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个消息还是祁菲自己透露给他的，何昀越那个人她了解得很，不管季宸宁去海城到底是有什么打算，这几日怕是安稳不了了。

何昀越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枪，回味了一番祁菲对自己的“关心”之后，他便招招手将父亲安排给自己的下属招过来，直截了当的问:“季家的手什么时候也伸到海城来了？”

海城是当初何家发迹的地方，在南城站稳脚跟之后也一直没放弃这边的经营，季家往海城伸手，莫不是想跟何家对上？

那下属心中暗暗叫苦，何昀越一个大少爷就够难伺候的了，若是起了性子要跟季家那位过不去，他是真拦不住。

也不想拦。

活都不想活了。

心中怎么喊冤叫苦，那下属面上是不敢拦着自家少爷的，只得将季氏与上面合作的文化推广之事说了，言语间尽量弱化季家和自家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感，恨不能直接说那是上面直接指派给季家做的。

何昀越不知道有没有被他这两句话哄住，季宸宁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程稚心入院这一日两人相处的还算和睦，晚上他也是直接在病房旁的行军床上睡的，想着被问起来便说是怕程稚心夜里病情反复，就近看着，却不想一句借口成了真。

季宸宁觉本来就浅，别说几步距离之外还有另个人躺着，一晚的时间他醒了三四次，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蒙蒙亮，也才不过五点钟。

再睡下去只会更累，他索性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又去程稚心身旁看了一眼，若对方状态稳定便打算去晨练。

可就是这一眼让他断了坚持了二十多年的晨跑。

因为营养摄入不足，程稚心这两天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就算昨天乖乖配合他吃了些东西，临睡前脸还是几乎跟枕头被单一样白。

谁知一个晚上的功夫，她面上便见了“血色”。

被对方过于“红润”的面色吓了一跳，季宸宁下意识地探手摸了下，旋即便去摁了床头的护士铃，脸色已经难看了下来。

护士站是一直都有人值班的，过来的正巧是昨天的齐护士。

病人情况反常，两人也没有寒暄抑或尴尬的功夫，齐护士当即便帮人做了简单的检查，这会儿的功夫医生也赶了过来，季宸宁退到一旁，等两人忙完才问:“怎么回事？”

昨天明明已经正常了，怎么一晚上的功夫突然像恶化了一样。

与他相比，医生显得镇静得多:“病人身体素质没那么好，晚上免疫力更低就会有些反复的症状，不用太过担心。”

饶是如此季宸宁也不敢掉以轻心，护士那番说水土不服“要人命”的说法程稚心不信他却是信了的，这会儿就怕稍有不慎便出什么事，硬是让医生又给人作了一番详细检查才算。

这一折腾时间过得便快，等医生护士离开已是天光大亮了，季宸宁看着因为高烧还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只恨不能将两人互换身体，宁愿自己挨那病痛。

但若躺在那儿的是他的话，程稚心会像这样照顾他么？

还是恨不能他早早死了放她自由？

“唔……”

病床上的人有些难受的呻吟了一声，季宸宁从跑偏了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深吸口气去厨房烧水。

先动心的人最伤心，不管程稚心什么想法，反正他是放不开了，不如就这么一步步走着看吧。

程稚心的意识从泥沼中挣扎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疼。

明明昨天最大强度的运动也只是去后面小花园里走了两圈而已，可现在她好像除了手指头肚哪儿都觉得疼。

还是那种酸痛，仿佛有无数的蚂蚁从骨头缝里爬一样，骤然袭来的痛痒让她一张口就是痛苦的呻吟声。

幸而这种酸痛只在一开始最甚，慢慢的不知是痛过去了还是适应了，等她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难受了。

“喝点水。”

男人的声音让她的意识两倍速的清醒过来，这才见季宸宁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虽说脸面上还算干净，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人从昨晚一直待在这儿没离开过。

看着男人递过来的温水，程稚心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称得上贤惠的季宸宁，下意识抿了口水，心中不合时宜的泛起来一股甜蜜。

……不不不，应该只是被口中加了蜂蜜的水带的。

季宸宁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人短短时间内的情绪变化，他接回水杯后看了眼时间，才道:“宋豊一会儿送早饭过来，想吃点什么？”

程稚心没有丝毫胃口，可被男人这样殷切的盯着，“没胃口”三个字怎么也出不了口，最后到底是妥协了:“酸汤。”

被那股酸味压着，起码喝起来不会有反胃的感觉。

季宸宁不置可否，发给宋豊之后注意到药剂袋快要空了，熟练地换上另外一个消炎的药，这才又开口:“感觉怎么样？”

许是他动作太熟练，语气太随意，程稚心方才心中生气的那股子怪异一时竟被压下去大半，不自觉便乖乖回了对方的问话:“头有些沉，其他还好。”

“医生来检查过，你身体素质不行高烧难退，还是在医院待到大好了再说。”

这便是回了程稚心昨天一直问的那句“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后者自知理亏，听了这话倒是没有反驳，及至宋豊待了早饭来的时候甚至还被季宸宁以这个理由押着就着一个生煎喝了一碗汤。

病房中充斥着一种名为“温馨”的气氛——当然程稚心只是觉得怪异，毕竟在她短暂的二十年的生命中，生病进医院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了，更别说在医院里的时候还有人陪着照顾。

说起以前，她自小便是从福利院长起来的，那种地方外人看着还好，但其实真被扔进去就会发现，并不比那些流浪儿好多少。

从在福利院长到十八岁她只有孟星河这一个朋友就能看得出来。

她靠在病床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季宸宁正埋头处理公务。医院的茶几沙发对他来说都有些太矮了，近一米九的个子蜷在那处看上去竟有些可怜巴巴。

但饶是这种环境，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气质也挡不住的从他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神情中流露出来。

而这个男人在处理公务的间隙，竟然还能准确的把住时间帮她换药，还时不时提醒她量体温喝温水，也真是……

程稚心觉得自己书读的可能是太少了，一时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个男人。

从小到大，倒也不是没有别人对她好过，但那些人要么是对她有所觊觎，要么是想通过她搭上带她的教授甚至是孟星河，直到遇见季璟然之前，那些对她好的人大都是有目的的。

季宸宁这人，与季璟然也不同。

后者待人好那是不吝于给人看的，他可以将一颗真心托在手上递给你，还笑眯眯的要你一定要收好，你恨不能将自己的心也交付给他。

不像季宸宁。

其实细细想起来，从在季家时他从季疏雨手上将她一条命救下来，之后便一直明里暗里的照顾她。

但是这个男人身上气势太足，就算剖给你一颗真心，也是随手甩过来的，你可能会因为这颗真心有所感动，但比感动更进一步的感受则是——这么潦草就丢过来了，不会是假的吧？

不说别人，就程稚心自己，一直以来对季宸宁的观感都不怎么样，总觉得这人看上去是好好养着她，但可能下一秒就会撕开面上的平安无事，将她生吞活剥了。

但今天不知是高烧将她神经中的戒备熔了还是怎么，程稚心竟然从这男人身上琢磨出了一点别别扭扭的关心。

两人独处时，她心中难得安稳。

这两天过的称得上平静，翌日得了医生“可以出院”的批示时，程稚心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季宸宁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让宋豊将病房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他则带着程稚心去办了出院手续，后直接出了医院。

事情到现在都算平静，如果不是他们在上车之前被人拦了一下的话。

程稚心下意识的顺着面前那只手看向了其主人，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一时茫然。

那男人则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才将这惹人反感的目光落到了她身后人身上:“季总，这是拿这种清粥小菜换换口味？”

季宸宁被他话中的轻佻弄得心情大落，语气也带了寒意:“听说何总正培养何少接班，怎么也有时间来海城玩乐？”

明晃晃的是威胁要去他老爸那儿告状了，何昀越面上一黑，下意识的辩解:“我本就是来海城熟悉事务的……”

“哦——”

对上季宸宁意味深长的目光，何昀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了——季宸宁又不是他爹，他要做什么还用得着跟这人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