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白故去的次日,傅中天于帝都召开四品以上的官员在未央宫中举行朝会。
今日的未央宫朝堂不同于往常,没有皇帝,只有大行皇帝,放眼望去,尽是缟素,与殿外大雪同色。
在上位大行皇帝萧玄的灵柩还未返回帝都时,刚刚继位不久的新君萧白也步其后尘,随之而去,成了新的大行皇帝,此时他的灵柩就被安置在未央宫中。
再加上以韩瑄为首的数位一品大员突然不约而同地抱病请辞,更是让这次朝会还未开始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晦暗阴影。
殿内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傅中天位列百官之首,在他身旁之人是神情晦暗的魏无忌。
当傅中天出列并逾矩至极地来到萧白的灵柩前时,虽然未央宫中立有无数公卿,但都默然无声,使得一座广阔朝堂竟是针落可闻声。
很多人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傅大人的表情,于是便下意识地朝最前方的魏无忌望去,很可惜,只能看到一个屹然不动的背影就再无其他。
傅中天伸手按在金丝楠木的棺椁上,声音不急不缓,有一种大局在握的平静,“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遭受天谴身亡,今日暂由本督和魏大人主理朝政,召集诸位前来,正是要商讨出一个具体章程。”
魏无忌望着萧白的灵柩,整个人就像一尊泥塑人偶,了无生气地开口道:“傅大人以为该如何处置?”
这位胁迫魏无忌与他一起联手掌控了朝局的暗卫府都督沉声道:“如今宗室,魏王已反,赵王已故,灵武、梁武两位郡王俱不在帝都,故而本督以为,当下应立即请燕王殿下主持政务,整肃朝纲……”
整个大殿中鸦雀无声。
傅中天环视一周,一字一句道:“以,训,政!”
这一次,除了站在最前方的魏无忌,在他之后的所有官员都是噤若寒蝉。
礼部尚书几番犹豫之后,出列道:“兹事体大,事关国体,傅大人是否要问询过江南的禹都督、西北的张都督、蜀州的孙都督、山海城的赵都督等人之后再做决定,是否能容后再议?”
傅中天凛然道:“此乃国难之际,我们等得,那些叛军等不得!所以此事万不可有半分拖延。还有东北辽王,东北苦寒,养军数十万已然是不堪重负,此番讨逆勤王,无异于将东北家底掏空,乃是辽王一片忠心可昭,依照本督之见,也应让其速速入关,而赵无极之中军则挥师南下,平定魏王之乱……”
“老臣有话要说。”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声音打破了大殿中的宁静,也打断了傅中天的话语。
一位身着三品官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出队列,望向傅中天,沉声道:“老臣国子监祭酒章炎武,不同意傅大人所言,老朽斗胆请问傅大人,牧棠之号称讨逆勤王大军,讨的是哪家之逆?勤的又是哪家之王?”
这位在江北士林文坛都德高望重的老人,盯着萧公鱼的脸庞,继续问道:“自古唯有太上皇和皇太后可行训政之责,燕王又是何等身份,竟敢妄图训政?”
在这位老人公然对抗傅中天后,大半个朝堂还是鸦雀无声,只有老人虚弱的声音回荡其中。魏无忌转头望向老人的苍苍白发,神色复杂。
章炎武向前踏出一步,用尽最后的力气诘问道:“敢问你傅大人,陛下究竟是如何驾崩的?韩阁老等人何在?你今日可是要行改朝篡位的谋逆之举?!”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敢去看傅中天的脸色如何了。
魏无忌欲言又止,脸色苍白。
傅中天神情平静淡然,“这就是本督要说的第三件事,韩瑄等人并非是抱病告假,而是图谋不轨,谋害陛下,已经被下入诏狱,择日本督会亲自与三法司同审此案。”
满朝寂然,针落可闻。
章炎武微微一愣,然后环顾四周,竟是指着傅中天大笑出声,声震朝堂,“自太祖皇帝立朝以来,我大齐有国祚五十三年,时至今日,武将殉国者有数人,可似乎还未有文臣殉国之人。”
只见这位门生故吏无数的国子监祭酒,伸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官帽,扔在地上,声裂金石:“也罢,就让老朽做第一个。”
傅中天面沉似水,冷冷道:“杖毙。”
章炎武被两名甲士拖出朝堂,一路高呼不绝。
片刻后,一名鞋底沾着些许血迹的暗卫统领堂而皇之地走进朝堂,来到傅中天身旁,轻声道:“已经死了。”
傅中天点点头,重重地向前走了三步,脚步声狠狠踏在满朝文武的心房上,继续道:“现在就票拟批红,宣召燕王殿下入主大内,掌训政之权,就任摄政亲王之位,总理军政事宜,诸位谁还有异议?”
下一刻,已经年过花甲的兵部尚书张钰出列,高声道:“看来傅大人是要把这庙堂当作自己的一言堂?亦或是行当年的挟天子而令诸侯之举,准备取而代之?”
不等傅中天答话,老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若是如此,那就请傅大人将本官这颗脑袋砍下,想来本官这位兵部尚书的脑袋,应该还有些分量。”
很快又有一名大都督府都督同知出列,朗声道:“都说朝廷有三大高手,傅都督位列其一,我韩云今日倒是想要死在傅都督的手下,希望傅都督莫要手下容情!”
大齐朝廷不是当年已经烂透了的大郑朝廷,在如今这个时候,仍旧有许多人愿意为了这个朝廷,倾其所有。
傅中天看了眼这一文一武,淡然道:“就两个?也未免太少了些。”
通政使皇甫震和户部尚书刘佐默默出列,站在张钰和韩云的身旁,虽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决然赴死之意不弱分毫。
傅中天点了点头,说道:“六部九卿中有三人,再加上一个都督同知,很好。”
紧接着,又有数十人陆续出列,从三品的翰林院学士到从四品的一部主事,从古稀之年到而立之年,皆有。
这些人全部走到四人身后,默然而立。
至于其他人,没有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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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庙堂之上,有人慷慨激昂,有人默然肃穆,有人神色纠结复杂,有人被吓得面无人色,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若是再加上被扣押的内阁等人,在这个庙堂之上,大概有半数之人选择去做老百姓口中的忠臣,也有半数之人选择做墙头芦苇,选择明哲保身,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
无所谓傻与不傻,唯有道之不同而已,故而两者泾渭分明。
傅中天环视一周,脸色依旧平静,好像没有要大开杀戒的意思,平静道:“来人,将这些韩瑄乱党全部拿下,与韩瑄等人并作一案,仔细审理。”
暗卫进殿拿人。
看到这一幕,看似神色如常的魏无忌其实百感交集。
堂堂大齐朝廷。
统御天下且牧守众生的大齐朝廷。
竟是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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