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中人,皆以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祭酒马首是瞻,见他既如此言说,也陆续出班附议。一时之间,没有站出来替陆天行说话的,也就只有曹党中的寥寥数人而已,显得极为势单力孤。
见此情形,曹化淳大惊之余,也不禁有些暗暗后悔:想不到陆天行在朝中的势力竟已如此雄厚,早知如此,咱家今日实在不该选择与他公然为敌。
只是曹化淳有所不知,坐在他身后的崇祯,更是早已又惊又怒,心中义愤难平,只想从龙椅上站起来,大声喝问:尔等到底是朕的臣子,还是他陆天行的家臣!尔等是在向朕逼宫么!
然而,早已经历过太多磨难与历练的崇祯皇帝,绝然不会如此行事,局面越是不利,他便越能隐忍。
只见崇祯颔首道:“诸位爱卿所言甚是有理,思恩侯一心为国,不计个人得失的与张侍郎在殿前对国事进行商议,何罪之有?况且张侍郎自己身有隐疾,并未告知于旁人,又如何能怪得了思恩侯?不过张侍郎终究也算是为国捐躯,身后事还是要办得隆重些,温体仁,这件事朕便交由你操办,定要好生安抚张侍郎的家人。”
礼部右侍郎温体仁明白,此时大势已去,若要再请求惩办陆天行,不但会自讨没趣,而且说不定皇帝还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因此只得应道:“陛下放心,微臣定会不辱使命。”
崇祯点了点头,又吩咐道:“曹化淳,传旨下去,追封张行端为从一品荣禄大夫,封张行端之妻为三品诰命夫人。”
曹化淳连忙躬身应道:“小奴遵旨。”
崇祯朗声道:“此事便到此为止,日后谁也不可再妄加议论。”
众臣一齐道:“微臣遵旨,陛下圣明。”说完,出班附议的官员们方才退了回去。
崇祯见了,终于暗自松了口气,可心中却早已是怒火中烧。其实就算没有众臣的劝谏,对陆天行今日殿上跋扈之举而感到不满的崇祯,此时也只会暂且将其下狱,绝不会立刻下旨严惩。而等到崇祯冷静下来,一则会念及着与陆天行之间的情分,二则更会以大局为重,多半也会选择对陆天行严厉申饬一番,再罚俸半年,也就是了。可如今众臣却相当于强行地压制住了皇帝的火气,没有人注意到,小皇帝的掌心竟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鲜血。
但出兵与否尚且没有定论,因此崇祯还是要强忍着怒气问道:“关于是否应当出兵收复盖州一事,诸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朝臣们也都清楚,当此情形,皇帝的心情绝不会太好,因此过了半晌,仍然没人愿意再站出来触这个霉头。
心情激荡的小皇帝却会错了意,以为众臣都畏惧于陆天行的威势而不敢再多言,心下更感出离愤怒,但他还是选择了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说道:“思恩侯方才所言甚合朕心,阉党倒台不久,朝廷百废待兴,正是处处都需要银子,国库又怎可空虚?兴兵讨逆一事暂且搁置便是。”
众大臣又是一齐躬身道:“陛下英明。”
崇祯着实没有心思再说甚么,挥手道:“退朝。”说完,也不待众臣答话,便当先走出了太和门。
“砰!”“咔嚓”。乾清宫西暖阁内,愤怒异常的崇祯皇帝接连将上好的玉砚与精致的青花瓷茶杯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一旁侍奉的曹化淳见了,心下不由暗喜,但还是诚惶诚恐地劝道:“气大伤身,龙体要紧,还请皇上息怒啊。”
崇祯怒道:“息怒?朕一心想要收复失地,思恩侯不但违拗朕意,指使与其交好的官员合力反驳,而且竟还当着朕的面,将堂堂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活活给骂死了!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跋扈!这也还罢了,满朝文武,满朝文武啊!到了最后,竟再无一人胆敢指摘思恩侯之过!朕如何能息怒!”
曹化淳躬身道:“思恩侯向来喜欢如此行事,但凡他想要进言,都会事先授意党羽为其壮大声势。”
听到党羽二字,崇祯反倒怒火稍息,转头瞪了他一眼,皱眉道:“不可听信宫外的谣传,人云亦云,思恩侯行事确是太过跋扈了些,但却尚未有结党营私之举,如果与他交好的洪承畴、杨嗣昌、周延儒等人是其党羽,那宋权、阮大铖、温体仁这些与你走得很近的人又算是甚么?”
曹化淳不由一凛,连忙跪了下去,狠了狠心,又用力接连掌了自己两记嘴,苦着脸道:“小奴一时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崇祯摆手道:“罢了,朕明白,你与思恩侯结交朝中大臣,也是想尽心地为朕分忧,起来吧。”
曹化淳叩谢道:“多谢皇上体谅小奴。”曹化淳毕恭毕敬地说完,又等了片刻,方才敢缓缓站起身来。
崇祯叹了口气,说道:“先前朕听到功高震主四字时,往往不屑一顾,甚是看轻那些心胸狭隘的君主,可直到今日,朕才方知此言也不无道理啊。”
通过崇祯方才的训话,曹化淳便已听出小皇帝就算到了此时,也仍对陆天行保有一份情意,因此不敢将话说满,只是颔首道:“皇上说的是,凭着思恩侯这份扶保天子登基、舍命护驾、退后金、平叛乱的功劳,不要说是皇上您,就算换做任何帝王,也会心生疑虑,更何况思恩侯行事还是如此的骄横。”
崇祯无奈地点了点头,叹道:“正是,因此朕每日都是在忧虑中度过,要知如今的朝堂之上,多数重臣都已倒向了思恩侯,能够忠心于朕的,又有几人?”
曹化淳试探着劝道:“皇上,小心尾大不掉啊,要不要……”说到此处,曹化淳便不再说下去了。
崇祯自然清楚曹化淳要说甚么,毫不犹豫地摆手道:“不可!思恩侯为朕付出了太多,只要他未生谋逆之心,朕便绝不会动手。”
曹化淳躬身道:“皇上仁慈。”顿了顿,又问道:“只是皇上若不忍除去思恩侯,不知您又打算如何应对,难道……”
崇祯皱眉道:“难道甚么?明白回话。”
曹化淳带着哭腔说道:“难道皇上要将自己的安危与大明两百多年的基业,全都押在思恩侯对您的忠心与否上么?”
崇祯摇了摇头,说道:“思恩侯如今虽已可以左右朝堂上的风向,但其权势却也仅限于朝堂而已,思恩侯手中并无兵权,即便当真有一日他生了异心,恐怕也未必能轻易成事吧?”
曹化淳等的就是皇帝这番话,当下顿时来了精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义凛然地说道:“皇上,有些事小奴本不想说出,但此时却也不得不说了!”
崇祯不由一怔,问道:“甚么事?”
曹化淳道:“据东厂与锦衣卫的可靠线报,袁督师每次见到思恩侯时,皆自称晚生。”曹化淳所提督的东厂,也是锦衣卫直接的上级部门,因此锦衣卫中自然也有曹化淳所安插的人手。
崇祯将信将疑地说道:“朕听闻袁崇焕不仅是天纵英才,而且性情也颇为孤傲,如今他已位极人臣,又怎会甘心对小其二十多岁的思恩侯以晚生自居?”
曹化淳伏地道:“事关袁督师与思恩侯,小奴就算再多长个脑袋,也断然不敢欺骗皇上,还请皇上明鉴!”
崇祯心道:即便曹化淳与思恩侯不睦,如此大事,想来他也不敢胡乱编纂,只是事已至此,不知袁崇焕到底效忠的是朕,还是思恩侯啊……当下点了点头,叹道:“看来思恩侯早在北上抗后金之时,便与袁崇焕建立起不寻常的关系了。”
曹化淳应道:“小奴也以为多半就是如此。”
崇祯听闻此事后不禁更感烦忧,挥手道:“不必跪着了。”谁知曹化淳谢了恩后,却并不站起,崇祯问道:“还有何事?”
曹化淳迟疑地说道:“小奴担心皇上知道后会更加不快,因此不……不敢说。”
崇祯苦笑一声,重又走到龙椅前坐了下去,叹道:“你说吧,朕倒想听听,还有甚么糟糕至极的消息。”
曹化淳道:“骆指挥使……”
听到骆养性也牵扯其中,崇祯心头更是一紧,要知小皇帝最信任的数人便是陆天行、骆养性、曹化淳、唐天磊等寥寥几个信王府旧臣,因此崇祯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查到甚么,便告诉朕甚么,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曲解甚至是捏造,否则朕查明后绝不姑息,你听明白了么?”
曹化淳心中一凛,连忙伏地道:“小奴明白,小奴若有半个字不尽不实,甘愿领受皇上任何责罚!”
崇祯点了点头,道:“继续说吧。”
曹化淳应道:“是。”顿了顿,续道:“骆指挥使领了旨意后,并没有立即离京,而是着人去了赵南星府上,请了赵家的大小姐与其一同赶赴高邑。”
崇祯沉吟道:“朕命骆养性去高邑安抚百姓、查明案情,他却为何要带赵家的人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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