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上级各级部门领导同事,下至各种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但凡跟市局刑警大队打过交道的,都知道这里有一尊难惹的黑面罗刹。
与贺队长一向内敛深沉、温文儒雅的行事风格不同,刘副队只要一亮出那招牌般的强势性子,外加仿佛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被他剥层皮的铁手腕,再硬的犯罪嫌疑人在他一番电光火石下,一般都熬不过三个钟头。
安贞看看墙上的钟,开始计时。
“没关系,不认识我来告诉你。”贺健行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程郡骁的对面。
“这个人叫岩甩,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持枪绑架案’被击毙的劫匪就是他。哦,我差点忘了,安警官说当时你也在场的。”
贺健行说着,目光犀利地盯着程郡骁。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不过我那天去盯的是贺队长你,别人嘛,我还真没怎么留意。”程郡骁回答得不卑不亢,完全没有破绽。
一旁的刘赟黑着一张脸,紧紧绷着下巴。安贞知道,“黑面罗刹”这是在蓄力呢。
倒是贺健行,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如果我要说这个人就是你的委托人,正是他让你盯我的,这个事情是不是跟你的关系就大了?”
“你是说我的委托人就是那个持枪绑匪?!”程郡骁坐直了身体,面上的表情也起了变化。
“你小子别跟我在这儿装,我告诉你,你事儿大了!根据我们调查,岩甩这孙子不但私藏枪支危害公共安全,而且还跟境外的贩毒团伙有瓜葛!换句话说,你涉嫌跟毒贩扯上关系了!”
刘赟毫无预兆地发了火,厚积薄发地“嗷”地一嗓子吼了出来,把站在旁边还在“默默计时”的安贞也吓了一跳,本能地抖了一抖。
“呵!看样子不要三个小时也能搞定!”安贞如是想着,不由幸灾乐祸地望向程郡骁。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刘赟说出“毒贩”两个字来,瞬间降到冰点。然而接下来,却是长时间让人窒息的沉默。
这场博弈中谁都知道,贸然开口是下下策,于是纷纷以静制动,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和一举一动。
与贺健行办公室暗流涌动的博弈不同,此时市局楼下已经集结了多名准备出警的刑警。领头的是康正,余下的除了法医鲁北,还有几个负责技术勘察的干警。
就在刚刚,市局辖区派出所接到报案,称在城区东部的一个污水处理厂发现疑似人体残肢。
和其他西南地区一样,喀斯特地貌的都枫市经常缺水。那是一处旧城区改造时原定的活水计划,后来因为实施中频频出现问题,于是转而改建成了一个小型污水处理厂。
因为是在郊区,规模又小,所以人迹罕至。
警车拐了一个弯,停在了杂草丛生的厂区空地上。一旁就是一座污水处理站和三间供值班工人睡觉的宿舍,非常荒凉。
警方已经把现场圈起来了,几个社区民警正在进进出出地做人员协查。众人见市局康正一行人来了,赶紧让出一条道来。
康正和鲁北一前一后来到发现尸块的污水池边。
这个池子主要负责做物理重力分离,是所有污水处理流程里的第一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工作人员在各种垃圾和杂质里头看到了非同寻常的东西。
康正蹲在池边,低头朝已经停运了的机器池中眯着眼睛细细观察。机器在发现异常之后就停运了,此时黄绿色的水面冒着小气泡,微微上下浮动着。
一阵风吹过来,泛起一阵历久弥新死鱼烂虾的臭气。
被打捞上来的尸块已经用巨大的塑料布包裹着,一字排开。鲁北从带来的勘察箱里取出相应的工具,开始对尸块进行检验。
“怎么样?”康正凑近问道,一阵腥臭差点顶得他呕出来。
“戴个口罩吧大哥,你能跟我比吗?”鲁北没戴口罩,却面色平常,他翻了翻其中一块60公分的残肢“初步看,这一块是人体躯干部位的组织。这一块嘛就很明显了,你猜猜是哪儿?”
“这里,应该是脚掌?”康正用衣领捂住口鼻,仔细分辨着:“这块更明显,不就是脖子嘛!”
“咦,不对啊,这里......这还是颈部,完整的!”鲁北几乎惊呼出来。
因为当鲁北仔细翻看尸块的时候,发现除却康正认出的那段人体颈部之外,还有另一断完整的颈部器官。这样看来,尸块还不仅仅出自于同一个人!
两个人正惊讶于到底发现了几具尸体,就听到其他负责勘察的民警叫了起来:“这边,这边还有三颗人头!”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所有遗留在污水处理厂的尸块残肢被取出,大大小小,足有200多块。
在对厂职工和围观群众做完笔录后,警车陆续撤离了现场。
康正面色凝重,绕着两座污水池走了一圈又一圈。抬头放眼望去,污水厂三面环山,都是那种不高但是树木茂密的小山。已近日薄西山,归巢的鸟啼不断,把四下里衬托的更为凄凉。
“这个事情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贺队或者刘副队?”鲁北来到康正身边,低声问道。
康正叹口气,朝血红的残阳望去:“今早就交代过了,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即使下刀都不准打扰,我看还是回去汇报吧。”
康正一行人出警的车队还没有回来,贺健行办公室里跟程郡骁的拉锯战还在进行着。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时间指向下午7点。
怎么回事?这就完了?安贞一直期待着的来自刘副队的狂风暴雨、飞沙走石并没有如期而至。
已经开始有些坐立难安的安贞大感失望,她伸出手咬牙切齿地抠着放在办公桌上的厚厚一摞文件,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牛皮纸袋上。
对付这种不按套路出牌,泥鳅一样的程郡骁,安贞觉得就应该按常规手段——审就完了,跟他磨什么洋工?或者要么谁开口让她“滚”也行啊,这种又压抑又憋屈的感觉,也忒不得劲儿了。
“贺队长,我听这位警察大哥的意思,这就算是在审问我了吗?”程郡骁动了动身子,把大长腿伸展了一下,换个方向搭上膝盖接着说。
“虽然我个平头小老百姓不怎么懂法,但是你们在办公室就这么就地审讯,我也该考虑先申请见个律师什么的了,是吧?
程郡骁说完长眉一挑,又恢复了刚才那种吊儿郎当的尿性。
“我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告诉你,负隅顽抗是没有好结果的!”安贞憋不住了,想了半天却也只憋出这几个字,然而话一出口,就被贺队长抬手打断了。
“小安,注意态度啊。”
“贺队!我请求组织派我去干点儿别的事......哦,我想起来了,我手头上还有10份检查没写完了,是吧刘副队?”
安贞为了不再面对这个讨厌的家伙,已经决定搬出刘赟来玉石俱焚了。
“不着急走,小安,接下来还需要你跟这位程兄弟配合呢。”
“什么?我跟他‘配’?‘配合’?”
安贞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要么就是贺队长最近压力过大,他脑子也瓦特了。但是刘副队怎么不发话,难道他也?
安正瞪大眼睛,用难以置信又极富同情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她曾经信奉为“神一般存在”的警队偶像。
“程郡骁,‘特情’这个词你听说过吧?”贺健行紧紧盯着程郡骁。
“特情”这个词一出,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又是一滞,就连刚才还坐怀不乱的程郡骁也微微一怔。从挽着的衬衫袖子下,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瞬间绷紧。
“我并没有说你跟犯罪分子同谋,只是有‘关系’,但是至于这个‘关系’的轻重,我们警方还要继续深究。打个比方,如果是窝藏毒贩的话,那量刑大概的严重程度是......小安,你给他科普一下。”
安贞这个公安大学双学位不是白修的,书到用时——见真功夫。
安贞的法律专业课是在她进入侦查系之后决定修的,平时队里需要有法律科普时,安贞自然也就排上了另一个用场。
“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安贞倒背如流这一段法条,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得意。
随即,她眼神狡黠地不忘补充道:“犯前款罪,事前通谋的,以共同犯罪论处”。
程郡骁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笑了,笑得很是无奈:“该来的总是要来了。”
贺健行点点头:“你考虑一下吧,今天要么是律师带你走,要么你自己带着你朋友一起走;不过走出这道门,你的身份就不同了。”
程郡骁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打着下巴,蹙着的长眉一挑,眼下的那颗泪痣就灵动起来:“我能先见见我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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