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黎有些出神。他发现沈星暮的鼻梁平顺而坚挺,两唇宽厚而温润,给人一种温和可亲,值得信赖的感觉。可是沈星暮的额头粗糙而阴翳,两睫细密而阴柔,英气逼人,使人不敢直视。
仿佛他的面容同时融入了阳光与阴暗,使他成为世上最复杂、最不可琢磨的人。
叶黎心里叹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决定太过仓促,根本就未曾认真思考。沈星暮这种性格冷傲,却又腰缠万贯的贵族少爷,真的愿意与他这种一无是处的平民合作?
叶黎暗中留了一个心眼,对沈星暮有了警惕与防备。
叶黎忍着倦意,一鼓作气把车子驶入赫城。他刚到赫城地界,心中就有了诡异的感应,已知道他要找的心灵纯白之人身在何方。
叶黎凝声道:“沈星暮,你帮忙搜一下地图导航,我们去一个叫紫虹的小镇。”
沈星暮问:“你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叶黎点头道:“可能和我的眼睛有关。”
沈星暮查看地图导航,接着淡淡说道:“出了匝道前行几公里就有加油站,我们先去加油。”
叶黎点头赞成。
待车子加好油,沈星暮直接坐上驾驶座,仿佛温柔地说道:“你开了七个小时车,也该累了。”
叶黎并不反感沈星暮的举动。他的确又饿又累,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睡上一觉。
叶黎在车子里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暮色降临,车子已经驶入霓虹璀璨的闹市。
叶黎看了手机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过,便问:“我们要连夜赶路吗?”
沈星暮没有回答。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停车位,接着面无表情下车。
叶黎只好跟着下车。
沈星暮在就近的酒店开好房,转身就往外走。
叶黎问:“你去哪里?”
沈星暮道:“我帮你点了餐,你回房等着,吃饱了就早点睡,我们明早去港口。”
叶黎惊讶道:“我们去港口干什么?”
沈星暮道:“看日出。”
叶黎苦笑道:“我们不是来观光的。”
沈星暮道:“我知道。”
叶黎还想说话,但沈星暮已经往外走了。他的背影宽松而高大,像一个巨人。
叶黎在车上睡过,回房吃过饭却没有困意。他躺在床上发呆,每当他夜不能寐时,便不由自主想到何思语。他的心宛如刀搅一般疼痛。
这世上最能使男人心痛的生物,也只有女人。
叶黎想念何思语的音容,但他不敢翻看手机相册。他知道,他看到的任何与何思语有关的东西,都会在短短几秒钟内烟消云散。
他把何思语的手机相片视若珍宝。讽刺的是,身为手机主人的他,却没办法看它哪怕一眼。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很快到了凌晨。
今晚的夜色非常好,漫天繁星与一地霓虹交相辉映,仿佛赫城变成了永恒明亮的不夜之城。
叶黎盯着帘外的景色,每一束光亮都像何思语的眼睛。
他渐渐意识到,他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他和何思语的恋爱乃至婚姻,处处透着端倪,但一切又好像顺理成章。
这种诡异的不协调感,使他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测,便是他遗忘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很快的,他发现更重要的事。
已经过了凌晨,沈星暮却没回来。万一他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叶黎的背脊泛出凉意。如若沈星暮不回来,身无分文的叶黎会变成异乡的流浪汉。
叶黎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凌晨一点左右,沈星暮回来了,他带着一身酒气与女人的脂粉味,似乎他是出去喝花酒了。
叶黎别过头去假装睡着了。
很快的,叶黎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她说:“星暮,你不要老是喝酒,我会担心你的。”
沈星暮冷声道:“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女人道:“我只是关心你。”
沈星暮道:“我去找女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关心我?”
叶黎听到沈星暮倒下的声音,也听到轻微的、女人的抽泣声。
叶黎反应过来,房间里并没有女人。刚才沈星暮是和某个女人语音或视频通话,只不过他的手机性能好,通过电磁信号传递过来的声音居然和真人面对面说话的声音差不多。
万籁俱寂时,叶黎被沈星暮的鼾声吵醒过一次。他迷迷糊糊看到沈星暮甩到枕边的手机。手机屏幕还亮着,沈星暮和那个女人的视频通话没有挂断,屏幕很暗,只能看到一只纤细手指的轮廓。似乎视频另一边的女人捧着手机睡着了。
叶黎大概能猜到,和沈星暮通话的女人是夏恬。只不过这两人有什么故事,就不得而知了。
赫城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港口城市,它靠近蓝海,海上航线直通西方各个发达国家。两岸的文化交流与经济贸易,直接带动整个城市的发展,使它展现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致。
赫城的渡海港口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景区,千帆跨海的浩瀚景色与绚烂夺目的海上日出均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只不过沿海城市本身伴随灾害。雨季的洪涝与蓝海中心的热带气旋都容易对赫城造成破坏性打击。
叶黎和沈星暮抵达港口时,天色昏暗,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
港口已是人山人海,大多是外地慕名而来的旅人。
沈星暮找了一个较好的位子,扶着栏杆,戴上耳机看手机。
叶黎斜斜地看过去,果然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女人,正是夏恬。
夏恬是赫城相当有名的女性歌手,甚至影视圈也有她的影子。她每次出镜均是明眸皓齿,靓丽夺目。
媒体中曾闹出不少关于她和沈星暮的绯闻,他们都没有出面澄清。
正是他们的沉默,使得歌迷与影迷疯狂。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人。只不过从去年开始,夏恬患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她完全销声匿迹,连沈星暮也很少再出现在电视荧幕上。
夏恬的脸很白,手也很白,均是病态的白,显然她得病的传闻是真的。只不过这种病态的白反而将她的美丽推向一个缥缈的高峰。
叶黎心中叹息,他已经猜到沈星暮的愿望就是治好夏恬。
寂静的海面终于有了火红的光亮,日出时刻到了。
叶黎看到海天一线的旭日,以及红艳日光下的海鸥剪影。他的脑中忽然浮出一副奇怪的画面,绒白美丽的海鸥被冷箭射穿,全身透血坠落大海。
叶黎使劲咬了咬舌头,强烈的疼痛感使他清醒过来。
初阳似火,海鸥便在火光中鸣叫飞翔。
这的确是一副非常美妙的画卷。
日出已经结束,沈星暮和夏恬还在视频通话,叶黎能看到手机屏幕里,夏恬的温柔笑容。他不忍心打扰这两人的通话,便背靠栏杆静等。
万千旅人如潮水般退去。
混乱的人流中,一个女孩被人撞倒,紧接着后面又有人向前踩过,女孩迟迟站不起来。
电视中播放过人群中的踩踏事件。一个人跌到,便可能绊倒更多人,人山踩踏,人体堆砌,最下方的人便有可能被压死。
叶黎不迟疑,连忙往人堆里挤,并且及时伸手把跌到的女孩拉起来。
他的手抓到她的一瞬,他的脑中又有奇怪的画面闪过。之前的海鸥变成了人,一个女孩被冷箭射穿了胸膛,正倒在血泊中等待死亡。
叶黎定睛看向女孩。她相貌清秀,皮肤略黑,穿着尤为土气,尤其是她脖子上戴的兽牙吊坠,仿佛把她变成深山老林中的野人。
女孩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落落大方道:“谢谢你,大叔。”
叶黎皱眉道:“我并不比你大多少。”
女孩便甜笑道:“谢谢你,大哥。”
叶黎见女孩要走,连忙叫住她,凝声问:“美女,我能问你的名字吗?”
女孩不以为意道:“我叫林海鸥。”
——海鸥?
叶黎忍不住问:“在海上飞的海鸥?”
林海鸥点头道:“是的。”
叶黎立刻想到海鸥含血坠海的画面,心中有了强烈的悸动,连忙道:“林海鸥,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事想和你说,我们能坐下来聊一会吗?”
林海鸥脸上的笑容敛去,有了警惕之色。她蹙眉道:“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叶黎无比肯定,他看到的那些画面一定与恶念空间有关,这应该是一类玄奇的预见能力。他预见到林海鸥的死亡,却不知道如何与她讲述。
他皱着眉努力组织语言,却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星暮走过来淡淡说道:“走吧,我们可以去紫虹镇了。”
林海鸥惊讶道:“你们也要去紫虹镇吗?”
叶黎刚点头,沈星暮便皱眉道:“这个女人是谁?”
叶黎能感觉到沈星暮的不满,但他仍是硬着头皮道:“我现在有些说不清楚。总之,林海鸥,如果你也要去紫虹镇,我们可以顺路载你过去。”
港口离紫虹镇有好几十公里远,乘坐汽车需换成两三次,的确不如小车方便。
但林海鸥没有点头。她非常淡定地说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现在不着急去紫虹镇。”
她说完转身就走。
叶黎想挽留,但被沈星暮制止。
林海鸥走远之后,叶黎皱着眉把他之前看到的画面都说了出来。
沈星暮思忖片刻,点头道:“你的这个能力明显与收集善念之花有关。”
叶黎道:“我也这么想。虽然我能感觉到,林海鸥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我知道她一定与善念之花有关。我们刚才不该放她走。”
沈星暮不以为意道:“你不放她走又能怎样?她不愿上我们的车,莫非你能强迫她?”
叶黎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星暮冷淡道:“你是什么意思都无所谓。林海鸥明显在说谎,她不是不去紫虹镇,而是害怕我们两个怀有恶意,不敢上我们的车。我们现在驾车去紫虹镇,很快就能再见到她。”
叶黎问:“我们两个能有什么恶意?”
沈星暮冷笑道:“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敢上两个陌生男人的车吗?”
叶黎说不出话。
沈星暮沉声道:“这个林海鸥绝对是我们寻找善念之花的突破口。之后你再见到她,想办法多和她接触,说不定能在她身上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叶黎点点头,忽然问:“你呢?”
沈星暮问:“我什么?”
叶黎问:“你有没有看到奇怪的画面?”
沈星暮摇头道:“我只能帮你感知心灵纯白之人所在的城市,并不具备其他能力。”
叶黎问:“你的能力也是恶念空间赋予的?”
沈星暮道:“是的。”
叶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不是很相信沈星暮的话,他总感觉沈星暮隐瞒了很重要的信息。只可惜他并没有窥探人心的能力,不然他一定把沈星暮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叶黎再次坐上驾驶座,他载着沈星暮赶往紫虹镇。
赫城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城市,但城市的光无法照亮落后的小镇与村落。任何城市都存在贫困的一面,赫城也不例外。
相比于城区的歌舞升平,紫虹镇只有一个较为漂亮的名字。这里交通不便,人烟荒凉,土地贫瘠,木房稀疏,绳床瓦灶,居民往往是家徒四壁,捉襟见肘。
叶黎曾经历过贫穷时代,他们家最穷的时候,甚至只能靠左邻右舍的慷慨接济才能勉强生存。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黄肌瘦、分明长期食不果腹的居民居然呈现一派祥和。
他们的脸上总有温和而满足的笑。仿佛他们眼中的幸福仅仅是一亩地与一碗饭。
在这样贫穷的镇子里,能出现一辆小车便是莫大的新闻。
叶黎和沈星暮衣冠楚楚走在土石泥泞的小道上,四周居民均肃然起敬,甚至有人提着浑圆的鸡蛋与带着麦香的煎饼上前慰问。
他们居然把叶黎和沈星暮误认为县里派来勘察民情的领导。
叶黎哭笑不得,只好悉心解释道:“老乡,我们不是县里派来的领导,只不过是来农村体验生活的普通人。”
叶黎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但仍浇不灭当地居民的热情。
他们邀请两人去破破烂烂的木房里吃饭。
叶黎急着找人,不想去。但沈星暮非常和蔼地点了头。
皮肤黝黑的大婶在灶台前忙碌,叶黎和沈星暮便坐在粗糙的木桌前闲聊。
叶黎小声道:“沈星暮,我们是来找人的。”
沈星暮道:“我知道。”
叶黎问:“那你拉着我来这里干什么?”
沈星暮淡淡道:“虽然紫虹镇是一个小地方,但要凭我们两个在镇上找一个人并不容易。紫虹镇很穷、很落后,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必然成为镇上的名人。”
叶黎明白过来,连忙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只需要向这里的居民打听,很容易问出与林海鸥有关的信息?”
沈星暮道:“这的确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只不过我还在担心另一件事。”
叶黎问:“什么事?”
沈星暮道:“这里的居民热情过头,显得太过诡异。”
叶黎惊讶道:“莫非你怀疑他们包藏祸心?”
沈星暮冷笑道:“穷人仇富并不是奇怪的事情。待会你别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我问完话就走。”
叶黎莫衷一是。
大婶端来一盘馒头和一盘煎饼,笑容可掬地坐到桌前。
大婶道:“你们远道而来,千万不要客气,敞开心吃。”
沈星暮笑而不语,叶黎却抓起馒头,一边道谢一边往嘴里塞。他觉得沈星暮把人心看得太过险恶,想亲身尝试到底谁对谁错。
沈星暮面无表情地看了叶黎一眼,接着微笑道:“大婶,我想和你聊聊。”
大婶问:“你想聊什么?”
沈星暮道:“我想问一个人。林海鸥,你认识吗?”
大婶点头道:“你说海鸥啊,我当然认识。她是溪隐村老林家的闺女。老林也是一个文化人,只可惜他的时运不好,年轻时没能实现抱负,现在只能在我们这小地方教书。幸好他闺女有出息,不仅考上了县城的高中,现在还要去城里读大学。”
沈星暮问:“林海鸥现在人在哪里?”
大婶道:“海鸥肯定在城里啊。哦,对了,眼看着快过年了,她这几天肯定会回来。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沈星暮站起身,从衣服兜里摸出几张一百元纸币放到桌子上,微笑着道谢:“大婶,谢谢你。”
大婶伸手抓过钱,人却往门口走,直接把路封死。
沈星暮皱眉道:“大婶,你这是干什么?”
大婶厉声道:“海鸥可是我们镇的希望,你没说清楚找她干什么,我就不能让你走!”
她说话时,门外忽然走来好几个精壮的大汉。
沈星暮只是很淡定地冷笑,仿佛他早就猜到眼下的局面。
瞧着剑拔弩张的局势,叶黎忽然被嘴里的馒头噎住。他使劲咽下喉咙里的馒头,连忙赔笑道:“大婶,我们没有恶意。这位是林海鸥的同学,他只是心仪她,想见她,并没有其他用意。”
他说话时指着沈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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