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不想笑的。
可把一切的纠结疑惑都想通后的瞬间,她心里的第一感觉真真切切就是好气又好笑。
合着这位傅家小姐大费周章就在这儿等着呢。
为了掌家?为了立威?
嗐。
没必要,真没必要。
她不是不明事理,早在知道这桩婚事定下时,她就理顺了这场联姻背后的利益关系——傅家小姐,傅燕青唯一的亲人,背后是一座洛阳城和三万河阳军。这对父王来说,是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诱惑。
而她,作为父王的女儿,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都必定与父王共进退。
所以,她必须理解,必须识大体,必须深藏起情绪。
她知道,她知道,她尽力做到。
可……
她理得顺利益关系,却理不顺心中郁结。
昨日她尚因自己的淡漠迟钝自责,不料今日后知后觉阵阵钝痛,竟如丝如缕附着心脏,收紧压迫。顷刻间,酸涩无声滴入骨血,浸染心肺。
唉,不痛快极了。
郭知宜心不在焉地饮尽杯中苦茶,寻个蹩脚的借口便告退了。
她有点累,想休息。可偏生,出王府没多远,车夫又报房朴拦路。
“房大人?哦,是房大人啊。”郭知宜低头,面无表情地喃喃重复,继而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抬手“唰”一把拉开车帘,仰脸扯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容,“房大人有何见教?”
郭知宜笑得诡异,房朴顿了顿,到嘴边的话转悠一圈变成:“臣观郡主神色有异,可是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喔,是有些不适。”郭知宜手撑在下颌,笑面正对房朴,眼神却未看他,而是直直落在虚空一处。
房朴无端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知道王府里的事情,昨天的和今天的都知道。他还知道,郭知宜是个敏锐的主儿,这会儿八成已经对昨天的事情有数了。他不担心郭知宜知道,现在的举动只是为了亲眼确认郭知宜的态度。
但是……
在他的猜测里,郭知宜也许会很生气地质问他,也许会趁机得寸进尺地提条件,也许会阴阳怪气地讽刺他……反正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她这副模样,反倒叫房朴有点不放心。
就像老话说的,不怕她闹,就怕她不闹,暗地里憋什么大招。
房朴提防地看她,“郡主这么多年来一直折腾自个的身子骨,又是伤又是病的,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是该静心休养一阵儿了。”
房朴特意在静心两个字上咬得很重。
郭知宜将他眼里的防备看得清清楚楚,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一方面她心知对方是正常表现,另一方面她……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很不舒服!
是腹中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就变成无话可说的不舒服!
但是,算了。
郭知宜失望地摇头,看向房朴,眼中有淡淡的讽意,“房大人所言有理,长安受教。”
“不敢当。”房朴作出恭敬的姿态。
郭知宜放下帘子,遮住从外打量的目光,只余淡漠、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长安也有一句话想告诉大人,长安愿为大体退让,直到退无可退,也只到退无可退。”
不等房朴再说,郭知宜已令马夫扬鞭离去。
房朴目光追着马车消失在转弯处,方收回视线,无言地笑了笑,眼中没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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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王府里的人都撤出来?”
青邱立在旁边,震惊地瞪大眼,不确定地又询问一遍。
“对。”郭知宜边自斟自饮,边漫不经心地确认。
“可,为什么?”
郭知宜道:“日后我在王府应是不会久待了,没必要留下这些容易引发怀疑的东西。”
青邱皱起眉,还想再劝,视线向后一移,瞧见正慢慢走来的陆韶,未尽之言便塞回去,改为求助陆韶。
陆韶摆手,“你先下去,我与郡主有话要谈。”
青邱行礼告退,房内一时间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查到什么了?”郭知宜放下杯子,出言打破沉默。
“我看见,”陆韶顿了顿,叹气道,“看见傅燕青手背上确实有块很明显的疤痕,像是箭伤留下的。”
郭知宜已经不惊讶了,不止不惊讶,她脸上神情甚至带着释然,“猜对了,也想明白了。”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陆韶在郭知宜对面坐下,慢慢地,慢慢地抬手,包住郭知宜搭在桌子上的那只手。
热度沿皮肤相触的地方缓慢扩散,郭知宜明白对方的安抚之意,撑起一点笑,“我并没有多难过,真的。你想啊,父王有这么一个聪明能干、背景还强大的贤内助,是件好事。日后,她便是晋王府的女主人,她的一言一行就代表晋王府,迎来送往的便再无需我过问半分,如此,我不就落得清闲了吗?安安静静做个花瓶似的皇朝郡主,也就不用终日提心吊胆,不用舟车劳顿地奔波远处,更不用没完没了地劳心劳神,也挺好不是?”
“或者,我趁现在学学女工,说不定还来得及赶制嫁衣?”
陆韶起身,用桌上甜点堵住了郭知宜的嘴。
郭知宜嚼了几下,咽下去,“我是在说真的。”
陆韶摇了摇头,俯身,认真道:“郡主不是易碎的花瓶。”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郭知宜没有后退没有躲,毫不避让地盯着对方,“那我是什么?花瓶里的花?”
“不是。”
四目相对间,郭知宜听见他一字一顿,说着笨拙而真挚的情话。
“安安就是安安。”
“独一无二,无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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