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重漆的宫门半开着,门口没有一个侍卫。
梅香探头往里看了看,也望不见一个人。
“小姐?”她先垮了进去,伸手去搀柳念雪。
柳念雪跨入高高的门槛,抬起头,却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前院中,或许也曾植下不少奇花异草,只是无人打理,如今只见些蜿蜒的枯木耷拉着。
倒是那些生命里旺盛的杂草早已疯长,约莫都要半人高了。
梅香小心地搀扶着柳念雪,留意着脚下。
原本悠长的廊道,如今早已积灰。
他们好像并不是走在一处宫室,而是走在郊外的一座破庙里。
到了正殿,依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
柳念雪抬起头,但见角落里已经结满了蜘蛛网。
桌上、椅子,都积了厚厚的灰尘,连人可以坐得地方都没有。
“我们去后殿看看吧。”
梅香点了点头,扶着柳念雪往后殿走去。
后院的秋千,断了一根牵绳,半耷拉在地上,随着风摇摇欲坠。
柳念雪叹了口气,或许不过一年多前,裴峰便在这秋千下与怜妃共赏园景。
听说怜妃素善歌舞,或许也曾在此歌舞助兴,取悦裴峰。
她不是不难受,只是此刻所见,或许太过让她震惊,以至于连心酸都忘记了。
当年魏清姿被困冷宫,她去过许多次,却也未曾见那冷宫像眼前这样衰败过。
回想方才在玉宸宫中所见,她才想到自己虽是一年不在宫中,可那里的花草不仅不曾枯萎,反而又换上了更名贵的品种。
不过是玉宸宫中年年如此,方才她又走得急,才没有注意。
突然,柳念雪想到裴峰那日的“没有怜妃,从来都没有怜妃”。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怜妃不在裴峰心上,她本应该万分欣喜。
可如今,她却不知道,到底该为这女子感到可怜,还是感慨命运的无情。
她叹了口气,示意梅香去开门。
寝殿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终于有一个虚弱的声音探了出来,“素云,快给本宫……倒杯水……本宫……口渴。”
梅香看了看柳念雪,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走到圆桌旁,捧起茶壶,一摸,“小姐,是凉的。”
“去换一壶。”
“可是,您一个人。”
“去吧。”
一个缠绵病榻,连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怜妃,又能将柳念雪怎么样呢。
如今这怜妃倒真是应了自己的名字,可怜、可怜……
听到外面的声音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怜妃的声音有些惊恐,“什么人!什么人……咳咳——在外面!”
“咳咳——”
一阵咳嗽后,便是大力的喘气声。
柳念雪掀起帘子,走入内室。
“怜妃。”
床上的人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有些吃惊,不过一年不见,这柔弱佳人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她的眼底是深深的青黑色,双唇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原来莹白娇嫩的肌肤,如今也变得暗沉没有光泽。
她明明才二十多岁,此刻却像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妪,躺在床上,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看一眼来人。
“呵呵——”她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却不知道是嘲自己,还是嘲她人。
“皇后,你是……来看我……如何撩到的吗?”
怜妃每说几个字,便要顺一顺气。
“你身子不好,怎么无人照料?”
“明知顾问……”
是啊,若非裴峰授意,单论怜妃与太后的关系,谁又敢不尽心照料。
只不过,如今太后亦被软禁,怜妃的生死更没有人放在心上了。
梅香捧着茶杯,从外面掀帘进来,走到怜妃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怜妃娘娘,请喝茶。”
却见怜妃一脸惊恐地往后缩了几下,“你们……要害我……要我死……”
梅香一头雾水,“怜妃娘娘,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了热的。”
怜妃用尽全力,将茶杯拍在地上,“休想……害我……”
梅香无奈,望了望柳念雪。
见柳念雪挥了挥手,便起来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怜妃,本宫今日来,是有事要问你。”
床上的人一阵冷笑,笑到几乎咳嗽了出来。
“皇后,想问臣妾与陛下之事啊……”
“怜妃,你果然很聪明。”
“皇后也很聪明……只是……用情太深……看不清楚……”
柳念雪沉默了片刻,“罢了,你休息吧。本宫过几日再来看你。”
柳念雪刚转身,背后便传来哄笑声。
“皇后……不敢听……呵呵……”
柳念雪顿了顿,“看来,你倒是很想告诉本宫。”
“他无情……我何必……帮他瞒着……”
“你也不算有情人,若不是你打算得太多,去牵扯我皇儿,他未必会下此狠手。”
“呵呵……你很了解他……可男人……都是凉薄……我为自己打算……何错……之有……”
柳念雪没有回答,她与怜妃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出宫前的那一次相见,她们彼此甚至连见面都没有,更谈不上仇恨。
比起怜妃,柳念雪心中或许更怨带她进宫的太后,和宠幸她的裴峰。
若说柳念雪对怜妃心中真有恨意,那也只是为了裴昊。
若非裴昊为人正直,不受怜妃诱惑。染指自己父亲宠妃的这个罪名,就足以让他被贬为庶人。
怜妃见柳念雪不说话,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他……是个好人……”
“可你配不上他。”柳念雪知道怜妃此刻说的人,是裴昊。
“呵呵……是啊……残花败柳……配得上谁。”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休息吧。”
“不!你听我说完!咳咳——”
柳念雪回过头,见怜妃强撑起自己的身子,一双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紧紧抓着她,就像抓着人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念雪垂下眼,在一旁坐了下来,“你说吧。”
怜妃灰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多谢……皇后娘娘……”
与此同时的宣政殿中,裴暄跪在裴峰面前,已经过了许久,裴峰仍未叫起。
裴暄的动作还保持着方才叩拜行礼的动作,纹丝不动。
“起来吧,赐座。”
裴暄咬了咬牙,忍着膝盖的剧痛站起来,坐在了李福全搬来的凳子上。
“暄儿,你觉得,朕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裴暄惊讶地望向裴峰,只见他面色冷静,毫无波澜。
“伯父,暄儿只是个小子,怎可评判伯父。”
“你说就是了,无论你说了什么,朕赦你无罪。”
裴暄想了想,“伯父少年即位,从顾家手中夺回了大齐江山。如今又南征南昭、月戎,使天下尽归大齐所有。
只这些功绩,已足以比肩历代先皇,成为大齐一帝。这还不论这些年来,大齐一直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之功。
伯父身为大齐君主,确实无人可以比肩。”
裴峰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会说好话。只是言语之意,是朕虽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兄弟,是不是?”
裴暄立刻起身抱拳,“暄儿不敢,暄儿并无此意。”
“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样想。不过,朕不怪你。朕再问你,你觉得,昊儿若为皇帝,如何?”
裴暄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伯父,这种事,暄儿怎么好说?”
“你心中早有答案,说罢。”
裴暄叹了口气,“皇兄,心存善念,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只是,前路坎坷,还需伯父为他铺平道路。”
“说下去。”
“顾家虽然倒台,可还有党羽,遍布朝廷。顾家时隔多年,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可见其根深蒂固,难以根除。
南昭和月戎虽然都已经瓦解,可南昭还有一班老臣,未免他日不会兴风作浪。
月戎那边,新主年幼,才需依靠大齐,可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此三祸端,或许延绵数十年之久。若伯父不为皇兄铺平道路,以他善良之心,难以守成。”
裴峰没有说话,似乎在等裴暄继续说下去。
可裴暄,却没有再开口。
“还有两样,你怎么不说?”
裴暄无奈一笑,“伯父慧眼如炬,实在没有什么能够瞒着伯父。”
裴峰笑了笑,“暄儿很坦白,伯父心中很是宽慰。”
裴暄摇了摇头,“伯父,皇兄剩下的两个障碍,便是暄儿和伯母的母族。
暄儿背后有父王、有顾家残留的势力,皇兄信我,自然不会疑我。若我背着他做什么,恐怕直到事成之日,皇兄都不会察觉。
就算暄儿今日没有夺位之心,十年、二十年之后,是否仍然此心不改。暄儿不敢立誓,就算我立誓,伯父也不会相信。
至于伯母的母族,冯大人与柳大人在朝中的势力,绝不亚于顾家。再者魏、赵两家,与他们又交情匪浅。
若有顾家与其抗衡,或许还能谋求平衡。可如今……
两位大人虽然如今尚未回京,可只要伯母一日是皇后,他们回京就是早晚之事。
并非暄儿怀疑两位长辈的为人,不过重利之下,又有几人可以自守其身。
再者,他们还有门客、舍人,有时候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舍命跟随自己的人。”
“你说的,都是朕心所想。你先回去吧,朕会撤了静王府的禁足。”
裴暄愣了一下,“伯父,我不明白?”
“下去吧。”
裴暄满心疑惑,却只能奉命退了下去。
李福全不明就里,却见裴峰伸手扶额,似乎十分疲倦。
“陛下累了,奴才扶陛下去后殿休息吧。”
“不必了,朕去看看皇后。”
“是,奴才这就去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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