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璟然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疲惫之色，夹杂着一抹悲凉与无奈。

方才只顾着将心里的怒火脱口而出，差点便将季宸宁和程稚心的事和盘托出，若是这层朦胧的纸被戳破，恐怕他们之间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

男人的眼眸中染上一抹忧虑和焦躁，像是一头困于牢笼的野兽，却又无可奈何不得自由。

程稚心在洗手间里将手洗干净后仔细擦干，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在这一方静谧的空间里响起。

她将手机拿出来一看，神情松缓了一刹那，又猛地紧绷起来。

她探头看了看卫生间外面，斜对面病房里间紧紧阖着门，没有一丝动静。她将卫生间的门缓缓地合拢，背抵在上面，接通了电话。

“喂？”

女孩的声音褪去了疲惫，像是一直充斥着欢快的小鸟。

“最近还好吗？这段时间比较忙，一直没去看你。”

男人声音低沉悦耳，如同森林经风吹拂过的沙沙声，惹得程稚心有些焦躁的心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挺好的。”这句话显然是撒谎了，但是季宸宁工作已经很忙了，她不愿意让他还要再分心出来担忧她，“你就安心忙你的工作好了，我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嗯。”隔着一个手机，季宸宁也没有听出来什么不对，又跟心上人聊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男人从电脑上调出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大略地扫了一眼，将明天下午的一场宴会给画上了叉，随后又重新将表发送给了宋豊。

他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心上人，对方能忍受，他可忍受不了。

男人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似乎是在期待明天的来临。

医院清晨醒得最早的往往都是护士，经过上次季璟然提出意见后，小护士已经不再替季璟然这一病房服务，但她偶尔还是会推着车从他们病房面前经过。

这个时间点看见程稚心，她不由吃了一惊:“程小姐，您醒这么早？”

目前才五点，城市尚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整栋楼层静谧而安宁，看不见半点人影。

程稚心勉强笑了笑:“我出去一趟，有点事。”

小护士有些奇怪:“这个时间点出去？会不会太早了？而且天还比较暗，也不太安全。”

“谢谢你的提醒。”程稚心冲着她感激地一笑，随后便拿着一串钥匙匆匆而去，小护士眼尖地看见是一串车钥匙。

她皱了皱眉，作为陪护程稚心每天睡得极晚她是知道的，如今这没休息多久，便又要开车出去，岂不是拿生命当儿戏？疲劳驾驶可不是好玩的。

小护士担心了一个早上，等到看见程稚心的身影风尘仆仆地从电梯那边的走廊过来时，这才松了口气。

“程小姐，你回来啦？”

“嗯。”程稚心唇角噙着笑意，显然有些开心。

“什么事这么高兴？”小护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她手上提拎着的纸袋上。

虽然她不常吃这家店，但闻名整个南城的御南斋却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

作为南城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字号手工制作坊，它的手工甜点极为出名，每天早上都有一大群人早早地等候在那里排队。

“你早上出门去就是为了买御南斋的东西？”小护士有些惊愕不解，跟程稚心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最欣赏的便是这个女孩身上那股无欲无求的气质。什么时候她对口腹之欲这般上心，居然不惜早起前去购买？

“是啊，御南斋的东西不好买呢，没想到还是限量的。”程稚心感慨似地说了句，脸颊直到现在还冻得有些红。

这话明显暴露出了她是第一次买御南斋的东西。既然以前没吃过，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去买这家店的东西？要知道御南斋离这里可是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小护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这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吧？是不是那个季二少要吃？”小护士越想越肯定，“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一大早开一个小时车去买这种东西，也只有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了！”

她忿忿不平，越想越愤怒:“你没日没夜地照顾她，这才休息了多长时间，他就又使唤你去买东西，自己没有……”

她习惯性地想骂一句“自己没有腿啊”，后来又觉得不妥，有人身攻击的嫌疑，便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是他让我买的，只是昨天璟然随口提了一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才早上去排队买来的。”

程稚心冲她笑了笑，眼里并无一丝委屈，看的小护士有些无奈。

两人聊了几句，程稚心给人留下了一些甜点，提拎着东西便朝着病房走去。

她走的时候是静悄悄的，这会儿恐怕季璟然已经醒了。

女孩这般想着，推门进去的时候果然对上了一双阴郁的黑眸。

“我还以为你回季家了呢。”季璟然冷笑一声，目光在程稚心手上的袋子上扫了一下便不再关注。

“我回季家干什么？就算回去也是回我自己的公寓。”程稚心今天早上排到了队，心情极好，即使是对着满身是刺的季璟然也罕见地顶了一句。

季璟然抬抬眼皮，有些漫不经心:“我父母如今对你这么好，我看疏雨跟你关系也不错，连我大哥也对你关心有加，想必你住进季家，他们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这话透着赤裸裸嘲讽，程稚心不想再跟他这般针尖对麦芒下去，笑了笑后便不再回复，只是走上前去，将自己手上的袋子递过去。

季璟然没有伸手去接，他眯眼打量，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抬头看向程稚心，眸子深处有暗黑色彩聚集:“御南斋？”

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这又是哪个朋友给你拿过来的？”

程稚心脸上的笑容一僵，她没有想到即使是她主动示好，季璟然也依旧浑身充满了刺，话里话外都挑着她的骨头。

“不是，这个是我看你昨天似乎跟夫人提起过御南斋，所以今天早上去买的……”程稚心轻声解释道，不敢多说一句重话，生怕男人又生气。

“你早上……去买的？”季璟然盯着她手中的袋子，淡黄色的袋子上印刻着一副做工精美的剪纸图像，一旁上书“御南斋”三字。

他昨天跟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只提及了一次御南斋，不过是问问那家店是否还在，没想到程稚心居然就记住了，还特意回去查了资料，一大清早便赶过去买了一份甜点回来。

男人眼眸中涌动着一抹复杂，他盯着这份甜点，感觉到了喘不上来气的痛苦。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既然转身投了他人怀抱，他宁可程稚心走得干净一些，不要回头，也不要再对他露出一丝温柔。因为那会让他愈发地贪恋这份感情，嫉妒另一个男人。

“滚，拿走，我不想吃！”季璟然双拳紧紧地攥起，他咬紧了牙关，不愿意再看程稚心一眼，他怕自己又再忍不住对她发火，忍不住想要摧毁她对他所有的好，利用她的愧疚将她永远捆绑在身边。

程稚心微微怔愣，不明白为什么季璟然又突然脸色大变。

她明明已经在努力地照顾他的情绪，努力地让自己尽量不去触碰他的痛处，可为什么他还是这么排斥她？

明明前几天都还好好的，明明他刚醒的时候，她喜极而泣，他还在轻声安慰她，依旧是那个温和、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

怎么转眼间，他们之间就剑拔弩张？

尽管心里充满了难过，但程稚心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默默地收回了手，将袋子放在了桌子上:“你自己想吃就拿一些。”

说完她转身就走，然而还没有到门口，身后便传来“哗啦”一声。

她微微低头，脚边是一片摔断了一半的桃酥。

程稚心只觉心都在颤抖，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咬着唇微微低头，刻意地不让季璟然发现自己的狼狈的一面。

在季璟然看来，她此刻正着头，沉默地看着滚得满地都是的甜点，他冷淡着脸道:“不要觉得你对我很了解，我说了我很爱吃御南斋的东西么？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程稚心慢慢地蹲下身去，捡起已经空荡荡的袋子，将地上滚的甜点慢慢地、一颗一颗地拾掇进去。

季璟然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像只蚂蚁一般慢慢地移动，心里的郁结不但没有得到半点爽快，反而更加地憋闷，几欲令他想要大吼发疯。

“你好好休息。”最终程稚心捡起了所有的甜点，提着袋子便走出了门口，打算将这份甜点远远地扔进垃圾桶中。

扔在病房里的话，被季璟然起来再看见，恐怕又会心情不好了。

纸袋落到垃圾桶中发出一声闷响，程稚心深吸口气，一转头才发现小护士站在不远处，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程小姐，你一大早上花费那么多工夫买来的，干嘛扔掉呀？”小护士有些不解，她看着程稚心将那袋东西扔进垃圾桶，但没有来得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