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钱得来说是凶宅都不足以概括房主急于想把这栋房子出手的心情，因为这栋房子不仅死过人，而且死者阴魂不散，持续徘徊在屋里屋外。

甚至现在中介只是一个人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后脊梁骨蹭蹭的蹿着寒气，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阴气作祟，为此他还专门把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

中介提高声量问了一句在厨房商量的两个人，“怎么样，钱先生，这么合适的房子很难再找到了？”

梅兰和钱得来下意识朝中介那个方向回头，就看到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外趴着一个女人。

——这里是十六层。

中介小哥大概是看出钱得来和梅兰的表情双双有些奇怪，下意识要回头，立刻被钱得来一个健步冲过去拽住，“你过来帮我看看水龙头是不是不好使。”然后都不给中介小哥挣扎的机会就把他拉走。

梅兰朝着落地玻璃窗外的女人缓缓走过去。

女人披头散发，穿着白色的及膝宽松长裙，面色青白；双手撑在玻璃上，身体悬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珠死死盯着客厅的一角。

梅兰回头看了一眼，那里只有一面白色的墙壁。

——这是一个怨灵。

人死之后，进入阴阳道转世轮回，除了回魂夜可以凭借执念突破阴阳道短暂重返人界之外，是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此的。而眼前的女鬼与其说是鬼，倒不如说是死后的一缕残念遗留在人世。

理论上讲，这种怨灵的杀伤力远远小于厉鬼。但如果持续徘徊在房子里，对于先天阳气弱的住户而言，多半会引发神经衰弱、失眠多梦、体弱多病等毛病。

也怪不得老陈要介绍给钱得来，除了他，有购房需求的，承受不起怨灵的阴气；能承受怨灵阴气的，恰好又没有购房需求。

梅兰走过去，和女人几乎是脸对脸的距离，她无意间发现女人赤/裸的小腿肚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从裙子遮住的大腿根一直延伸到脚踝。

声音从房间里头断断续续的传出来，中介小哥说：“您既然是陈警官介绍来的，我也不瞒您，这个房子原来的女主人估计是得了产前抑郁，没想到还流产了，一个想不开就跳楼自杀了。要不然这么好的房子也不可能这么便宜卖了！您再犹豫，说不定就有别人抢先了……”

梅兰把掌心按在玻璃上，隔着一层窗户和女怨灵的手心对着手心。

然后迅速被拉进了死前回忆，怨灵徒留残念，只能影影绰绰看出还是这个客厅，女人一直在抽泣。她的两只手捂着肚子，血从大腿根淌下来。女人哀哀叫着：“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还有其他人？

梅兰只看到距离女人只有几步之遥有一双灰蓝色镶嵌水晶方扣的高跟鞋，但那双高跟鞋始终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即使女怨灵当着她的面跳楼，依然没有挪动一下脚步。

……所以，只是自杀？

但到底什么人，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刚刚流产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跳楼而无动于衷？

梅兰从亡灵的死前回忆出来的时候，偏头去看窗外，怨灵却已经消失了。窗外的夜色，在一片宁静致远中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钱得来和中介小哥一边聊天一边走过来，钱得来瞅了一眼没找到那个怨灵，就对梅兰点了点头。

当晚钱得来拍板交了押金，第二天就可以签合同办手续了。

上车回家的时候，钱得来帮梅兰扣好安全带，问：“怎么样，好对付不？”

梅兰说：“好不好对付，你不都交完押金了嘛！”

钱得来摇摇头，“明天我去提案卷，给那个女鬼超度一下让她早登极乐世界。你看那房子哪里需要改，我叫工人过去，改完了咱就搬新家！”

梅兰低着头抠着手指头，犹豫道：“这种闲事我本来不爱管的，但还是友情提示一下，那女人死得有蹊跷。”

钱得来：“……”

“这不可能！”老陈说。

“痕检验证死者开窗跳楼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窗框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指纹。而且法医也验证死者的胃里没有任何药物，确认她死前是清醒的，确实是自杀死亡的。我看过案卷，没有问题！”

钱得来摸着下巴，说：“奇怪了，房产中心的登记记录显示死者是玫瑰湾这处房子的户主，全款无贷。但她只有二十一岁，还在读大三，却已经拥有一处连房子带家具市场价值超过四百万的大房子。她的家境很好嘛？”

“好像不是……”莫离这时候也来插一杠子，“她的个人信息显示父亲早亡，只有一个母亲，初中学历，而且还是个自由职业——什么意思，打零工的？”

钱得来挑了挑嘴角，吊儿郎当的问老陈：“怎么回事啊那房子？”

老陈有些尴尬，嗫嚅：“房子确实不干净，但是你也不在乎不是。至于这房主的死因也确实没什么问题，就是吧……就是这个房主的身份有点不好说……”

“哪个大款养的三儿？”

老陈吭哧两声默认了。

钱得来叫人从片区分局调来了案卷——死者名叫周孝敏，在本地一个211大学读大三。她自杀的房子确实是有人全款买下过户给她的，而资金账户显示最初买下这栋房子的资金来源于“通用汽车”。

周孝敏的金/主是通用汽车这一代掌舵人的独子童明轩，这位是个标准的青年才俊，没事儿就要上上报纸杂志电视台供人欣赏他的风姿。如果钱得来没记错的话，三十多岁的童先生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女儿。

巧的是，就在前不久，梅兰还让钱瑶利用童太太给苍天神庙的霍曦传讯——果然，世界是一个圈。

而这位童太太，在案发时就在现场。

据童太太的口供，当时她发现这个女大学生跟自己的丈夫有染，就查出对方的地址杀上门去。这期间童太太自认有理有节，断没有任何肢体冲突……好吧，后来童太太也承认确实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但动手肯定没动手，警察可以去查。

没想到周孝敏虽然干出了给人当三这种事，但脸皮还挺薄，几句话居然流产了，还当着童太太的面跳楼自杀了。

童太太在片区公安局一直在喊冤，坚称自己没动周孝敏一个手指头，不过就是威胁几句要把这件事通知周孝敏的学校，还要找她在老家给人打工挣钱供女儿读书的单亲妈妈。

那边刑侦人员确实没找出两人有肢体冲突的证据，再加上走访死者周孝敏的学校和家乡，发现这女孩子在此之前就因为未婚先孕休学了，同系的人几乎人人都知道她怎么回事，这姑娘要没有一个钢铁心脏，短时间怕是不能回去上学了。

而周孝敏她妈是个苦命女人，早年支持男人创业挣钱，结果男人有钱就变坏，抛弃了她妈还转移了财产，连女儿都不闻不问。因此，周孝敏她妈最讨厌小三这个物种。

而且警方还查到周孝敏怀孕后，曾经在公立医院心理科挂过号，医生也证实她有产前抑郁。

片区公安局刑侦人员一看这社会关系，大概也明白死者周孝敏为什么会突然流产、跳楼自杀，甚至觉得童太太确实挺倒霉。

此案到此为止，就连钱得来也没从案卷上找到什么漏洞。

莫离看了案卷，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指着童太太的口供记录说：“她的名字叫汪雨宁？”

“怎么了，认识？”钱得来问。

莫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样遮住了所有情绪，“……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