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湿遍

青山湿遍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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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他命人送来了热水与毛巾,亲自动手拧干了,想要给她擦拭。她一偏,避过了他的触碰。只听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毛巾递到了她手里。

其实他自己也狼狈不堪的,方才侍从送进来的时候,那微楞的神色怎能逃过他的眼睛呢?看着她梳洗了一番,已经清爽了不少。便用她方才梳洗过的热水,洗了一下脸和手。

她自然看到了,冷冷地转过头去,心道:“也不嫌脏。”只见他用好后,竟亲自端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还是端着,但这次是一个盘子。

他将盘子放在了她面前的几上,柔声道:“让下面的人熬了些粥,你才吐过,这顿先吃些清粥。对胃好。”他动手在骨瓷碗里舀了一碗,细细吹凉了,这才递给了她。她没有动,也不接。

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凑近些道:“难不成你想我喂你?”闻言,她才转过头,冷淡之极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也不理他,慢慢的一小勺一小勺,优雅的吃着。

只要她肯吃就好,他微微笑了出来,自己动手盛了一碗,三下两下喝了个精光。又盛了一碗,很快又吃光了。这粥熬得不错,很好喝。等下让人好好打赏一下。

一日下来,她从未与他说一句话。但他却也觉得满足。就像现在,她侧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书,而他则在看南部与A国交接之地的地图,研究作战部署。就算她不想跟他说话,可她身上轻盈地幽香一直淡淡的萦绕在鼻侧,让他一直彷徨无助的心,仿佛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宁静而平和。如果可以,几乎就想这么一辈子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依旧在看书。他研究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丝不对劲,她怎么看半天也不翻一页啊。轻轻站了起来,凑近了她身边,道:“在看什么呢?”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忙要将书盒起来。他心里一动,伸手去抢:“给我。”

她手一缩,放到了身后。他反倒来了兴致,欺身上前,他手长,从她腰侧饶过去,一把抓住。她这才惊觉这个姿势很是暧昧,用一只手推着他的胸口,冷声道:“走开。”他笑道:“那让我看看。”一副无赖的样子。

他这样,她反倒觉得陌生。当年两人成亲时,他虽然温柔,但隐隐有种冷淡的味道。那时候,多数是她迁就他的。后来在南部,他霸道无礼,又为所欲为,但又隐隐有种讨好她的意思。但这次重遇后,他与以往都不同,威胁她时,还是如此霸道蛮横。但多数时候却是如小孩子般的无赖,仿佛他就是颗牛皮糖,什么时候都想粘着她。

因他凑得近,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味道一无巨隙的传了过来,熟悉中却有带了陌生。她只觉一阵烦乱,背已经抵着沙发上了,退无可退。他却靠得越发近了起来,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赖皮着道:“给不给我看?”

她横了他一眼,转过头,避开他的呼吸,将握在手里书微微一放。他拿到了书,另一只手却仍旧搂住不肯放,看了封面,才发现原来是本外文书,笑了出来:”就这有什么不可以给我看的啊。”她的手用力的推着他:“放开我。你要看就看好了。”

这本外文名著,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读过了。当时母亲看得极严,每日读什么书,需天天回报。不过他没有多说,他母亲亦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禁忌。把书往几上随手一扔,道:“不要。”话音还未落,只见有几张照片从书本里跌落了下来。

她的脸色竟微微一变,他一怔,已被她手用力一推,推开了。她走了过去,弯腰拣着照片,神色间似乎在生气。他忙凑近了帮忙去拣,只见散落在地上有好几张,其中一张赫连家的全家福,四个出色的孩子围着三个大人,露齿而笑,幸福温馨不言而喻。

他伸手拿起了几张,另一张照片,却是只有她一人拥着一个男孩子,那孩子的眉目他分明是认识的,正是那是在赫连府邸掏鸟蛋的孩子之一。被她亲昵的拥在怀里,两人对着镜头,璀璨笑着,那笑容连阳光也为之失色。

重遇到现在,他从未见她如此笑过。那样娇艳畅快的笑意,怕只有当年在安阳的时候才可以与之媲美。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若不是他,她可以一辈子这么幸福的笑着的。是他,是他亲手毁了她。

她见他看着照片一动不动,心里竟微微觉得害怕。伸手一扯,道:“还给我。”他手微微一松,低声道:“就几张照片,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还怕我吞了不成。”

她慢慢掸头看了他一眼,拿起照片和书,转头便走。穿过小移门,径直朝卧室走去。他跟了上去,求饶着道:“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抢你的书,看你的照片。都是我不好,成不成?”她转身瞪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将门“啪”一声移上。

好在火车上的移门皆没有锁的。他不由的为这设计微微赞许一下,动手将门往边上轻轻一移。才移了一点,只觉得眼前有一物飞速而来,几乎要砸到头了,忙手忙脚乱的接住。她的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出去。”

显然她正在气头上,他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缓缓地止住了脚步,没有跨进去。便拿着书,回了沙发。坐下来后,打开了书,慢慢翻了起来。心里知道她恨他,可他却一点法子也没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生惶恐。

翻了几页,竟然又看到了一张她的照片,但这次是与四个孩子一起。她半蹲着,双手搂着两个孩子,正微微而笑,而赫连萱和赫连睿则分别站在她们边上。这倒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赫连家的这一对双胞胎,虽然一胞所生,竟与平日里看到的双胞胎不同,两人相貌并不相似。不过,眉目间都极清俊,可爱无比。

他的目光落在了赫连萱身上,当年的孩子若是在的话,只比她小两岁而已。现在都可以骑马射击了。他深吸了几气,头黯然地低了下来,缓缓抵住了自己的手。

下了火车,已有数辆车子等着了。两人上了车,车子一路往郊外驶去。这并不是去他府邸的路。虽然她曾经只在清德停留了短短一些日子,但不知道为何,却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一直到了一片树林之地,她终于发现这里她也曾熟悉,便是当年他将她囚禁的别墅。园子里已经候了好些人,车子一停下来。有人上前拉开了车门,恭敬地道:“司令。”

他过来,想扶着她下车。她避开了,径直下了车。转眸四顾,只见园内的景物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模样。

他柔声道:“你先上楼好好休息一下。我去一趟军部。”她没有作声。他知道她依旧不想理他,转头朝候着的众人吩咐道:“好好伺候夫人!”说罢,上了车,跟着的侍从也纷纷上车而去。

有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这边请。”她回头,只见旁边站着的一个状似管家的仆妇,细细看了一下,这才发觉竟然是当年在南部司令府邸伺候她的小香。这些年不见,想来早已经成亲生子了。她微微惊喜的道:“小香?”小香笑着点了点头:“夫人,这些年不见,您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深深的宿命觉。他和她纠缠了这么些年,分开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还是如此。一切又似回到了原地。

当日分别之日,小香曾问她,何时再见。她原本以为是一辈子不可能再见了。结果呢?命运兜兜转转,还是再见了。

她淡淡地笑了出来:“小香,我不是什么夫人。你还是跟以前那样唤我吧。”小香低了头,回道:“奴婢不敢。”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在南部,就如同大哥在北地一般,有谁敢拂逆呢?也不便为难小香。

站在门前,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几乎有种时光倒退的感觉。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如以前,什么也没有变动过。当年她留在几上的真丝手绢竟然都还在,依旧松松散散地摆着,仿佛随时等着某个人回来。

小香自然知道她看出来了,道:“夫人,你走了以后,三少爷就打发我到这里来了。这间房间,他让我们每日打扫,却不能乱碰。原先在柜子里头衣服依旧还在——”她定定地站在窗前,冰凉的寒风正从微开的窗口漫天袭来,小香后面的话,她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她累极了,什么都累。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被子里又皆是他的味道。小香说,她不在的那几年,每年他都会来这里住上长长的一段时间,就在这个屋子里,就在这床上。

时局对南北并不利,前线不断沦落,短短几个月,南部和北地的防守战线一再的后退。就算报纸上尽量少刊登有关战事伤亡的报道,但她却能从他越来越忙碌的身影,已经日夜不停的电话分辨出来。

这天晚上,他回来已经极晚了。怔怔地坐在床前看着她,她其实是知道的。但就是不想睁开眼睛。李介载就在门口敲了一下门,轻唤道:“司令,有急电。”他这才回过神来,忙起了身,快步出门而去。

自北部受了枪伤后,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又如此的忙于战事,她躺在床上,这么望去,只觉得他的背影清瘦了许多。被角落里昏暗的灯光一照,竟显得有几丝凄凉。

她的心仿佛被蜜蜂的角微微碰了一下,泛起了淡淡的痛楚。她来南部到现在,一直不愿搭理他。任他怎么说,怎么哄,她就把他当作空气一般。他倒好脾气,也好性子,什么也由着她。

她拥着被子靠在了床上,静静的出神。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又过了许久,她几乎要睡着了,才听见他的脚步声。

房内里头暗暗的,只亮了角落里的一盏台灯,清清地泛着晕黄的光。虽然很清很淡的光线,但因为有了个她,屋子立刻变得暖和了起来。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她正在熟睡中,呼吸清浅。他将皮鞋脱了,上了床,将头靠在了她被上,闻着她幽幽的淡香,心里仿佛平静了些。

虽然重量不重,可她不知道为何,就是喘不过气来。她动了动,想将他推开。却反被他抱紧了些,他的头伏在她胸口,隔着一条鸭绒被子,喃喃地道:“让我抱一下。就一下。”语气里仿佛疲倦到了极点。她僵在那里,直到睡着,一直没有动。

第二天,报纸上的头条赫然是我军失守,乌州沦陷。乌州地势险要,乃南部防守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报纸,了无食欲。

但坏消息还是接二连三的到来,除南部外,北地也一再失守。就连大嫂,平素不过问任何军国大事的,这些日子以来,在电话里也经常提及了。但他却从不在她面前漏过一字半句。

这日,他才睡下数十分钟,又被电话叫起了。穿了一件薄睡衣便去接了电话,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虽然南方不比北方,但此时也已经寒意四起了。她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在柜子里取出了一件挂着的大衣。

走廊里很静,地上铺着厚厚地地毯,落足无声。走廊里的侍从见了她,忙纷纷行礼。她在书房外停住了脚步,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好象没有人在。她轻轻推开了门,里头很暗,只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

而他就坐在那滩光线晕开处,双手环着,似乎正闭目思考,连她也没有发现。她微微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将大衣披在他身上。他猛得睁开眼,她如画一般精致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因靠的近,他温热的气息薄薄地喷在了她脖子周围,有点痒又有点麻。他的嘴角缓缓地勾勒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仿佛像个小孩子,只要给他一颗糖就会觉得拥有全世界般的满足与喜悦。

她稍稍转过了头,不想见他眼底深处跳跃的欢喜,起身便要走。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素手,疲惫而沙哑地道:“不要走,在这陪我一会儿。”她停顿了,没有再动。

他握着她软滑如棉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来回的,仿佛是她在抚摩。两人都不再说话。空气里静地仿佛连彼此的续都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良久,他才轻轻地问道:“这几年,在国外有没有想我?”她默然不语。怎么会不想呢,可又有什么好想的呢?想他的坏还是想他的绝情呢?他却不待她回答,喃喃地道:“明天我们再去一趟西山,好吗?”当年的西山之行,她对着他眼波流转,笑语如花,两人度过了一日的美好时光。美好的仿佛是个梦,他想再次重温。

她只觉得有丝不对,现在是作战最紧要的时候,他身为南部的司令,每天忙着拟订作战部署还来不及,怎么会有这个空闲呢?她缓缓地蹲了下来,与他对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掩饰地笑了出来:“没有啊。”

她作势要抽出了他握住的手,起身便要走。他却不肯放,右手一伸,将她搂在了怀里,疲累地道:“不要走。”仿佛是个生着病的孩子,需要母亲的安慰。她心里涌上一阵惶恐,双手板过他的脸,细细地审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看了她良久,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金州失守了!”她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了,但一听,还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就算她再不懂军事,但也知道金州已经是南部对抗A国的最后第二道防线了。如此一来,南部只有清德这最后一道防线了。若是失去南部,大哥定然无法抵抗A国疯狂的攻击了。

他痛声道:“就是方才的电话,军部急电,说金州的战斗已经结束了,A国已经全部占领金州。我方士兵全部战亡!”她脸色发白,只觉得全身无力,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光晕中两人仿佛互相取暖的刺猬,终于放下了彼此的包袱。灯光淡而温暖,他将她拥地如此的紧,仿佛这辈子除了她,再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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