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琦笑道:“满琦又岂是那不明事理之人,公子且去处理事务便是,我自会耐心等待。”
陆天行颔首道:“好。”抬眼却看见满琦嘴角微动,眉间似有隐忧,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笑道:“在下与姑娘一见如故,更曾同生死共患难过,姑娘若有何事,只管言说,不必有甚么顾虑。”
满琦见他说的诚恳,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问道:“如若后金朝廷愿意与大明休好,大家从此不再刀兵相见,陆公子是否还要执意与后金为敌呢?”
陆天行闻言不禁失笑道:“皇太极和多尔衮哪个不是野心勃勃之辈,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止息干戈?”
满琦急道:“我是说如果,假如有这么一日呢?”
陆天行思量片刻,沉吟道:“女真人这些年来虽然屡屡滋扰大明,但却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只要皇太极愿意归还后金从大明掳走的百姓,侵占的沈阳、辽阳、开原等城池,并且退回建州,从此与大明互不侵扰,我自然是愿意与后金化敌为友。”
满琦幽幽叹了口气,摇头道:“归还百姓、城池,退回建州,这恐怕也太难了……”
“是啊,后金朝廷里又有哪个不是狼子野心之人,祈求他们不再继续侵犯大明,想来都是绝无可能,就更遑论让他们归还大明的土地和子民了,故而化敌为友之说,当真可谓是痴人说梦了。”游秀妍缓缓走了过来,娓娓说道。
满琦笑道:“夫人所言,甚是有理,不过今后之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说完对陆天行夫妇欠身行了一礼,又道:“此去沈阳,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还望贤伉俪珍重,满琦告辞。”
待满琦走远后,陆天行颇有些尴尬地说道:“秀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我……”
不待陆天行说完,游秀妍就握住了他坚实的手掌,柔声问道:“夫君,我可是那心胸狭隘的妒妇?”
陆天行连忙摇头道:“自然不是,我为赵姑娘付出良多并且准备纳她入府,但秀妍却毫无阻拦之意,不仅如此,自从出京后,夫人还极力促和我与颜姑娘,实是难得的贤妻,又怎能说是心胸狭隘之人?”
游秀妍颔首道:“夫君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天下良善女子,只要是夫君喜欢,想纳入府里的,秀妍绝无微词,只会将其视作姐妹般对待,可唯独这位满姑娘,却是绝然不可。”
陆天行道:“我对满姑娘并无男女之情,至多也只当她是个共经生死的小妹妹罢了,只是不知夫人为何对她如此有成见?”
游秀妍道:“就连我这样的深闺妇人,都已看出她不但是女真人,而且家人多半还是后金重臣,夫君又怎会看不出呢?”
陆天行叹道:“夫人说的不错,盖州城陷落后,满姑娘不仅殊无担忧之情,又不急于回城寻亲,想来她的家人并不在城中,而且她如此关心女真百姓和后金时事,更能驱使王胜那样的顶尖高手,其父兄在后金朝堂的身份自然亦是非比寻常。”
游秀妍劝道:“我对满姑娘并无任何成见,然而夫君身为天子近臣,朝廷要员,若是和这样一位后金贵女有着太多的牵扯瓜葛,影响你的名声前程是小,动摇百姓民心、边关军心是大,还望夫君定要三思。”
陆天行缓缓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爱妻细腻白嫩的手背,温言道:“多谢夫人提醒,我明白了,为夫日后,定会谨慎行事。”
游秀妍嫣然一笑,于是两人便相偕走了回去,陆天行将妻子扶上了车,随后紧跟着也跃了上去,吩咐道:“启程!”
满琦主仆三人方行到盖州城北门数里外,就被一队巡逻的后金骑兵所发现,为首的部千总手一挥,便有两人打马上前,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甚么人!”
满琦却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只是淡淡道:“让你们的将军速来见我。”
二人见她言语虽颇为无礼,但说的却是满语,当下不敢大意,连忙回去禀报,过不多时,那部千总就打马过来,拱手问道:“我是多尔衮将军麾下的部千总德克济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满琦却不答话,而是唤道:“白芷。”
白芷欠身应了,取出一枚令牌,上前交给了德克济克。
德克济克看后大惊,连忙翻身下马,拜道:“末将拜见温慧公主!”
原来,诚如陆天行夫妇推断的那样,满琦正是后金贵族,只不过她的身份比二人所想还要更为尊贵。满琦本名爱新觉罗·完琦,乃是皇太极最为疼爱的固伦温慧公主。
完琦淡淡道:“起来吧。”
德克济克连忙道了谢,这才缓缓站起,双手毕恭毕敬地递回了令牌,可白芷却并不接过,德克济克不由一怔,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白芷道:“公主想请你去办一件差事,需要用到这块令牌,你暂且收好便是。”
尽管海州城上方的天空依旧是蔚蓝一片,然而在这片苍穹之下生活着的汉民,却无不是在谨小慎微的苟活于异族的统治下。皇太极即位后,虽然较之其父对汉民有所宽待,但汉族百姓却仍然必须忍受着剃发易服的屈辱,而且他们如若被更为高贵的女真人抓住丝毫错处,下场往往都是很悲惨的。
把守城门的后金把总看见了并未剃发易服的陆天行等人,上前喝道:“甚么人!站住!”
车夫万四连忙取出路引,双手递了过去,陪笑道:“巴克什大人请看。”
那叫巴克什的把总接过看了看,又打量了一番万四,问道:“你是苏老板的那个伙计?”
万四点头笑道:“正是小人。”说完又将一锭银子悄悄地塞在了巴克什手里,笑道:“劳烦您老人家行个方便。”
巴克什笑着将银两收起,说道:“盖州既然已经被我后金从明狗那里解救出来了,你们这些人就还是快些留辫子、换衣裳吧,免得到前面遇到麻烦。”
万四不由变色道:“要……要剃发么?”
巴克什面色一沉,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归顺我后金么?”
万四慌忙摆手强笑道:“不,自然不是,小人这便去告知我家掌柜的。”随即走到陆天行身边,将后金要求归顺者剃发易服的规矩悄声说了。
陆天行闻言心中不由一凛,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后金统治者为了奴役汉民所颁下的这条剃发令,盖州城若还在大明手里,自己的身份便是大明客商,尚且可以不遵从剃发令,可如今盖州城已落入后金之手,自己自然也就成了女真人的臣民,那就没有不剃发易服表示归顺的理由了……但转头望向游秀妍、颜悦曦二女后,陆天行担心她们的安危,却也不敢唐突的出言拒绝。
游秀妍知他心意,沉声道:“且不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只说夫君身为大明子民,天子近臣,绝不可为了秀妍,做出有辱人格,有辱朝廷的事来。”
颜悦曦也压低了声音道:“姐姐说的极是,如果为了活着,就要留这种老鼠尾巴似的丑陋发式,那还不如一死以谢天地,再者说来,这城门附近不过二、三十个守军,我与晴雪自能对付,你无需担心。”
现代人所拍的清装戏里,男子们所留的头发几乎已超过了头顶的一半,但必须要说的是,那都是为了达到美观的效果而胡扯!
那真正的满清男子发式又是什么样的呢?
秦世祯在《抚浙檄草》中描写道:小顶辫发,金钱鼠尾。《清碑类钞》中则写着:发作金钱式,余顶结如故。至于《榕城记闻》中所记载的就更为详细了:剃发,只留一顶如钱大,作辫,谓之金钱鼠尾。
这些史料翻译成白话就是:将四周头发全部剃去,仅留头顶中心的头发,其形状如一枚金钱,而中心部分的头发,则被结辫下垂,形如鼠尾。大家不妨想象一番,那会是什么样子?
现代的汉人尚且接受不了这种发式,深受孝经“受之父母不敢损伤”的明朝汉人又怎会甘愿忍受这份屈辱呢?
汉民们不愿,后金和日后的满清统治者怎么办?
简单!那就杀呗!多尔衮甚至还给汉民们喊出了口号: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大部分汉人为了活命,只得剃发结辫,改穿了满族衣冠,余下不从者要么被杀,要么就是逃到了海外。
满清朝廷见汉人中有气节者如此之多,于是为了立威,悍然发动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两次大屠杀。
民族英雄史可法率领不愿受剃发易服之辱的扬州军民阻挡清军南侵失败后,清军对城内无辜百姓展开了长达十日的屠杀,几世繁华的扬州城变得尸积如山,处处焚灼,随处可见惨遭先奸后杀的女子裸尸和被铁蹄踏成肉泥的孩童,城内军民除了破城前逃出和在清军入城后隐蔽较深者外,几乎全部惨遭屠杀,仅被和尚收敛的尸体就超过八十万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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