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九原城只是一个小地方,在九原城以外还有魏国,在魏国以外还有中土,在九原城称王称霸无异于坐井观天,你觉得许多所谓的“过江强龙”栽在了九原城里,可实际上栽在九原城里的都不算过江龙,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不会把目光停留在这一座小小的九原城中,横扫九原城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他原本觉得师父这话都是夸大之言,九原城就算比不了道门的玄都,那也跟什么江都、帝都差得不多,当时师父说他是井底之蛙言语,他还不服,到了今日他才知道师父说得果然没有半分虚假,的确是自己坐井观天了。
若是依着张义以前的性子,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大不了回去喊人就是了,以多欺少的事情他也没少干,只是今天这个人不一样,实在是有些吓到他了,不但不敢轻举妄动,反而在略微思量片刻之后,决定先去将此事告诉师父。
张义的师父也姓张,单名一个秀字,名字文文气气,人也长得秀气,哪怕现在已经是古稀年纪,头发花白,仍旧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清秀相貌,可这位老人在几十年来却是经历了数不清的惊险厮杀,双手染血无数,算是血水里趟过来的狠厉角色。
城西的巨大府邸中,张秀正坐在书案前,抚摸着一把已经上了年头的佩刀,这把佩刀因为经历了太多厮杀的缘故,刀刃上满是缺口,已经几乎支离破碎,不能再去与人搏杀了。张秀手指轻轻抚过刀刃上的锯齿状缺口,重重叹息一声,老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离去,这个老伙计陪着自己杀人无数的老伙计也是垂垂老矣了。
在当年那十几个老兄弟中,他年纪最小,排行第十三,素有拼命十三郎之称,只是如今老的老,死的死,先是卧床多年的五哥去了,接着又是身怀暗伤的七哥,再然后是二哥练功走火入魔自焚而死,几乎是同时,老十一,老十二接连死在了别人的暗算下,连番打击之下,年纪最大的大哥急怒攻心,也咽了气,现在就只剩下三哥,四哥,老八,老九,老十,再加上他这个老十三,共六个人。
幸好三哥在去年的时候踏足地仙境界,很是震慑了一批宵小之辈,再加上他和四哥两个人仙巅峰的武夫从旁帮衬,才不至于让这座偌大府邸真正日薄西山,算是还能勉力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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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知道到底还能维持多久,若是他们这些老家伙们不在了,底下那些年轻人还能否挑起大梁?
张义来到师父的书房外,敲了两下门之后就直接推门而入,他素来大大咧咧惯了,师父张秀又宠他,几乎当成半个儿子看待,所以从不讲究什么。
张秀见到这个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心情好转几分,可脸色还是一沉,抬了抬眼皮,“说吧,又闯什么祸事了?”
张义犹豫了下,说道:“师父,今天我遇到一桩怪事。”
张秀挑了下眉头,他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徒弟的性情,素来都是老天爷第一他老二,能让他露出这副表情,想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由问道:“什么事?”
张义赶忙将刚才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张秀听完之后,皱眉道:“这似乎是剑宗绝学瞳中剑,魏国毕竟曾是剑宗的地盘,若是遇到身怀剑宗绝学之人也不足为奇。”
张秀道:“师父,我刚才打听过了,这人不是魏国人,听口音是从中原那边过来的,而且是今天刚刚入城。”
“中原?”张秀的脸色略微凝重几分,喃喃自语道:“身怀瞳中剑,难不成真是剑宗来人?可是剑宗之人来我们九原城做什么,要去也应该去碧游岛才对。”
自从剑宗驱逐江南道门并将道术坊收入囊中之后,名声大振,又有朝廷毫不掩饰的鼎力支持,大有显现中兴气象的架势,就连魏国这边也有所耳闻,如今坊间都在猜测,那位大名鼎鼎的徐公子到底什么时候率领剑宗重新夺回东海三十六岛。
听到“碧游岛”三个字,张义眼神一亮,问道:“就是那个传闻中藏有剑宗宝藏的地方?”
张秀脸色一沉,“为师不知道碧游岛有没有所谓的剑宗宝藏,但是为师知道碧游岛上长年驻守着一位道门大真人,像你这种小毛贼,那位大真人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所以你别动什么不该有的歪心思。”
张义被师父的郑重语气吓了一跳,赶忙应声道:“徒儿知晓轻重了。”
张秀无奈叹息一声。
想要在九原城中立足,要么就像他们以前那样,十几位人仙境界和鬼仙境界的高手齐心协力,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有一位地仙境界修士亲自坐镇,他们年轻时候没想过要在九原城彻底扎下根来,也就没想着什么传承之事,如今老了再想起来,却已经晚了太多,张义就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也不过是刚刚摸到鬼仙境界的门槛而已,等到他踏足地仙境界,最快也要三十年以上,他们这些老骨头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反观城外的伽蓝寺,这些年来广收门徒,其中不乏天资卓著的年轻人,被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培养扶持,等到那些年轻人成长起来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退场的时候了,那时候这九原城真就是伽蓝寺的天下,甚至这座府邸也难逃易主的结局。
想到这儿,张秀如何能不心中忧虑?
张秀轻声道:“最近几年来,魏国官府步步紧逼,我们的日子也愈发难过起来,那位新上任的城主几次三番寻衅,虽说都被你四大爷挡了过去,但瞧那架势,八成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如今你三大爷说要韬光养晦,不要无故招惹是非,若是被官府那边抓住把柄,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张义闻言顿时气恼道:“谁给这个狗屁城主的胆子?师父,你可是拼命十三郎,这也能忍?”
张秀皱眉训斥道:“谁给他的胆子?自然是魏王给他的胆子!你说该不该忍?”
怒气冲冲的张义顿时哑火,“既然……既然是魏王殿下,那么自然是该忍,该忍。”
张秀重重哼了一声,吩咐道:“这段日子不要再到处惹是生非,夹起尾巴老实做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你若是再捅下什么篓子,可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讲情面,对了,也不要再去招惹那个外乡人。”
张义乖乖应下。
张秀看了眼窗外,还是正午时分就已经天色黯淡。
竟是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惨淡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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