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亚州与俄勒冈州之间耸立着雄伟的山脉,祁睿放下望远镜,用肉眼也能看到在冬日细雨中影影绰绰的山峰。雨云甚至只是从山峰半腰飘过,更显出山脉的巍峨。
终于到了么?祁睿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释然感觉。仅仅是肉眼观察和望远镜观察,再向前已经进入不适宜摩托化部队行进的地域。当然,如果仔细寻找,大概也能找到一些让卡车通过的崎岖小道。祁睿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那已经不是摩托化步兵的工作,而是工程兵的专业领域。
从车顶的观察窗口里收回身体,祁睿重新回到了车厢里面。立刻有其他战士接替了祁睿的位置。作为整个车队的第一辆车,除了开路之外还承担着观察在内的重任。团政委在第一辆车上坚守岗位,部队的士气也得到了不小的振奋。即便每一班都要外面风吹雨打半个小时,大家也没有丝毫懈怠的意思。
“政委,要开到什么位置?”祁睿刚坐下,驾驶室里的班长就通过驾驶室与车厢之间的窗户问祁睿。
祁睿从窗户里面探出身,半趴在驾驶室里面指着前方,“开到那个小坡上停下。今天不用非得开到山脚下。”
“到了之后就扎营么?”班长继续问。
“到了之后咱们就下去侦察一下地形。”祁睿也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就在那里扎营。老实说这么一个鬼天气里头,野地根本就不适合扎营。祁睿最初也知道卡车是可以当作移动帐篷的,可也就仅仅是知道而已。在亚洲操演的时候是夏天,车厢里面闷热,倒是在野地里立起帐篷更适合休息。然而冬日行军几天之后,祁睿就理解了摩托化步兵的巨大优势,在野地的风雨里扎营,就算是有防水的帐篷也顶不住啊。卡车天然就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每辆卡车上强行备两个拖把,这是韦泽的命令。现在祁睿完全理解了老爹韦泽的心思到底能细到何种地步。
“那帮骑兵现在也老实了。”班长忍不住嘲笑着。最初几天里面,骑兵们其意风发的要和摩托化步兵一别苗头,他们纵马跑在卡车车队前面,展现着骑兵的机动性。而五天之后,骑兵们就老老实实跟在卡车后面,没有命令根本不会主动上前。
“不要这样说骑兵的同志,咱们在外头冻一天,只怕还不如人家呢。”祁睿不仅语气里面没有丝毫的嘲讽,内心也真的想给骑兵做些解释。
“政委,不是我想说他们。他们一开始说那些大话干什么。是他们自讨没趣么!”很明显,骑兵之前的嚣张带给班长的不快还没有消退呢。
祁睿拍了拍班长的肩头,“咱们都是战友,还是要互相关心。骑兵一路上风吹雨打,也真的不容易。什么事情都有个发展过程,咱们自己一开始就这么有信心么?”
“政委,也就是你这么关心那些鸟人。”班长忍不住叹道。
“咱说真的,前面有马队,你是不是会放心很多?”祁睿问班长。
班长不吭声了。军事常识里面,在敌境大举进发的先头部队最容易遭到敌人袭击。卡车体积庞大,加上车棚之后更是庞然大物。作为开在最前列的卡车,班长甚至不用进行理性的分析,只靠军人的直觉就能感到其中的危险。若不是一直在车上的团政委让班长觉得有了主心骨,他紧张的情绪早就爆表了。
看着空荡荡前方,班长只是稍微想象一下有骑兵在更远方探路,自然而然就生出一种安全感。不过现实很快让这种安全的幻想发生反弹,本该出现在前方的骑兵们踪影不见,怒火更是在班长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
“没本事就别拉硬屎!原先他们叫唤的那么欢做什么!”班长嘟囔着。
祁睿一点都不想引发部队内部的冲突。本想劝说班长消消气,没想到班长的怒气反倒被激起。祁睿心里面感觉非常遗憾,这真不是他的本意。政委作为部队里头的第一号人物,不仅要解决部队的军事问题。例如没人心甘情愿的在第一辆最危险的车上,祁睿就要带头坚守第一辆车。光复党的党员有义务以身作则,在拿出更有效解决办法之前,政委就得带头上。这是韦泽立下的规矩。政委们能拥有凌驾军事长官的地位,靠的就是政委们这种表现,靠的是政委们的付出乃至牺牲换来的。
如果仅此而已,只要不怕死的就能胜任政委的职务。而现实中绝非如此。政委们的地位靠的是能解决思想问题,让整支部队拥有更科学的态度,让整支军队拥有更强的主观能动性。这就是设立政治专业的根本理由。
祁睿来北美之前和父亲韦泽谈起过这个问题,韦泽的说法并不复杂,“一名政委不是一个靠嘴就能创造世界的人。政委为何能成为军中的第一人,而不是实际指挥战斗的军事长官能够成为军中第一人。就是因为政委可以让部队的同志理解道理。政委本人固然拥有极大决断权,但是政委本人不该是个铁面无私的判断者,而该是一个能够引领大家通向更符合唯物主义辩证法思路的引领者。”
这说法让祁睿感觉非常迷惑,不过一实践。祁睿就发现这里头的道道了。他当然可以用“对和错”来判断班长或者骑兵部队的行动,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从事实上看却未必如此。
骑兵们的嚣张的确令人厌恶,可骑兵们也为自己的嚣张付出了代价。老爹韦泽说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更直白的讲,那就是“一码归一码”。即便是骑兵们的确嚣张过,与他们在冬雨里面行军又有什么关系?
即便有雨披,在冬雨天气里头整日行军也少不了抗风挨冻。想让人和马匹维持体温,就需要消耗巨大的体能,即便骑兵不嚣张,他们已经在面对非常严酷的考验。嚣张的结果不过是让骑兵多跑些单纯炫耀性质的路程,这么一段路程和骑兵们必须完成的路程一比其实比例微乎其微。
更重要的是带来的实际结果,嚣张带来的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任意挥霍力量带来的是百上加斤的效果,可这百上加斤也往往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即便骑兵不嚣张,他们在当下的局面里头也是跑不过摩托化步兵的。
祁睿此时完全理解了这些道理,可这是祁睿的事情,而不是班长的事情。“嚣张”是能够带来可怕后果的玩意。这班长的心中,骑兵之前的所有功绩都被一并抹杀,引发班长强烈厌恶情绪的只是骑兵那非常短暂的嚣张而已。这情绪又和班长的紧张混合在一起。骑兵的疲惫是真实的,班长因为恐惧和紧张带来的不稳定情绪同样真实。之所以班长对骑兵的嚣张念念不忘,就是因为班长自己也很期待有人能站在更靠前的危险位置上。这个问题解决不了,班长的心情就不会好起来。
想到这里,祁睿只能叹口气。“咱们不容易,骑兵其实也不容易。为了打赢战争,大家都坚持一下。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吧速度放慢一点,让骑兵们在这雨天也能少走些路,这样也能在前面放些哨探。一天跑80几里这种烂路,让骑兵再跑在咱们前头,他们真的跟不上。”
这话不牵扯谁对谁错,更是提出了解决办法,班长听了之后连连点头。班长也不是真的和骑兵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此时心理压力太大。听到骑兵们有可能出现在自己前头,班长也没有去说什么狠话。上了战场之后一个闪失就非死即伤,骑兵在前头探路,自然要面对死亡的威胁。作为充分感受到死亡压力的人,班长也说不出“骑兵就是该去死”之类的混帐话。
“政委,你……还是挺照顾大家的。”班长终于找了一句说辞。
一提起“照顾”二字,祁睿心里面就感觉到心里面隐隐作痛。他忘不了楚雪带着一种有些装作坚强的语气说出“你放心,我一定能照顾好自己”时候感受到的巨大痛楚。有了这种触及灵魂的反思,祁睿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会照顾别人的人。
现在没想到突然被部下称为“挺照顾大家”,祁睿只能苦笑一下。
当天下午暂时停顿的时候,祁睿就到后面和团长马晓明商量,然后一起去找了骑兵部队。连续行军12天,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冬雨里连续行军,骑兵们已经老老实实跟在摩托化部队背后。马匹的娇嫩程度远超汽车,它们在风雨中行军时也会生病,甚至比人类更容易生病。
一接到停步的命令,骑兵们不能先管自己的疲惫,而要按照规定照顾马匹。从随行的卡车上卸下装备迅速给马匹搭建能够遮风挡雨的简易马圈,给马匹擦干身上的雨水,检查马匹的蹄铁,观察马粪,准备饲料和温水。一众骑兵们快速忙活着。
骑兵营长吴朝阳听完了祁睿的建议之后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好一阵后才答道:“政委,若是让骑兵在前面探路,不降低速度的话,两天三天还行。可过了这两三天,无论如何都得休息。”
听了这个回答,祁睿松了口气。他认真的对吴朝阳说道:“我知道同志们在这样的天气里面行军很辛苦,马匹也快到极限。所以你放心,我们大概只走两天。而且你上次说用卡车运送马匹。要么这样。我们现在就把一部分探路部队的马匹运到最前面。明天出发前,先用卡车把马匹再往前运送一定距离,大部队等骑兵下车出发之后再出发。这样的话,骑兵就不用跑那么快。可以比较从容的前进。你觉得怎么样?”
见到祁睿没有嘲笑骑兵,而是拿出一个可以说相当体贴的策略。吴朝阳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把骑兵分批放下,保证部队在整条线上不中断。万一距离太远被敌人抽个空子可就糟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祁睿在回答的时候非常注意不要给吴朝阳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团长马晓明没说什么,他只是在稍稍愣了一下之后深深看了祁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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