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卧房里,沈星暮盘膝端坐在地上。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同样不哭不笑,不说不动。他像一尊腐朽的雕像,就这样静静坐在夏恬的面前。
他在看她,要将她的脸,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温柔,她的顽皮,全都印刻在脑海里。
他一坐就是两天两夜。
第一天,没有任何人打扰他和她。
第二天清晨,夏秦来了,钱漫欣也来了。或许是钱漫欣不能适应这种无声的压抑气氛,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
夏秦则是和沈星暮一样,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神色飘忽,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夏恬曾经的佣人朱雨来了。她看到夏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得多的模样,潸然落泪。
夏恬曾经的司机余陵来了。他站在门口,同样是喉咙滚动,久久不语。
夏恬现在的保镖周泳航也来了。他的双拳捏得像石头一样硬。他本身也是像石头一样顽强的男人,但他依旧红了眼眶。
似乎任何和夏秦有过交集的人,都记住了她的温柔、善良、活泼、恬静。
她果然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
该来的人,并非全都来了。叶黎和徐小娟都没来,因为沈星暮没联系他们,他们便不知道夏恬现在的状况。
而不该来的人,却又来了。
依旧是那一袭由紫色和粉色混合而成的绀桔梗色连衣长裙,童遥衣袂飘飘出现,宛如绝代幽人,安静站在门外。
沈星暮不记得自己对童遥说过夏恬的事情。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童遥也没做任何解释。她在门外看了一会,便一声不吭,安静离去。
到第三天清晨,卧房里只剩夏恬,沈星暮,夏秦三个人。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均在第一缕阳光穿破窗户的那一刻起身,尔后关好门窗,沉默离去。
两人顺二楼回廊走动,在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夏秦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原本显得狰狞的刀疤脸,略微扭曲之后,变成了形容的悲恸。
他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则捏紧拳,一拳便将楼梯护栏打碎一角。
他低吼,尔后像是质问自己一般颤声说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看向沈星暮,红着眼,状若癫狂,歇斯底里地问道:“沈星暮!你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为什么你连你的女人都照顾不好!?”
沈星暮安静看着夏秦发狂,待到他的神色稍稍冷静一点,才淡淡说道:“我也想问你,五月八日,你和夏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夏恬的病症的确有恶化的迹象,但绝对没有这么严重。她为什么忽然就一病不起了?”
夏秦沉默。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冷着脸说道:“你该庆幸你是夏恬的哥哥。如果夏恬是因其他人变成这样,无论她是否心甘情愿,我都不会让那个人好过。”
夏秦咬着牙,双拳紧捏,却不说话。
沈星暮顺楼梯向下走,途中将食指伸进嘴里,咬破指肚,任由鲜血滴落。
他走到别墅外,用自己的血慢慢刻画的符文。
随着对“念”的理解加深,沈星暮也逐渐懂得使用符文回路的方式,构建一些简易的咒术或阵法。
他要利用“念”的力量将这栋别墅完全封锁起来。在他找到第三朵善念之花以前,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别想去打扰夏恬。
而他在墙壁上刻画符文时,夏秦正好从别墅里出来。
他看到血色的纹路,便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抓住沈星暮的手,语无伦次问道:“沈星暮,你在画什么?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恬恬?”
沈星暮看着他,轻轻点头,片刻后又轻轻摇头。
沈星暮把善恶游戏与善念之花的事情都告诉了夏秦。现在唯一能救夏恬的办法,便是三朵善念之花。
夏秦激动道:“既然你知道办法,怎么还不去找那什么善念之花啊?”
沈星暮涩声道:“我也想去找,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下一场善恶游戏什么时候开始。”
夏秦渐渐冷静下来。他安静点上香烟,狠狠吸上一口,尔后沉声道:“恬恬一直不放心我,想看着我成家。这一次,浅裳真的答应嫁给我了,可惜恬恬却没机会看到。总之,无论如何,在寻找善念之花的事情上,你若需要我的帮助,可以随时联系我。”
沈星暮皱眉道:“肖浅裳要嫁给你了?”
夏秦道:“就在一个星期前,浅裳答应嫁给我了。虽然视频和本人存在不小区别,但透过手机屏幕,我依旧能看出来,这一次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那个‘他’了。”
沈星暮问:“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夏秦道:“现在是七月中旬,我们下个月月初订婚,八月底的样子成婚。可能具体时间还得翻一下黄历。”
沈星暮一边刻画符文,一边思忖。片刻后,他沉着脸问道:“你知不知道肖浅裳为什么忽然就答应嫁给你了?”
夏秦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都想不明白的蠢猪?两个月前,肖寒承因与唐静舒合作对付游万金,结果惨死在弭城的黄金乡。虽然没人知道谁才是杀死肖寒承的真正凶手,但毫无疑问的是,唐静舒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因此肖梦兮向唐静舒下了战帖。一个月前,肖梦兮带了几千万现金去绪城的地下赌场赌钱。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把赌场的作弊手法全都翻了出来。什么灌铅骰子,透视扑克,电子监视等等。而她这么做,无疑是砸唐静舒的场子。虽然我对唐静舒的了解不多,但她作为一个女人,能取代游万金的位置,足可证明她的不凡之处。所以后来肖梦兮无故病倒,瘫痪在床,变成了废人,这件事也一定与唐静舒有关。肖元的大儿子因唐静舒而死,二女儿因唐静舒而残废,而现在唐静舒还能在绪城只手遮天,作威作福,就证明肖元也拿她没什么办法。所以浅裳忽然答应嫁给我,和这件事有不小的关系。肖家想借用我们枪神社的力量,去对付唐静舒以及赌王盟。”
沈星暮淡淡说道:“既然你知道肖元的意图,为什么还决定娶肖浅裳?”
夏秦道:“原因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肖家那一摊子事情,只不过是促成这场婚礼的客观原因。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一点,就是浅裳的眼中有没有我。”
沈星暮问:“所以你认为她的眼中有你?”
夏秦抬手抚了抚脸上的伤疤,自信道:“是的。”
沈星暮没再说话,而是专心刻画符文咒术。这是一道相当晦涩复杂的符文,纹路与回路都是沈星暮自己摸索出来的,在符文中注入足够的“念”之后,便能起到很强的屏蔽效果与阻隔作用。
当沈星暮将符文完成,原本高大且清晰可见的别墅,像是无故消失了一样,牛奶白的栅栏里,只剩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
沈星暮做完这件事,随口说道:“以后你想见夏恬的话,可以和我说。至于你和肖浅裳的婚礼,记得给我一张请帖,到时候我会到场。”
沈星暮说完这句话,便径直向车库里走。
夏秦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沉声喊道:“沈星暮!”
沈星暮止步,却不回头。
夏秦道:“我经常听见恬恬说你,她说是你的话,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所以在救恬恬这件事上,你也一定做得到?”
沈星暮郑重道:“我做得到!”
夏秦没再说话。男人之间的对话,有的时候只需要简单的一问一答,不需要过多的追问,过多的刨根问底。
因为这世上有一种男人,他总能把自己说过的话变成现实,无论这个过程怎样坎坷曲折。
而在这一点上,夏秦和沈星暮无比相似。
沈星暮在驾车前往蛰城市区的路上,接到了高哲羽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高哲羽直接扼住重点,一针见血说道:“沈星夜和赵慧妤有行动了。他们在暗中收购沈氏集团的股份。许多小股东的股份都转移到了他们手上,现在连沈董的股份也转让了一部分出去。这样长此以往下去,沈氏集团的控制权会逐渐落到沈星夜和赵慧妤手中。”
沈星暮问:“老爷子有什么反应吗?”
高哲羽道:“沈董还是老样子,对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甚至一连好多天也不来公司。不过最近沈董好像和王氏路桥的董事长王睿走得比较近,两人经常单独见面。”
沈星暮皱眉道:“王睿?他不是赵天相的同学吗?”
高哲羽道:“王睿和赵天相的确曾是大学同学,只不过他们并没有交情。”
沈星暮道:“他们有没有交情,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段时间,你不用再忙里忙外操心集团内部的事情,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既然老爷子都不着急,我们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高哲羽忧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近期集团内部实在太过混乱,几乎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沈星暮淡淡说道:“这只是在你看来不可控制,说不定所有事情都在老爷子的意料之中。”
沈星暮回了家,家里的陈设一如往昔,温馨而熟悉,只不过夏恬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在房子里走动,夏恬的许多物品都还好好地陈放在家里。
他沉默片刻,尔后倒在床上,头靠夏恬的枕头,安静睡了过去。
沈星暮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他醒来的时候,一个苍老的身影就安静坐在床铺边上。
沈星暮蓦然惊住,因为坐在他身边、守着他睡觉的人正是沈临渊。
他不知道沈临渊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沈星暮坐起身子,轻唤道:“父亲?”
沈临渊的背影轻轻动了一下,尔后缓缓转过身来。
沈星暮能看到,沈临渊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宛如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而且他的眼中藏着深深的疲惫,仿佛早已厌倦尘世的纷扰。
沈临渊看到沈星暮,脸上的皱纹稍稍松开一些,露出慈祥的笑容,温和道:“星暮,你醒了?”
沈星暮问:“父亲,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临渊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星暮点头。
沈临渊问:“如果我把沈氏集团交给星夜,你心中会不会不服?”
沈星暮皱眉道:“你明知道我对沈氏集团的继承权没有任何兴趣,为什么还问我这个问题?”
沈临渊道:“无论怎么说,你的能力在星夜之上,而且你是哥哥。如果我要退隐,卸下肩上的担子,那最该接手沈氏集团的人是你。”
沈星暮面无表情道:“可是你却不知道,我情愿沈氏集团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我真希望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金钱,没有权力,没有纷争,也没有仇杀,一家四口,平平淡淡,长长久久。我至今犹记,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母亲毅然决然的身影,以及她最后病倒在床上,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牵挂着你。”
沈临渊的神色变得飘忽而痛苦。他没有做任何解释或反驳,而是再次问道:“所以你不介意我把沈氏集团交给星夜?”
沈星暮道:“这是你们父子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沈临渊道:“夏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沈星暮的眼睛一黯,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临渊道:“你上次问我知不知道恶念空间,我没回答你。”
沈星暮猛地一惊,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临渊道:“孩子,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就如同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沈家大势已去,沈氏集团将落入赵天相手中。却没人知道,赵天相也好,柯爱明也好,抑或是赵慧妤,董皓等等觊觎沈氏集团的人,在我眼中都只不过是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所以你看到的、茜茜在火焰中挣扎、乃至最后郁郁而终的画面,也未必是真的。”
沈星暮立刻想到了杜贞,毫不犹豫询问道:“父亲,你告诉我,杜贞是不是我的母亲?”
沈临渊慈祥地笑道:“孩子,你心中已经答案了,何必再问我?”
——是的,我心中的确有答案了。可是世上的许多答案,却不如过程来的重要。
沈星暮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因为沈临渊张手抚住了他的头。宛如时光倒退二十年,沈星暮还是半大不小的娃娃,沈临渊也正当壮年。父亲的手,儿子的头,两者接触,便是言语无法表达的、爱的传递。
沈临渊温和说道:“孩子,等沈氏集团这场风波结束,星夜坐稳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之后,我就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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