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两人头一回一起睡,上回刮飓风,萧彧就跟裴凛之一起睡的。不过那时天热,两人离得远,也不盖一床被子,没这么亲密。
裴凛之并没有如萧彧想的那样睡另一头,而是拉开被子,直接挨着他躺下了。萧彧只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气息传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往里靠,想跟裴凛之保持点距离。
裴凛之揽住萧彧的肩不让他动:“郎君,被子不大,别离我太远,容易着凉。”
萧彧只好不再动,鼻端除了兔毛被上传来的椰香味,还有裴凛之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总之还挺清爽,还好,不是个臭男人。
萧彧爱干净,又身在崖州这样暖和的地方,每日一澡是基本,若太热两三个都有可能。裴凛之也爱洁,每日都冲洗得干干净净。
萧彧打了个哈欠,侧过身,背朝裴凛之,准备入睡。这个时间最多晚上七点多,这要是在现代社会,婴儿尚且都没睡得这么早,但萧彧的生物钟已经形成,睡着完全没有压力。
裴凛之安静地躺了片刻,突然说:“好久没同郎君同衾而眠了。”
萧彧睁开眼:“嗯?”
裴凛之继续说:“郎君还记得幼时吗?你自小独居东宫,陛下与娘娘却不知你怕黑。我去之后才发现你总是躲在被窝里悄悄流泪,枕头都是潮的,便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你。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兴奋得从榻上滚了下去,可把我吓死了。你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哭,自己爬上床,还让我不要同内侍说。”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萧彧眨眨眼,努力回想,确有这么回事:“嗨,往事不堪回首。”
裴凛之缓缓道:“于郎君来讲是不堪回首之事,却是凛之心中珍贵的记忆。”
萧彧愣了一下,也许正是当年那个孤独无依的小小稚童牵动了裴凛之的心,所以他才愿意舍弃一切追随吧,便说:“谢谢凛之多年的陪伴和照顾。”
裴凛之抬手摸摸萧彧的发顶:“凛之只盼郎君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生分了凛之就行。”
萧彧躺平,抓住裴凛之的手:“凛之待我的情谊世上无人能及,你是这世上我最信赖的人。”这是实话,唯有裴凛之待他全心全意,而自己能完全相信并且依靠的,也只有他。
裴凛之听见这话,内心某些不确定的东西终于放下了,他满足地说:“此生能伴郎君左右,虽死无憾。”
萧彧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便说:“我不要你死,我们都要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
“好。”裴凛之爽快地应允下来。
有裴凛之这个天然大暖炉在,萧彧的风寒症状第二日便消失了。但他被勒令不许出门,除非孟娘子将他的兔皮袄子做好了。
其实萧彧觉得,就算是降了温,也不至于要穿皮袄,便说:“凛之有空进城去买几丈布,我们每人做几件夹衣吧,皮袄等真冷了再穿。”
裴凛之答应下来:“好。顺便去一趟刺史府,看看珠核做得如何了。”
“好。”
朝饭过后,裴凛之便出了门。萧彧晚上睡饱了,这会儿根本睡不着,干脆便起来了,便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还是觉得凉飕飕的,但也不愿躺着了。
屋里屋外不见吉海的踪影,鱼儿的发热症状有所减轻,依旧卧床休息,萧彧又给她烧了点葱姜水服下,如果这样下去无用,就得去医馆抓药。
横竖无事,萧彧又开始编棕垫,这段时间刚编了两床,一床在自己床上,一床在吉海兄妹床上,裴凛之也需要一床,萧彧还打算多编一床给吉海用。
过两日等木匠师傅得空了,便请来家中打一些家具,床要再做两张,吉海和鱼儿都大了,不能总一起睡。
他还打算让木匠做一套高脚桌椅,他实在是不太习惯跪坐,尤其是崖州这样潮湿的气候环境,跪坐太容易得风湿了。
萧彧正忙着,吉海匆匆从外面回来了,手里端了一个椰壳碗。椰壳碗和陶碗一样,在他们家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因为轻便耐摔,用得比陶碗还多。
萧彧叫住他:“吉海你拿了什么?”
吉海说:“我向神婆求了点神灰回来给妹妹喝。”
“拿来我看看。”
吉海将碗递给他,萧彧看着里面的一撮灰,想起了孟娘子给孟洪伤口撒的香灰,便说:“这东西无用,我刚给鱼儿喝了驱寒汤。若是还不好,就领她进城瞧大夫。”
吉海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们以前生病都是喝这个的。”
“没喝出毛病来,那是你们命大。”萧彧说。
吉海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不是每个喝了神灰的人都好了,他看一眼妹妹的房门:“真的不喝这个?”
“不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吉海听见这话,便点点头:“听郎君的。”
萧彧将碗里的灰倒在地上,将碗放在了身边:“来帮我折棕片。”
“好。”吉海乖乖过来打下手。
萧彧说:“等纸造出来了,我教你和鱼儿读书识字吧。”读了书,就不会这么蒙昧了。
吉海停下了:“读书识字?我想跟裴郎君学武术。”
萧彧笑了:“读书识字和习武又不冲突,裴郎君就是文武双全啊。”
吉海“哦”了一声:“读书识字能做什么?”
“能做的多了。以后你就能写会算,进了城,能去铺子当账房先生。你若是想,以后也许还能当官。”萧彧说。
“我不当官!”吉海显得很激动,“那我不识字了。”
萧彧看着吉海,说:“你为什么那么反对官府的一切?”
“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吉海头一回跟萧彧大小声。
萧彧问他:“如果你当了官,也会变成他们一样的坏人吗?”
“当然不会!”吉海坚决地说。
萧彧笑起来:“所以其实当官并不可怕,可怕是坏人当了官,不仅不能为百姓做事,反而还欺凌压榨百姓。”
吉海沉默了,似乎在考虑萧彧的话。
萧彧继续说:“读书人的使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就是明事理、辨是非;齐家,是指照顾好自己的家和家人,比如照顾好你妹妹鱼儿;治国,是指管理国家,比如封侯拜相,为民造福;平天下,是指一统天下,开万世太平,使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受战争、压迫、贫穷、饥饿、疾病之苦。”
吉海似懂非懂,但知道萧彧最后描绘的那个世界是美好的,他生出向往之意:“真有那样的好事吗?”
萧彧说:“有,只要人们愿意去努力,会有的。”他曾经就很接近那样一个理想社会,但好似黄粱一梦,一睁眼便回到了解放前,他做梦都想回到那个富足而美好的世界。
吉海说:“我愿意读书识字。”
萧彧笑了:“这就对了,技多不压身,反而多了一种谋生的手段。”
“就跟郎君一样?”吉海问。
萧彧笑出声:“算是吧。”
吉海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像郎君一样能干,也能像裴郎君一样厉害。”
“只要你愿意努力,一切皆有可能。”萧彧不打消他的积极性,自己这可不是能干,而是开了外挂,集了人类数千年的智慧,才懂这么一些皮毛,完全是班门弄斧。
裴凛之朝饭后出门,赶在晌饭前回来了,他带回了布匹,也从刺史府取回了一盒珠核。
萧彧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珠核多数都比他预想的要大一些,看来珠核制作实属不易。这样大的珠核,不用五年,两三年便能采收了。
萧彧也想过可能会被人无意间发现珍珠的秘密,但这也不算造假,谁能证明这不是珍珠呢?人工养珍珠的事也要尽量隐秘,珠核植入的手术只能少数人会,萧彧打算培养裴凛之、孟洪甚至吉海和孟思归来做这件事,尽量保密这事,毕竟在皇帝一人说了算的时代,脑袋随时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他可不敢拿大家的性命做赌注。
裴凛之说:“薛钊已经将养珍珠的海域划定出来了,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养珍珠。我回他说待天气暖和,能够下海采贝壳了才行。”
“说得对。若天气太冷,贝壳也不爱活动,珠核植入了效果也不大。”萧彧可不想这种天气逼着珠民下海采贝壳,简直就是谋杀。
“还有一事,我去了一趟瓦当铺子。他们的石灰已经卖光了,又需要石灰。我让他们午后过来拉石灰。”裴凛之说。
萧彧喜出望外:“果真?那咱们又有收入了。”一窑石灰虽然只值几百上千文,但毕竟是无本买买,也不费太多事,稳赚不赔,在没有更好的营生之前,卖石灰确实是不错的收入来源。
裴凛之说:“上次飓风,不少人家屋顶都被掀了,需要重新盖屋顶。郑师傅将我们家用糯米灰浆粘瓦片的方式宣扬了出去,有不少人家打算采用这个法子。我们要多烧点石灰。”
萧彧笑眯眯的:“好啊,多烧几窑石灰,赚点钱过个肥年。”
石灰需求量大,萧彧赶紧安排人重新挖了两孔石灰窑,几窑同时烧,效率就更高了。萧彧知道石灰生意也做不太久,毕竟市场就这么大,但赚一点算一点,先积累一点本钱。
某日深夜,萧彧正在酣睡中,突然被身旁的裴凛之推醒了:“郎君醒醒!”
萧彧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裴凛之小声说:“来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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