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大哥,鳌拜兄弟,我可当真是想死你们了!”多尔衮与两人一一相拥,激动地说道,他此时的神态举止,与平日里那个谦逊恭谨的固山贝子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
索尼笑道:“贝勒爷不仅拿下了盖州城,还生擒了数千明军,如此功勋,我等旧友岂有不前来道贺之礼?”
鳌拜也笑道:“贝勒爷当真是用兵如神,大汗生性多……”
多尔衮神色微变,连忙轻咳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头,接着手一引,笑道:“鳌拜兄弟,快尝尝我府里的信阳毛尖味道如何。”
鳌拜不由一怔,多尔衮已转头吩咐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下去吧。”
待仆从侍女退下后,鳌拜摇了摇头,笑道:“我说贝勒爷,你未免也太过小心谨慎,这可是你的府邸。
索尼笑道:“鳌拜兄弟,你们瓜尔佳氏满门虎将,你的祖父索尔果更是苏完部的首领,先汗在世时就对你们瓜尔佳氏颇为看重,大汗即位后亦是礼敬有加,出身高贵且自幼便无忧无虑的你,又怎么能体会贝勒爷的不易与艰辛。”
多尔衮叹道:“知我者,非索尼大哥莫属啊。”
见多尔衮如此称赞索尼,鳌拜颇感到有些不服气,说道:“索尼大哥故作甚么莫测高深,你可是最尊贵的正黄旗人,你的叔父希福官居当朝大学士,令尊也在朝堂上颇受重用,在值文馆当差,被大汗赐予了巴克什的称号,就连索尼大哥你,年纪轻轻就成了堂堂的一等侍卫,你们赫舍里氏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难道你就饱经磨难了?你又怎能切身体会到贝勒爷的难处?”
巴克什在满语中的意思是熟悉诸般事务的智者,自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政权后,会授予博学多才的文臣巴克什的称号,对勇猛过人的武将则赐号为巴图鲁。
索尼不愿同他争辩,当下微微一笑,端起瓷杯品起茶来。
多尔衮笑道:“战国时,汉人有个士大夫叫做屈原,他有几句话说的很好: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说的便是每人都有长处,亦有短处。如果论起治国安邦,揣度人心的能力,恐怕无人能出索尼大哥之右;可若要说起征战天下,平定四方的本领,放眼天下,恐怕也没人能比得上鳌拜兄弟。”
多尔衮这番安抚鳌拜的话很有水平,他既将索尼誉为世间第一能臣,把鳌拜赞为天下第一猛将,又说出了两人文武有别,不必相互比较的道理。
果然,索尼听后暗暗点头,本就心思单纯的鳌拜更是咧嘴笑道:“不错,贝勒爷所言甚是有理。”
多尔衮站起身来,伸手向府外一引,笑道:“走,咱们兄弟且去吃酒。”
鳌拜与索尼对望一眼,问道:“去哪里吃酒?”
多尔衮笑道:“方才从宫中出来后,我在路上看见了一家门面甚是宽敞的酒楼,应该是最近方才开张的,名曰英雄楼,就冲这个名字,咱们三人又岂有不去豪饮一番的道理?”
鳌拜沉吟道:“去酒楼议事?贝勒爷,这恐怕不大妥当吧……”
索尼拱手笑道:“贝勒爷,我只向阿克敦大人告了半日的假,我等不如还是先抓紧时间商议大事,吃酒之事不妨日后再谈,不知贝勒爷意下如何?”
听了二人的话,多尔衮不禁微感错愕,问道:“商议大事?不知两位要与我商议甚么事?”
鳌拜急道:“自然是帮贝勒爷夺得大汗之位,甚至是助您谋取天下的大事啊?”
多尔衮闻言大惊,身子不由向后倒退了数步,伸手按在桦木靠背椅上,方才勉力稳住了身子,变色道:“鳌拜兄弟,你今日还未吃酒,怎地就说出了这等胡话?”
见了多尔衮这副模样,鳌拜只觉哭笑不得,皱眉问道:“贝勒爷,此处只有咱们三人,您何必还要如此做戏?”
索尼问道:“您如果只想做个谨小慎微的贝勒,为何不浑浑噩噩的度日,却要甘冒奇险,立下这等军功,迫使大汗不得不封赏于你?如果您当真对汗位未动心思,那么贝勒爷此举,岂非是在引火烧身?”
多尔衮皱眉道:“索尼大哥怎能如此说话?”随即正色道:“多尔衮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后金的固山贝子,怎能不为家国出力?怎可不对将士负责?为国征战沙场,为后金开疆拓土,多尔衮义不容辞。”
索尼点了点头,叹道:“听贝勒爷一席话,索尼实是惭愧。”说完仔细打量了多尔衮片刻,拱手问道:“如此说来,难道贝勒爷当真对大汗之位无意?”
多尔衮苦笑道:“自父汗驾崩后,就时常会有人将多尔衮与汗位联系在一起,大汗因此对我生了疑心,为了保住性命,这些年来,我只得加倍的恭顺,甚至是谦卑,方才得以活到今日,你二人与我虽属异姓,但我却一直将你们当做亲兄弟般看待,如今怎地连你俩也来害我?”
鳌拜大急,瞪着一双牛眼说道:“害你?贝勒爷,我二人为了助你成就大事,可是连全族人的性命都已置之不顾!”
多尔衮摇了摇头,叹道:“多谢两位的好意,只是暂且先不论我是否有那狼子野心,单说大汗本就是帝王之才,他即位后更是迅速巩固了自己的势力,咱们又何必要自不量力的去做那以卵击石之事呢?”
索尼忽道:“贝勒爷天纵之才,更是熟读天下文章佳作,想必自然读过北宋文学大家苏洵所写的《六国论》吧?”
鳌拜皱眉道:“我说索尼大哥,都这当口了,你怎地还有兴致与贝勒爷讨论甚么文章?”
多尔衮却是心中一动,颔首道:“不错,我确是曾拜读过。”
索尼微笑道:“我记得《六国论》中提到过这样一段话: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苏洵先生认为此言得之,不知贝勒爷以为此言是否得之呢?”
多尔衮皱眉问道:“索尼大哥的意思是?”
索尼敛起了笑容,正色道:“如今之形势,贝勒爷就是那只想着委曲求全的六国,皇太极就是索取无度的暴秦,他抢了大汗之位,你为了活命,不敢与他计较;他又抢了贝勒爷最心爱的女人,你为了苟且偷生……”
向来处事得当的索尼竟说出这等不给人留情面的话来,就连鳌拜都不禁瞠目结舌,忙道:“索尼大哥,都是自己兄弟,你这话未免……”
索尼却不理他,继续说道:“贝勒爷为了保得一时的平安,又隐忍了下来,那么索尼斗胆问问贝勒爷,到了如今,你除了自己的这条性命,还有甚么能给皇太极的呢!”
多尔衮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上前拍了拍索尼的肩膀,叹道:“我知道,索尼大哥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你是想要骂醒我,只是你俩想要做成的事,丝毫没有成功的可能,我又如何能让你们冒着全族被诛的风险……”
不待多尔衮说完,索尼就挥手道:“我二人尚且不怕,贝勒爷又怕甚么?”说着叹了口气,续道:“有些话,我本不想对贝勒爷说知,但事到如今,索尼就不得不说了。”
多尔衮摇头苦笑道:“索尼大哥无需再费唇舌,我实在是……”可他的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索尼拿出了一件已经肮脏不堪的金丝线锦帕。多尔衮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布木布泰最珍视的物事,只因这是她额娘留下的遗物,故而布木布泰将其视作珍宝,从来不曾离身片刻。
多尔衮一把将锦帕抢过,问道:“这……这帕子怎会如此破旧,布木布泰最是珍惜她额娘的遗物……它又怎会在索尼大哥的手里?”只是多尔衮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声音竟已是在不住地颤抖。
索尼叹道:“前些日子,西侧妃娘娘染了风寒,极为严重,但慑于宸妃的威势,竟没有一个医官敢去医治,梅香为了救主子性命,只得溜出宫去买药,只是西侧妃值钱的物事早就被宸妃的人偷拿了去,宫中之物梅香又带不出宫去,因此梅香只得趁西侧妃昏睡之时将这条帕子带出了宫,可恨她出宫之时却还是被宸妃的走狗搜出了帕子,那些人将梅香毒打一顿后,便将这帕子丢弃在旁,肆意踩踏……”
多尔衮嘶声问道:“玉儿现在怎样了?”
索尼道:“贝勒爷放心,索尼毕竟是宫中的一等侍卫,在宫中行走还算是方便,我已趁人不备,将药物送入了温淑宫,眼下西侧妃娘娘已无大碍了。”
多尔衮心下稍宽,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锦帕,哽咽道:“玉儿的额娘也是海兰珠的额娘,她的人怎敢如此对待这件遗物?”
索尼叹道:“两位娘娘虽然是亲姐妹,有着共同的额娘,但福晋她老人家在世之时,就对心思单纯的西侧妃娘娘更为疼爱,宸妃对此事本就极为不喜,加之这手帕乃是西侧妃娘娘的心爱之物,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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