主先拿着救急。”
“这怎么好……”姜茂文推辞道。
“人命关天,庄主先拿这钱稳住歹人,护住姜姑娘性命。至于不够的那部分银子,庄主少不得要尽快向颍州城的亲朋好友凑一凑。”
姜茂文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公子仗义施援,公子大恩,山庄上下铭记于心,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姜辄端说道:“庄主不必客气,若有什么是小侄力所能及的,小侄必倾力相助。”
姜茂文深揖一礼,“今日山庄危机四伏,恐不能招待公子了,改日我必定登门谢恩。”
“好说好说。”姜辄端起身欲走,听见身后的姜茂文唤道,“辄言呢?”
“少爷已经赶回来了。”下人道。
“让少爷先带着庄子里的银子去城南,想办法稳住对方,我去凑剩下的银子。”
“……”
姜辄端垂眼,行至正堂门口,微顿,不经意地朝墙角处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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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歹人的要求还差一千多两银子,姜茂文不得已低头向有过合作的老伙计借钱凑。
但是……
“老爷不在,您请回吧。”
姜茂文不知第几次被拒之门外,脸色铁青,站在门口发泄般地痛骂一通。
门内,珠光宝气的妇人听着外面的骂声,不确定地问老神在在的富商,“老爷,为何要与金银山庄结仇呢?日后那姓姜的……”
富商眼睛都不睁,“金银山庄……得罪了梅掌柜的金银山庄还能存在几天呢?”
妇人哑然,不再多言。
饶是姜茂文气昏了头,这时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急忙赶回山庄,发现姜辄端正站在庄门前。
姜茂文有些奇怪,正欲走上前去。
姜辄端回头朝他笑了笑,那笑怎么看怎么讥诮,然后他身后走出一个人——
陆韶!
姜茂文瞪大了双眼,朝庄门内看去,只见山庄里里外外已经被蒙面武士彻底控制。
姜茂文悚然一惊,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中计了!
姜辄端是个幌子,他的出现是为了出其不意地打乱山庄的部署,顺带混淆自己的视听,把自己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分散山庄的护卫力量,进而不动声色地掌控整个山庄,包括山庄里所有的人,和山庄背后藏着的……秘密。
姜茂文心一凉。
另一边,城外。
姜辄言和他带着的二十余名山庄弟子,刚踏入山神庙的范围就落入陷阱,尽数被生擒。
至此,未有一伤一亡,颍州地头蛇,庞大的金银山庄被连窝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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