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清将傅星带进了明月殿。

在她们进殿之前，谢拾尽量把明月殿内的修士都支出去，只是殿内仍然零星立着几个修士，陪伴着死者亲眷。

亲眷们看到婉清和谢拾，纷纷怒目而视。

婉清抿了抿唇，不作理会，傅星发觉了，越发确定白天的时候，明月殿内出了事。

傅星没有出言多问什么。

婉清不想让她知道，傅星便不去询问，傅星走到沈黎的灵牌前，脸色发白地盯着沈黎的灵牌。

婉清担忧地喊了一声她。

傅星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她在高台上香炉内，为沈黎点上安魂香。

安魂香有抚慰灵魂的效果，然而修士本就是与天争斗，自踏上修炼这条路后，便再也没有轮回转世，所谓安魂，不过是活下来的人给自己留的念想。

沈黎还这么年轻。

傅星想到这里，心口都在滴血，婉清陪伴在她身侧：“别难过了，阿黎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傅星闭了闭眼，勉强嗯了一声。

婉清看向高台之后。

高台之后安放着沈黎的尸首，今夜过后，尸首便会被安葬，现在是傅星最后看一眼沈黎的时候，婉清朝左右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里，连忙开口：

“傅星，你去看沈黎吧。”

傅星一怔。

明月殿内有大家都默认的规定，若无允许，不能去高台之后打扰死者安宁，但现在傅星都要走了，婉清可顾不上什么规定。

婉清也知道傅星想看沈黎，她匆忙道：“再去看看她吧，和她好好道别。”

沈黎留给傅星最后的印象是在万魔窟内，那时沈黎的模样太凄惨，现在江衡已对沈黎使了变幻术，让她恢复到平日里的样子，婉清希望沈黎在傅星心中留下的最后一面，是她平日的模样。

傅星看见婉清的眼神，没多犹豫，轻轻点头。

她确实还想看看沈黎，傅星深吸一口气，进入到了高台之后，以傅星的修为，并没有惊动明月殿内的修士。

高台之后，是一个宽阔的房间。

死在万魔窟内的修士尸首都被摆放在这里，傅星的眼神掠过一个个棺椁，在谢洲那个棺椁上停留片刻，傅星抿了抿唇，朝谢洲棺椁弯了弯腰后，继续寻找沈黎的尸首。

傅星很快找到了沈黎。

沈黎安静地躺在棺椁内，不再是万魔窟里苍老的模样，她的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红晕，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一般。

江衡特意把定颜珠放进了沈黎的嘴里，沈黎生前爱美，这颗定颜珠可以一直维持她的容貌，不让她尸首腐烂。

傅星没忍住去摸沈黎的脸。

指尖刚触及到沈黎的肌肤时，傅星的手便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迅速收了回来，傅星脸色越发苍白，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肩膀。

沈黎是靠在她肩膀上，一点点失去呼吸的。

傅星觉得肩膀上的痛越来越剧烈，险些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傅星强撑着捂住头，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看沈黎了。

傅星不能在这里陷入魔念。

傅星咬住唇，最后望了眼沈黎后，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傅星转身，想走出房间，余光间忽然瞥见了一道身影。

傅星猛地站住脚，看向右侧。

右侧，江衡正冷淡地看着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傅星下意识低下头，把斗篷往下拉了一些。

“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没有问她是谁，即使傅星带着斗篷，他对她的身份也心知肚明。

江衡现在一见到傅星，就会想起沈黎死时的模样。

“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

江衡冷声开口。

傅星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的脑中像是有东西炸开，让傅星的大脑一片空白，傅星深吸一口气，却依旧无法抑制住从胸口弥漫开的痛苦。

比起其它人，江衡的言语才是真正能伤到傅星。

感情不由人控制，即使傅星再怎么努力，她还是喜欢着他，别人如何看待傅星，傅星都能不在乎，但傅星却永远无法忽视江衡。

她根本没有办法忽略掉江衡对她说的话。

江衡恼怒傅星私自把沈黎带进万魔窟，帮她隐瞒自己。

他早已说过不能带沈黎去万魔窟，沈黎修为底下，根本没到能进万魔窟的地步。

江衡多看沈黎一眼，对傅星的恨意就会加重一分，江衡与沈黎青梅竹马，有多年的情谊，沈黎更是师父死后最放心不下的人，他曾在师父面前发誓要好好照顾沈黎。

江衡别过头，道：“以后你不许再踏入明月殿，师父的灵牌还在这里，他不会希望在明月殿内看见你。”

江衡这句话落下，傅星的手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

半响，傅星哑着嗓子，说出了来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后，傅星大脑浑浑噩噩，几度要陷入魔念，她一直想着婉清谢拾，死死忍住，他们还在外面等她，傅星都要离开昆仑了，不能在最后一日，还让婉清谢拾为她忧心。

而且，这是在沈黎的尸首前。

沈黎一定不希望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傅星强撑着忍下，眉心那股隐隐约约的魔念总算是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江衡极其敏锐，在傅星气息有变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江衡皱眉看向傅星。

他的神识穿过了遮盖傅星容貌身形的斗篷，一下子看到了傅星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江衡愣住，下意识想问傅星出了什么事。

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江衡突然瞥见了傅星胸口上挂着的令牌。

江衡的表情一下子沉了起来。

“你拿着出入昆仑的令牌是要去做什么？我从未说过你可以离开昆仑。”

自魔族入侵昆仑后，为加强昆仑派的防护，昆仑派内的弟子，若要离开昆仑都得向峰主或长老通报，才能拿到自由出入昆仑的令牌。

毫无疑问，傅星这令牌是婉清或者谢拾给她的，江衡眉头越皱越紧，开口：

“你要离开昆仑？是你自己想离开，还是婉清和谢拾让你离开？”

傅星低声道：“是我自己想离开。”

即使没有谢拾和婉清相劝，傅星终归也要走，她要完成沈黎临死前的心愿，而且，现在的昆仑只能带给傅星痛苦。

江衡胸口生出怒火。

他此刻无暇顾及这股莫名的怒火，紧盯着傅星：“我何时说过你能离开昆仑？”

“傅星，你来昆仑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昆仑什么时候成了修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私自离开昆仑，都以叛逃师门论罪，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做什么？”

江衡的语气中充满质问，态度极其尖锐，傅星不由捏住胸口的令牌，怔怔开口：“江衡，我来昆仑时，你曾说过若这里不合我心意，我随时都能离开。”

傅星还记得，江衡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温柔。

婉清和谢拾把傅星带到了江衡面前，江衡听了婉清的来意，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让傅星进昆仑派。

江衡当时只在山河秘境，和傅星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可仅仅是几面之缘，江衡再看到傅星，也能温和有礼地对待她，甚至体谅她做散修多年，也许会不习惯昆仑派内的束缚，对她许下了她可以随时离开昆仑的承诺。

傅星嘴唇微颤，面对此刻江衡充满恨意的眼神，竟然在一刹那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傅星别过头，死死忍住。

她从不是软弱的人，只是想起了江衡昔日看她的眼神，傅星努力了那么久，让他终于把她当成了朋友，他的眼中终于有了她的身影，然而到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还不如初见时和睦。

这么长的时间，傅星到底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悲哀从胸口席卷而来，傅星垂下眸，险些又生出了魔念，傅星明白不能再继续下去，开口：“江衡，抱歉，我必须离开昆仑。”

她要实现对沈黎的承诺，不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江衡同样想起了他对傅星说那句话时的场景。

那时，虽说他和傅星只在山河秘境里有过几面之缘，但傅星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在傅星望向他，说自己想入昆仑派时，江衡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现在——

“你不能离开昆仑。”

江衡语气坚决，看见傅星不愿答应，还想继续开口后，江衡心里那股莫名的怒火越发旺盛，他口不择言地道，“沈黎还躺在这里，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昆仑？”

沈黎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死去，凭什么傅星却能离开昆仑，逍遥自在？

傅星的瞳孔刹那间颤抖起来。

有那么一瞬，傅星想让江衡不要再说下去，江衡也察觉到了，但他避开傅星的视线，不去看傅星的表情，只开口：“沈黎一直梦想着助昆仑兴盛，既然如此，你要留在昆仑里，实现沈黎的心愿。”

傅星绝对不能离开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