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稚心回到病房时，季宸宁刚刚好将批注好的文件给宋豊发过去，余光瞥到女孩进来的身影，他顺口问道:“想吃什么？”

“都可以。”程稚心走到桌子旁，低头将放在一旁的热水壶放回原位。

季宸宁却敏锐地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了点不对劲。这语气太过平静，透着淡淡的疏离，甚至比他从车祸中醒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让人心凉。

他猛然拽住了女孩的手，程稚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拉到了沙发前。

他与她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程稚心注视着他，眼眸没有起半分波澜，踩在衣袖中的指甲却狠狠扎着掌心，告诉自己要冷静，不可以在他面前再低头。

季宸宁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一寸寸地寒凉下来。这副波澜不惊的沉闷模样与方才生动活泼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让他心底生寒，连同着目光也冰冷起来。

裴以川说的没错，她的确不是个会轻易向他靠近的人，恰恰相反，她还会变着法儿地躲着他。

可是，他如果是个只会站在原地等待的人，那么南城便不会有今天的季氏。

从今天起，她后退一步，他便前进一步，她后退两步，他便前进两步，直到她退无可退为止。

垂眸对上人仿佛平静的目光，季宸宁勾了勾唇露出个笑，眼底却毫无温度。

程稚心心底无端涌上了一股恐慌，她终于不能再稳占钓鱼台，挣扎着想要从男人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动，似乎都逃脱不了。

“季宸宁，你放开我。”程稚心冷静下来，抬头看着男人，眼神中带着毫不妥协的执拗。

被点名的人却只垂眸望着自己手里纤细的手腕，这么脆弱，仿佛一捏就会断，一点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他终于松了手劲，程稚心瞬间挣开，看着白皙的手腕上红红的指印，脸上黑了一半。

季宸宁却觉得她生气的脸都比方才那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生动。

程稚心被他看的浑身都不舒服，转身坐在了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我让宋豊今晚送鱼过来，听说红顶家有道酸菜鱼做得很好吃。”只这一瞬，季宸宁所有的情绪仿佛都收敛了起来。

程稚心一言不发，仿佛季宸宁说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似的。

“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过两天打算出院。”

季宸宁慢悠悠地抛出了这个消息，注意到程稚心眼底瞬间起的波澜，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是觉得终于能离开自己了么？

没注意男人眼底的阴沉，程稚心被这个消息砸的猝不及防。

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样日子，但现在他却告诉她这样的日子要被打破了。

平静的心底迅速地沸腾起来，以往压下去的那些小情绪统统涌上了心头。她只知道要远离季宸宁，却忘记了自己明明是可以离开他的。

只要远离了他，心底自然不会再有任何挣扎。

程稚心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机再跟季宸宁提一提这件事。

他们已经不是往日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了，只要好好跟人商量，这人总会同意的吧？

病房中凝滞的气氛被敲门声打破，宋豊提着饭盒走了进来，敏锐的察觉到自家主子情绪不对劲，摆菜说话时更谨慎了些。

“先生，除了那道鱼其他都是那边老板推荐的，您看……”宋豊是季宸宁身边的熟脸，大半个南城的高级场所的主人都认得他，被一所私房菜馆的老板认出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对此季宸宁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刚坐定眼睛便停留在了正摆在他面前的一道菜上，顿了下才扬扬下巴示意:“这是什么？”

宋豊看了一眼，回道:“香薰黑椒牛小排。”

就知道。季宸宁冷笑了一声:“端走。”

宋豊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就突然对这道菜有了意见。这明明是红顶的招牌私房菜，吃过的客人评价都极高，不然也不会被老板推荐过来，这会儿不知怎么就被主子忌讳上了……

但对老板的话向来唯命是从的宋豊自然不会忤逆他的命令，虽然心中疑惑，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是半点都不慢地将这道菜撤了下去。

“这是什么？”季宸宁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了一道盛在小盘子里的菜上。

“海松茸。”

“端走。”

干脆利落的命令弥漫着一股子酸味。

宋豊终于琢磨过来了劲儿，不露痕迹地看了旁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的程稚心一眼，心里顿时门清儿。

上次大小姐过来提到了红顶，虽然很快收了口，但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自然是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事后便派他去红顶打探了一番当时发生的事。

于是，那个中午发生的事便没有任何隐瞒地传到了季宸宁的耳中，包括了当天孟星河和程稚心吃的什么菜喝的什么汤。

虽说顾忌到程小姐的情绪主子后来并没有提这件事，但看到实菜的时候恐怕还是控制不住心底那股子酸气。

宋豊淡定地端着两盘菜退了下去，病房里重新恢复了静默。

方才季宸宁的行为程稚心都看在眼里，这两道菜是她跟孟星河在红顶吃过的，她心里清楚，多少也能猜得到一点季宸宁的心思。

不过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人保持距离，那么对方撤走几道菜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季宸宁一直用余光注意程稚心的神态动作，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神色间也全无半点异样，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吃饭吧。”他身子微微前倾，给人递了一碗饭过去。

程稚心捏着筷子坐在了沙发最边缘，跟季宸宁中间足可以再坐下两个人，男人稍一动便注意到了这一情况，顿时黑了半张脸。

这女人，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要跟他拉开距离。

“过来点。”男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太远了，连菜都吃不到。”

程稚心摇了摇头:“我不用……”她刚说了三个字，剩下的话语便被季宸宁警告的目光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迫不得已，她只能往男人的方向移了一点点过去。

他是会吃人还是怎的？

看着程稚心小心不情愿的模样，季宸宁很想拍着她脑袋问问她答案，但又怕彻底地把人给吓跑了，只能硬忍回去。

程稚心拿着筷子小口小口地扒自己碗里的饭，尽管米饭蒸得香软精英，粒粒分明，但她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吃完立马开溜。

可就这一个晃神的功夫，她就发现自己眼皮子底下多了双筷子，碗里多了块白嫩的鱼肉。

程稚心顺着筷子抬起头看过去，正见男人慢条斯理地收回筷子:“鱼肉含蛋白质，你多吃点。”期间又夹了一块鱼肉到自己碗里细心挑刺，末了又要探过来。

但这次有了防备，程稚心直接端碗半侧着身子转到另一边躲开了，有些局促不安:“你自己吃就行了，我不用。”

之前那块鱼肉已经进了她的碗，她也不好意思再夹回去，但下面季宸宁要再想给她夹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过来。”对于她的躲闪，男人面上显得很是平静，但细看就会发现他眼里的墨色在渐渐地加深，聚集着一丝丝寒气。

这是什么道理，孟星河给她推荐菜她就要，他给她挑鱼刺，工程量大多了，她反倒不要了？

程稚心回头看了他一眼，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不按照他的指令做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但就这么妥协地转过去，她先前下的那番决定岂不是都白搭了。

“我……我自己会吃的。”她犹豫了下，换了一个委婉点的说法。

季宸宁唇边漾开一抹笑，看得程稚心心惊胆战。

“你要是不过来，以后的一日三餐，我就把你抱在腿上，一口一口地喂你吃。”说话间男人放下交叠的双腿，像是真的在给她腾位置似的。

想到那个画面，程稚心的耳根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她清楚季宸宁说到做到的性格，权衡了一番后还是转回了身子，碗也移了过来。

但预想中的鱼肉并没有落在碗里，季宸宁看了她一眼，把筷子上的鱼肉丢在了桌子上。

程稚心神色一僵，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已经凉了，你吃凉的不好。”毕竟之前厌食症让她的胃受了些害，得好好地养起来才行，刚刚那么一番拉锯战鱼肉在空气中晾了太久，估计也凉了。

看着男人说罢又垂着头继续挑鱼刺，程稚心眼神有些复杂。这人有时候有些不讲理的霸道，但大多数时间却能立刻注意到她的情况，心细如发。

“坐过来点。”季宸宁把热腾腾的鱼肉放到她碗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很乐意被我抱着喂饭。”

程稚心神色一僵，默然坐过去了一些。虽然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比最开始已经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