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回去后,高行周大病一场,连太医都被惊动。
再见到他时,已是半月之后。
天气极好,高行周精神抖擞,浑不见大病初愈后的弱态。衣华服,佩玉玦,折扇一甩,俨然是令无数人又气又爱、无可奈何的矜贵公子。
潇洒肆意,但不风流多情,骨子里暗藏难教人发觉的端方守礼。
似是和从前一般无二,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悄然改变了。
他站在朱红的宫墙边,遥遥看见熟人走近,未语先笑,“我道最近怎么不常见郡主,原来是躲在宫里?”
“怎么,怕了晋王妃?”高行周问得猝不及防,郭知宜怔愣一瞬,没来得及说什么,高行周先心里有数地一眨眼,“晋王大婚之日的事情本公子可听说了哦。”
郭知宜眼梢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您消息很灵通。”
“那是,好歹是本公子倾注了十二分关注的人,”高行周把玩着扇尾,语气轻描淡写,“若是本公子,出了这事,不以眼还眼心里真不痛快。”
郭知宜劝止:“别,都是一家人。”
“骗你的哈哈哈哈哈!”
高行周眼睛弯起,不经意观察一番四周,视线与郭知宜相撞。
郭知宜意识到什么,抬手一压,侍女宫人的头俱垂得更低。她往一边走开半步。高行周也移半步。高行周笑意敛起一半,甩开折扇,半掩住脸,声音压低,“今天陛下龙颜大怒,郡主可知是何缘由?”
郭知宜看他一眼,“军粮被劫?”
高行周抚扇而笑,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李荣将军和前线将士浴血奋战,连克阴地关、冷泉关,太原城已无险可守,我军沿汾水上行,前方尽是坦途,再无阻碍,大军将很快直逼太原城下。”
“可是,就是这西征大捷指日可待的时候,后面的粮草却出了问题。”
“郡主可知眼下情况有多严峻?”
郭知宜心情沉重,长叹一声。
如何不知呢。
她昨日得知军粮被劫的消息,便焦虑得一宿没睡着。
……
太原城位于太原盆地的北端,太行山雄居于左,吕梁山巍峙于右,云中、系舟二山合抱于后,像个娇娃被一群大汉保护得密不透风。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南面的雀鼠谷。
雀鼠谷是夹在太行山和吕梁山之间的一段谷地,长达百余里,谷之北口名冷泉关,谷之南口名阴地关。这两处关口是进出太原的门户,扼晋地南北咽喉,是战争要地。
大周的军队攻下了这两关,就相当于把保护太原城的盆边给敲出了一个豁口。再往前,盆地的中间空荡平坦,大周军队挺进就像恶霸进村一样,大摇大摆,蛮横霸道,太原城大抵只有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份。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只能像誓死不从的贞洁烈女一样,牢牢拽住仅有的衣物,和恶霸僵持,将扞卫身体的斗争进行到底。
……
原本的局势该是这样发展的。
可谁也不料局势竟瞬息万变至此。
前方形势一片大好,后方的补给却出了问题。从关中运出的粮草,还没走多远,刚出蒲津关就被山贼劫走了。
郭知宜也不知,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山贼,让当地官府都束手无策?
眼看当地官府一封又一封的告急函,郭知宜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担心的是前线的大周将士。
他们刚刚攻破两座重要关隘,损兵折将自是不必说,眼下人疲马乏,正是需要喘口气的时候。
如果这个时候粮草告急,他们的处境将会变得进退两难。进,后方跟不上,他们会如入瓮中,任人宰割;退,付出巨大代价才打下来的两座关卡就这么拱手让了人;不进不退,据守原地,则需看军中的粮草还能支撑几日,一旦粮草耗尽,两座关卡同样白打了。
……
高行周不无遗憾地摇摇头,“郡主倒是心清眼明,可惜啊,朝臣们还在为派谁去解决军粮被劫一案争吵不休呢。”
郭知宜一时没想到争吵的点在哪里,问道:“为何争吵?”
高行周动动脖子,一低头,“自然是——”
“因为这是份美差啊,一旦完成,就是大功一件。”
“多好的事啊,尤其是两党之争越来越明显的时候。”
郭知宜一顿,叹口气,十分无奈。
高行周看了眼天色,抬扇子拍拍郭知宜的肩膀,无言地往宫外走去。
郭知宜站在原地,沉默许久,抬脚往御书房而去。
守在外面的李四福远远瞧见,立即抬肘撞撞身边的小内侍,“机灵点,没看见长安郡主过来了吗?赶快去通传。”
“是是是。”小内侍一叠声地应下跑了。
“给郡主请安。”李四福不等人走到跟前,往前迈几步,作出恭敬的姿态,堆笑:“老奴刚刚忽然觉着吹来的风暖和得紧,抬头一看天上的云彩,知道哦原来是风向变了,变成南风了。常言说,南风解意。老奴再一低头就望见郡主来了,可不正是解意的人来了么?”
“公公说笑了。”郭知宜礼数周全,并不在李四福这个皇祖父面前的红人摆架子。
李四福摇摇头,仍旧笑着,“陛下今日早些时候动了大怒,下令旁人谁来也不见。可方才老奴进去通传,问陛下见不见郡主,谁知陛下听见后将老奴和几个内侍好一顿训斥,说谁让你们拦郡主了,不是早告诉过你们郡主过来不用通传吗?”
“唉,也是老奴愚钝,郡主在陛下这里,从来都不是旁人。”
郭知宜低低笑了一下。
李四福推开门,弯腰道请,等郭知宜进去,伸手关上郭知宜身后的门。
郭知宜抬眼向窗边的书案看去,郭维坐在书案后面,已经快被折子埋住,身形高大的禁军统领徐崇也在,正坐在郭维对面。
两人似乎刚刚在谈些什么,但她一进来,就停下了。
“安安来了,快坐快坐。”郭维指了指他身边不远的凳子。
郭知宜给徐崇见了礼,然后依言坐过去。
郭维放下手头的事情,舒展着眉头与郭知宜说着些很家常的话。
郭维没叫徐崇离开,徐崇便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安静观察帝王家的日常。
郡主说外面的石榴花开了,红得像火、像霞,还特意剪了一支带过来,还胆大包天地别在了陛下耳朵边。
陛下动作小心地把石榴花取了下来,没生气,还笑笑,说石榴好啊,石榴果寓意好,石榴花也开得精神,不像梨花桃花太娇嫩,不像梅花太冷傲,像初夏的日头,暖和到正正好好,多一分太灼,减一分偏寒。
郡主笑了,比石榴花好看。
陛下说郡主如果喜欢,就在整座京城种满石榴花。
郡主没同意,说那样太单调。
陛下自然是依着郡主。
其实,在徐崇看来,陛下疼爱这个小辈不是没道理的。
因为,真的,这个小辈更疼爱陛下。
身处高位,多是冷漠孤独的,皇帝这样的位置尤甚。
可这位陛下却是不同的。
在所有人都拿他当尊贵的皇帝、所有人都只看到他的权力地位的时候,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将他视作一个亲人,视作一个普通的亲人。
关心他的心情,担心他的身体。
与他分享生活的喜悦,与他探讨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难得。
陛下笑得很真实。
……
郭知宜见郭维心情好了许多,便要起身告辞。
郭维却忽然叫住她,把一个折子递过去,“安安来,你是局外人,说不定看得清楚些,你看看。”
郭知宜递了个疑惑的眼神,在郭维和徐崇两人肯定的表情中打开折子。
是有关军粮被劫的折子。
她提前知道这件事,所以阅览折子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看完递了回去。
“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
郭知宜适时佯作困惑,“安安不知道这件事有何处难到皇爷爷都发愁?”
两人四目同时落在她身上,郭知宜道:“此事十万火急,不容耽搁,应立刻派精兵悍将剿灭山匪,追回粮草。而朝中虽现有良将不多,可也不至于一个合适的都找不出来。”
郭维叹气,“方才朕与徐统领商议的正是此事。”
“看爷爷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商议出结果?”
徐崇苦笑,“末将举荐之人,朝臣多不同意;朝臣举荐之人,末将实难认可。”
郭知宜道:“不知大统领举荐的是谁?朝臣举荐的又是谁?”
徐崇:“末将举荐的是归德节度使高行周和河阳节度使傅燕青,朝臣举荐的是康王和晋王两位殿下。”
“爷爷的意思是?”
郭维缓缓道:“高行周武艺高超,傅燕青有勇有谋,晋王明睿沉稳,康王……虽年纪尚小,但已满十四,朝中有许多人都认为应给他一次历练的机会。”
郭知宜淡笑着,“爷爷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既然都挺满意,那就都去呗。”
郭维瞪眼,“哪儿能都去?”
郭知宜微微抬眼,“不全去,那让能去的去,不也皆大欢喜?”
能去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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