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诚正欲作答,却无意中瞥眼看见,父亲的脸色已变得难看的吓人,当下便连忙闭上了口。
果然,袁崇焕语声冰冷地说道:“跪下。”
袁志诚尽管依言跪了下去,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孩儿也不过是根据父亲当日之举,想要如法炮制罢了,不知做错了甚么,还请父亲解惑。”
袁崇焕并不回答儿子的疑问,而是反问道:“当日之情形,比之今日,又有何不同?”
袁志诚思量片刻后,说道:“那日父亲之所以射死关勇,为的是不回援京师,因为您说过,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福王做皇帝,都是一样的,而咱们与后金,也就是如今的满清作战,却又不同,因为这事关民族大义,国仇家恨,因此您当时为了剿杀满清兵马,才甘冒奇险将关勇射杀。”说到这里,袁志诚想了想,又道:“而孩儿所想的计策,却是要平白折损大明的人马,故而才会不同,不知孩儿说的可对?”
袁崇焕点了点头,谆谆教导道:“正是,司马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即便东江军的将领皆是毛文龙的亲信,士卒也大多由其所招募,但毕竟也是大明的军队,在同满清鞑子的作战中,作用亦是不容小觑。若是能用折损东江军的代价,换来数倍甚至十倍八旗军的性命,那么我自会将其舍弃,如果能一举收复失地,驱逐鞑虏,那么就算搭上你我父子二人的性命,为父亦会在所不惜。”言及于此,袁崇焕抬眼望向了儿子,问道:“诚儿,你懂了么?”
袁志诚缓缓点了点头,叹道:“孩儿,知错了。”
袁崇焕颔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为父还是要罚你在此跪上一个时辰,以免日后你再重蹈覆辙。”
袁志诚道:“孩儿甘愿领受责罚……”
然而,袁志诚的话音未落,营帐外便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滚开,老子要见袁督师!”
守卫道:“回禀毛帅,袁督师近日来身体抱恙,还请您……”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毛文龙骂道:“去你奶奶的,袁督师称病多日,以此为由拒不出战,如今钦差大人带着圣旨前来督战,他竟还敢这般作为,快给老子滚开,否则不是一个耳光便能了事!”
袁崇焕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毛文龙,不过一无知匹夫矣。”随即朗声说道:“请毛帅入内叙话。”
须臾过后,毛文龙便和前来督战的钦差曹化淳走了进来,两人见了跪在地上的袁志诚,先是一怔,便拱手道:“见过袁督师。”
袁崇焕对二人拱了拱手,转头吩咐道:“诚儿,你先回自己营帐吧。”
袁志诚应道:“是。”于是恭恭敬敬地对毛文龙和曹化淳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毛文龙淡淡道:“战事一触即发,袁督师却还能心平气和的在这里教子,当真是好兴致。”
袁崇焕微微一笑,说道:“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乃是孟老夫子所言的君子三乐之一,犬子无才,我才更加要好生督导。”
毛文龙冷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去,不再多言。
见气氛愈来愈糟,曹化淳连忙打圆场道:“袁督师可能还不知晓,方才传来紧急军情,皇太极率领大军渡过鸭绿江后,扬野战之长,舍弃坚城壁垒不攻,长驱南下,直抵朝鲜都城汉城,朝鲜国王李倧惊惧之下,带着王室成员以及臣子逃至南汉山城,岂料清军竟也一路追了过去,现已将朝鲜君臣围困多日。毛帅忧心军情,言语间方才显得急切了些,不过话说回来,大家伙都是一心想要为皇上办好差事,还望袁督师不要计较才是。”
袁崇焕笑道:“钦差大人言重了,些许小事而已,袁某又岂会放在心上。”
曹化淳笑着问道:“如此便好,只是一来朝鲜乃是大明的属国,皇上打算用围魏救赵之计为其解围,二来如今满清后防空虚,群龙无首,如若皇太极攻克南汉山城后,多半会立即班师回朝,那么收复辽东的良机便再也难寻,因此不知袁督师打算何时出兵攻打盖州?”
袁崇焕叹了口气,摇头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袁某想要平复辽东的急切之情,绝不亚于任何人,只是现下,却绝然不可出兵。”
曹化淳问道:“这又是何故?”
袁崇焕道:“只因出征朝鲜之人,乃是打着皇太极旗号的扬古利,至于皇太极本人,则早已步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等前去入彀。”
听了这番话,曹化淳与毛文龙不由得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曹化淳方才问道:“盛京城的密探和我军的探子都没有任何发现,不知袁督师的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袁崇焕颔首道:“自然可靠。”说着便将陆天行的书信递了过去,说道:“还请钦差大人过目。”
曹化淳笑道:“督师不必这般客气,称咱家一声公公也就是了。”然而,当曹化淳看到书信落款处,写的“陆天行”三字后,笑容便顿时僵在了脸上,目中更是直欲喷出火来,咬紧牙关问道:“陆天行现在何处?”
当日,曹化淳的外甥,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薛贵仁惨死家中,此事早已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虽说没有直接证据,但从曹化淳的态度来看,谁都不难看出,陆天行与此事有着难以撇清的干系。
格外关注朝中动向的袁崇焕又怎会对此毫不知情?故而袁崇焕连忙又解释道:“自从思恩侯辞官后,袁某便与其再无联系,这封书信,也是他的家奴刚刚送到,至于思恩侯本人现在何处,陆某实在是不知。”
之所以袁崇焕这般急着在曹化淳面前撇清自己与陆天行的关系,既不是出于畏惧对方的权势,更不是想与其沆瀣一气,只因这位一心想要驱除鞑虏,收复河山的袁督师,生怕深得崇祯信任的曹化淳会因此心生怨怼,日后会在皇帝面前进谗言,阻挠自己驱除鞑虏的大计。
谁知曹化淳却并不买账,扬了扬手中的书信,问道:“且不论此信是否出自陆天行之手,即便是真,莫非袁督师打算单单凭着这一封未经求证的书信,便置天子的催战圣旨于不顾,拒不出战么!”说到最后,曹化淳已是声色俱厉。
自从经过崇祯的提点之后,曹化淳非但不敢再随意干涉朝政,甚至都不敢同朝臣们走的太近,这才重新获得了小皇帝的信任,被委任为此次督战的钦差,然而,事关他的大仇人陆天行,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督,着实是难以冷静下来。
袁崇焕心中顿时一沉,却也只得解释道:“曹公公……”
曹化淳手一摆,冷冷道:“既然咱家此次是专程为督战而来,袁督师最好还是称咱家钦差才是。”
袁崇焕暗自叹了口气,改口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前日里袁某已多次差遣可靠之人打探,发现无论是满清的都城盛京,还是广宁、盖州、复州等大城,防备皆是外松内紧,绝不似君主离国、后防空虚所应有之象,因此袁某早就怀疑所谓的皇太极率重兵远征朝鲜,只是一个诱敌之计,再加之思恩侯的这封书信……”
岂料,袁崇焕的话还未说完,坐在一旁的毛文龙,便已哈哈大笑起来。
袁崇焕强忍怒气,耐着性子问道:“不知袁某所言,究竟有何可笑之处,竟引得毛帅如此发笑?”
毛文龙摆了摆手,反问道:“袁督师素有博学之名,想来应当读过《三国演义》吧?”
袁崇焕皱眉道:“自然读过。”
毛文龙笑道:“当年司马懿亲率十余万大军直逼西城,却被无人可用的诸葛亮所摆出的一出空城计吓得引兵退去,招致世人耻笑,如今袁督师竟想效法那胆小如鼠的司马懿,我又岂能忍住不笑?”说着对袁崇焕拱了拱手,道:“还请袁督师见谅。”
听闻此言,就算袁崇焕的修养再好,也实在难以忍住怒气,一时间,儒生出身的他,竟也不禁将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然而,片刻之后,袁崇焕还是缓缓松开了拳头,摇头道:“皇太极所布下的,绝不是空城计。”
毛文龙傲然道:“袁督师若是怯战,大可在此观望,毛文龙愿领兵出征,待得攻下盖州,功劳还算你袁督师的便是。”
袁崇焕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将袁某看做了畏战不前,贪图功劳之辈了。”
毛文龙哂然一笑,虽然并未回答,但其意却再也明显不过。
曹化淳叹道:“早就听闻袁督师乃是陆党中人,先前咱家还有所怀疑,现下么,唉!”
袁崇焕问道:“钦差大人是不是想说,圣上已下了催战的圣旨数日,袁某却拖延不战,而思恩侯的一封书信刚刚送至,便让我下定了收兵的决心,因此袁某便是陆党中人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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