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炯昌现在带着七八个人,站在一处农田里,甚至连伞都没有打,在小雨当中,和面前几个农民废着唾沫。
“我说几位老伯,你家的地本来定的是五十银元,现在怎么坐地起价?直接成五百了?但凡你说的价格少一点,我们都接受了,但这五百银元,我们真的拿不出来!占用的地连一亩都没,不能这么过分!”
陈炯昌一脸苦涩,他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农民,难受到了极点。
修铁路这个差事,本来孙智淼是不打算交给他的。
原因很简单,陈炯昌是深宅大院长大的,自己的老爹是当今大明最厉害的富平侯,自己的外公又是当今大明皇帝。
身份特殊,地位尊崇。
尽管陈松从小也没有惯着他,但身份摆在这里,也几乎没有见识过人间险恶。
世界上的百姓大部分都很淳朴,但也有非常多的刺头。
孙智淼并不觉得陈炯昌能将这种事情协调好,不是说不信任他,只是因为这种事,非常难解决。
早在修铁路之初,朱元璋就曾经问过陈松,对那些百姓的土地采取何种政策?
在朱元璋看来,在其他的地方,给这些铁路必经之处的百姓,重新挑选一些良田,将这些百姓迁徙过去。
朱元璋的这个办法,被陈松直接否决了。
朱元璋的出发点很好,但有一个很关键性的问题,这件事情,还是官府以强制性的政策,把百姓置换出去。
虽然跟他们分了良田,但本质上还是以强迫性的手段进行。
今天可能会用良田置换,那以后呢?大明那么大,不可能一时半会会就将所有的铁路全部修遍,如果多年以后,要是还要修建铁路,到时候没有朱元璋,谁知道下面的那些官员会怎么办。
再说了,以后的公共设施可不仅仅只有铁路,难道都要采用这样的办法吗?
天下的良田就那么多,大部分都是有主之地,贸然调动贸然置换,只会引来更大的反感。
所以,陈松就想到了后世的那种办法。
将官府直接抽离出来,采用民间的方式相互对接。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可以让官府又或者说让朝廷置身事外,就算以后百姓和这个项目出现了巨大的分歧,最起码朝廷不会波及到。
就算以后不行了,也有朝廷进行兜底,结果会好很多。
再一个,就是将此事作为一个典范,以后一旦遇见同样的事情,这个模板在前,规矩一旦定下,想要私自改变,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个办法好是好,但非常考验基层人员。
基层人员是最辛苦的,到手的俸禄先不说,最起码要面对那些刁蛮的百姓。
这些百姓可不管那么多的大道理,他们要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我说你这后生真的有意思,这是俺家的地,这地是俺以后要传给子孙后代的。
咱们这样算,俺这地,一亩地一年到头最起码能赚半个银元,两年就是一个银元,二十年就是十个银元。
俺的子孙后代可不知道有多少年,子子孙孙这么传下去,那赚到的银元可就海了去了!俺问你要这些人,可不是信口胡说。
你们现在只给俺五十个银元,那不是在诓骗俺老汉吗?”
领头的那个百姓,声音说的震天响,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横飞。
“就是就是,别看俺家的地,不是什么水田,俺家这地可贵着呢,这地都是从秦皇汉武那个时候传下来的,不能折在俺的手里!”
“是啊,你这后生说话好没道理。这地你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拿去,不然就是对不起祖宗!”
周围的那些百姓一下子全部开始嚷嚷起来,他们的气势非常强烈,仗着他们人多,再加上又在他们的地头,一个个的得理不饶人,不停的怼着。
陈炯昌被眼前的这一幕气得不行,小时候的他,被陈松保护的很好。
虽然偶尔也会把他发配到田间地头劳动,但基本上都是在赵铁绳家的田地,又或者是陈松家的田地。
赵铁绳怎么可能会让陈炯昌干重活呢?陈松家的那些人,不会让他干重活。
就算干活,但那更多的只是体力上的,至于这种精神上面对面上,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很明显不是这些百姓的对手,陈炯昌连连败退。
指着这些百姓,右手不停的颤抖,“你们这些人真的好没道理,之前说好的事,现在又突然反悔,简直无法理喻,无法理喻!”
一拍自己的大腿,陈炯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带来的那些随从,急忙跟在他身后。
田间地头的那些百姓,看着败退的陈炯昌,哈哈大笑起来。
就仿佛他们打的胜仗一样,就好像,他们会永远胜利下去。
坐上放在官道的马车,陈炯昌头也不回了去了工地。
本来是想找孙智淼诉苦,可当他拿到工地门口时,发现自己老爹的马车也停在这里。
心中一虚,又急忙催促赶车的马夫调转方向。
没等他的声音喊出来,陈松在孙智邈的陪同下走出了工地。
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儿子的马车,笑着叫住了。
看着站在师哥旁边的老爹,陈炯昌只好走下马车。
一脸忐忑地来到陈松面前,脸上满是慌张。
“怎么看到我就要跑?有什么心虚的事情吗?”陈松问道。
语气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责迫,但陈炯昌依然很心虚。
“没有什么事!”陈炯昌摇摇头。
陈炯昌哪里能骗的过陈松?一下子就被陈松看出。
“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在我面前说谎,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吗?!”陈松直接问道。
自己的老爹都这样说,陈炯昌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忐忑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觉得那些百姓在胡搅蛮缠?而你一点错都没有?是不是这个意思?”陈松的语气忽然严肃了很多。
陈炯昌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敢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真是糊涂,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基层工作最难做,首先,在基层工作,你的能力要放在最后。
就算你有天大的能力,在基层,都没有什么用处。排在首位的是你的耐心,如果你没有耐心,你又怎么能做好百姓的工作呢?
你以为我之前跟你在说笑?没有耐心,以后能做成什么事?”陈松语重心长地说着。
自己儿子的缺点,陈松一清二楚。
虽然小的时候自己也经常磨砺他,但这和那些普通百姓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还要考虑收成如何,还要考虑明年年景如何,尽管自己在他小时候磨砺过他,但他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些事情。
他所做之事只有当下,至于未来如何,不用他操心。
性子看上去要比很多同龄人沉稳,但在陈松看来,还是有着不小的浮躁。
“没有一点点耐心,以后能做成什么事?普天之下有才能的人数不胜数,但成名的有几个?
别的不说,就说你师哥,当初参加科举,哪里能考过那些进士举人?到头来只是一个秀才,你是个自暴自弃了吗?
虽然愚钝,但凭借着自己的耐心,这么多年也做出了不少的成绩。你要是能有你师哥一半的耐心,不至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陈松指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孙智淼,以孙智淼为例子。
孙智淼开口劝道:“老师,师弟还小,不……”
“小?不小了!”
陈松直接呵斥,“我和他一般年纪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在乡野行医了。”
陈松非常严厉,和之前对待陈炯昌大不相同。
有时候,不严厉是不行的。以后的道路,陈松不可能一直陪着他。
“你自己没做好的事,就由我这个当爹的来给你办吧。今天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是如何解决这种事情!好好的学着!免得传出去,被人说我陈松的儿子是个废物!”
陈松招呼着孙智淼,带着陈炯昌他们,先后离开这里。
在陈炯昌的带领下,去了那处田地。
那里的百姓还没有离开,天上的雨现在已经很小了,这些百姓三三两两的站在田间地头,说着刚才发生的那些事。
这些百姓也笃定,陈炯昌肯定会去而复返,所以就在这里等着。
他们想得也非常不错,陈炯昌确实去而复返。
只是这次来的可不只只是陈炯昌,还有陈炯昌的老爹陈松。
陈松来到田间地头,简单的询问了一下事情。
和之前陈炯昌遇到的差不多,这些百姓们依旧在狮子大开口。
陈松试着劝说了一下,可根本行不通。
无法,只好先放弃这个办法,带着众人又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炯昌,陈松说道:“刚才那几个百姓没有任何松口,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不会同意你提出的条件。
就算你同意了,你同意了他们的狮子大开口,他们到时候肯定也会提出更过分的条件。
就算他们到时候不会提出更过分的条件,你也不能同意他们。因为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面就没有办法收场,一个个有样学样,这事就没有办法做!遇见这种事情不能硬来,只能迂回。”
说到这里,陈松看向旁边的孙智淼,“知道这些百姓是哪个村庄的吗?咱们去看一看!”
“这里应该属于王家庄,王家庄距离这里不远!”
孙智邈开始指挥着车夫,朝王家庄而去。
来到王家庄后,陈松去了里长家。
王家庄这里的田地,有很多地,都会被铁路占用。
庄子里一大半的土地,都会被征用。大部分百姓都已经同意,只剩下几个愣头青。
里长家的土地同样在被征用行列,他家的土地征用款,已经到手了。
占用的土地不过,只是窄窄的几行,五十银元。已经是高价了。
陈松来到里长家里,坐在院子中,详细的了解了一下他们村子的情况。
了解清楚之后,陈松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忧心的话。
“是这样的,你们村子里有很多人不同意铁路从他们地里过,我们和他们进行了商讨,可他们依旧不同意。
为了工期能够照常,我们决定换一个地方,绕过这里。我们现在已经做好了规划,五天之后我们就会停止在这里施工。
到时候,你们的土地还是你们的土地。发给你们的那些征收款,你们要还给我们!”
陈松这番话说出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里长,他一脸呆滞的看着陈松,万万没有想到陈松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自家人知自家事,占用的土地根本不多,再加上走的基本上都是那些比较贫瘠的地方,五十块银元,已经很不错了,价格已经很高了。
再说了,这五十块银元已经被里长,自己的大儿子马上就要成亲,这五十块银元要用来修新房子,要用来下聘礼。
这事情早已经说好了,现在要是把这五十块银元交回去,那婚事不就直接凉了?
这可是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哪里能这样办啊?
“这不行啊,这不行啊,之前说好的!”里长一脸着急。
“我也知道这样实在不妥,你们村子里的那几个人我实在没办法,张口就问我们要五百银元,我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我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时间一过,我就会带人过来重新收钱,你们好好想想吧!”
陈松说完话,直接带着人离开。
里长一大家的急忙在陈松身后追赶,想要说情,可陈松没有任何搭理。
陈松的马车逐渐远去,只剩下里长一个人站在原地长叹短吁,不停的拍着自己的大腿。
坐在车厢当中的陈炯昌疑惑万分,他不知道自己的老爹为什么要这样子。
这里是最好的路线,如果要绕过这里,成本要增加很多,而且施工难度也要增加很多。
再说了,也根本没有检查过周围的那些地方,怎么突然就说要换地方呢?
陈松早已经看出了自己儿子脸上的疑惑,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事情只能靠他自己参透,要是什么都必须由自己解释,那未免也太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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