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院子里,气氛热烈。
夜幕已经降临,花园里灯笼高挂,火把通明,花园里被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张承西是今天这一场宴会的主角。
张家复兴似乎在张承西这里看到了希望,老太太乐呵得好像年轻了几十岁,一众年轻后辈则被张承西激励得热血贲张,而姑娘们则一个个恨为女儿身。
人生一世,就当饱读诗书,而后蟾宫折桂,登金銮殿,报效天子,张家儿郎倘若都有这般志向,张家何愁不兴?
张承西要从办学开始,大搞观山诗会,广纳年轻才俊,让张家成为名副其实的扬州一等世家,不得不说,他的构思要比张承东宏大得多,也深得张母的心。
至于他这些想法是否能实现,是否能真的让张家兴盛,张母一介女流,她哪里会去管?反正,张承西她是越看越顺眼,老祖宗高兴了,院子里的仆从、丫鬟、奴才们精神都轻松了。
在内宅,天大地大也大不过老祖宗,老祖宗不舒服,奴才们就别想过好日子,老祖宗舒坦了,奴才们日子才能舒坦。
所以,今天张家可以说是举家欢庆,如同过年一般热闹呢!
就在这种热闹喜庆的氛围中,崔大家的忽然从院子外面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来,她一路走到老太太的身边附耳跟老太太说这话。
本来笑逐颜开的张母脸上的笑容很快淡去,目光也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张母。
张母的声音忽然拔高,尖利刺耳,如同刀锋一般:“谁让他这么做的?姑奶奶的儿子一身的病,倘若送到书院去有个三长两短,我张家怎么向姑奶奶家交代?”
张母这一句话说出来,全场雅雀无声了,花寒筠暗暗叫苦。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儿还是捅到老太太那边去了,陆家铮哥儿进了观山书院,这大大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思。
对陆铮的处理,老太太有明确的意思,那就是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送他去书院。
用老太太的话说,读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读的,什么人能读书那是天生的,命中注定的,像陆铮这种出身,命里就不是读书的,岂能将他送到书院去?
现在,张承东违背了她的意愿,她心情哪里能好得了?
关于陆铮的事儿,其实早就在张家传开了,家里的太太、奶奶们都知道了,丫鬟仆从们更不用说,这事儿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下人之中热议呢,其实老太太是最后知道的。
崔大家的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事儿,她是不敢瞒着老太太,还是别有用心呢?
花寒筠看向浩哥儿,浩哥儿刚刚从书院回来,恐怕没有人敢跟他说原委,张承西更是一头雾水呢!
当即,花寒筠咯咯一笑,道:“浩哥儿,观山书院其实就是给你开的呢!说到才学,整个观山书院,有谁能和浩哥儿比肩?不过有个事儿我可得提醒你,你大伯见你在书院实在是无趣得很,这不,把姑奶奶家的铮哥儿也送书院去了。
这个腌臜货,使奸耍滑那的确是一把好手,可是他偏偏要作死去读书。大太太亲自考校过他的学问,《千字文》都读不全,浩哥儿,大老爷把这一盘菜送到了你面前去了。
在书院那一亩三分地,可都在你的掌握之内,你可得给姐儿们,奶奶们出一口恶气!”
花寒筠这话一说,张浩然反应过来了。
上一次他和花寒筠可是盟友呢,为了对付浩哥儿,闯了通天大祸,他怕祸事儿兜不住,灰溜溜去了书院不敢回来。
这一次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听到陆铮要去书院的消息,一时他哪里能不恨得牙痒痒?
张浩然今天心情大好,父亲回来了,以后张家就是父亲当家了,大伯古板严肃张浩然很忌惮。张家自张母一下,所有人都宠着浩哥儿,当他是张家的文曲星,唯一例外的就是张承东。
张承东可不吃张浩然那一套,上次他一个嘴巴子甩在张浩然脸上,张浩然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呢。
“好啊,这腌臜货去书院了!那太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才学,打小我就听人聒噪,说姑奶奶家是三公之族,人物风华不似平常,这一次,我倒要和这姓陆的比一比,看看谁是真的不平常。”
张浩然大声道,他忽然兴奋起来,刚才他被张承西一番话挑拨得正热血贲张的时候,他还在想怎么能露脸呢,现在蹦出了一个陆铮,这不正有了机会么?
红花需要绿叶衬,陆铮算不上绿叶,最多只能算个小丑,可是正是有了这等小丑,才成衬托出他张浩然学冠观山书院的风头呢!
张承西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实际上这一次他能从京城回来,多少和陆铮有些关联。
家里的老太太对大哥实在不满意了,在家里闹病呢,家书寄到了京城,张榕才动了让张承西回家的念头,而张承西早就想回家了,因为他在京城得了一个国子监生的身份,这个身份放在京城他提都不敢跟人提,生怕被人伤了面子。
可是回到了扬州,京城国子监监生还是有点分量的,大康朝自歆德帝亲政以来,多次颁布《举贤令》,倡导各级官吏为国举贤,以弥补吏部甄选勘察人才之不足。
张承西有这个身份在,然后再利用一些地方上的影响力,或者是暗地里使点银子,不难找到机会,扬州属于南直隶,应天这边可也有六部衙门呢,张承西在这边谋一个差事比在京城容易多了。
因为这些原因,张承西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把陆铮的来历给吃透了,现在听说大哥把这家伙送书院去了,他没有一点介怀,道:
“大哥这件事做对了!我堂堂张家,还能被陆家唬住不成?姑奶奶让铮哥儿来张家本意就是来读书的,我张家非要拦着,恐让外人耻笑。
这个铮哥儿我知道,据说有几分急才,不过读书治学却不是耍小聪明。退一步说,就算他真是读书的苗子,我张家儿郎也无惧!”
张承西招招手,对张浩然道:“浩然,我知道你和铮哥儿之间有一些矛盾,这小子通过偷奸耍滑的手段让你吃了一点亏。这正好,你就当此人是砥砺你奋进的磨刀石,玉不琢不成器。
你的性子恰要好好磨砺,待明年春闱,你才能有所成!”
张浩然道:“是,父亲,您放心。这铮哥儿我真没放在眼里呢!他就是个小丑浑人而已,老祖宗说过了,读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的,像这种腌臜货,想读书有成,呵呵,不是我小瞧他,那是断然无可能的!”
他顿了顿,又道:“反正我们观山书院还开有经算科,陆铮能入经算科识得几个字,认得几个数,将来能在姑姑家看看庄子,收收租子,那便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造化了。
他日倘若其能有这等造化,还得感谢我张家对他的栽培提携呢!”
张承西和张浩然父子两人这一唱一和,一旁的花寒筠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也不能理解张承东为什么要给陆铮这么大一机缘,他只知道这个事儿既然发生了,那万万不能让老太太又给气着了,张承东一走,大房这边本就处境微妙,倘若再惹老太太不快,那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果然,老太太脸色好看了很多,她道:“浩哥儿有志气,也好!让那陆家的小子也知道一下咱家千里驹的厉害!”
老太太这么一说,立刻马屁如潮,大家都夸张浩然,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落到了后面好听的话都被别人说完了。
张浩然更是得意,以前的郁闷和不快,似乎今天晚上都被扫光了。
“陆铮小儿,走着瞧,到了书院,我张浩然让你吃不着兜着走!”张浩然心中暗暗发誓。
他这个念头一起,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着陆铮能尽快去观山书院,那样他便可以施展手段,回头非要整得这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样才能消心头之恨呢!
张敬郁闷了一个晚上,看到家里人把张浩然夸成了一朵花儿,实在吃味得很。
同样都是老祖宗的孙子,为什么张浩然就这般受宠,张敬这个嫡孙,现在更是长孙,就要两头受气?
当即他忍不住道:“浩哥儿,悠着点,别又走路踩着了香蕉皮栽了跟头。在家里闯了祸,栽了跟头,可以偷偷跑到书院去躲风头,你是老祖宗的宝贝,谁也不敢笑话你。可倘若在书院里栽了跟头,难不成你还能回家躲着?那别人笑话的可不是你个人了,咱们张家都要跟着出丑呢!”
张敬这话一说,花寒筠花容失色,怒声道:“你要作死么?没瞧见老太太脸色才刚刚好一些……”
张敬喝了几杯酒,也有了一点醉意,胆儿也大了,花寒筠这一拦着,他更来劲儿了,呵呵一笑,道:“我实话实说而已,这年头,我看咱家也没人敢说实话了,一个童生就能吹上天去呢,羞人不羞人?
张家列祖列宗倘若活着,只怕又得立马气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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