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许久,孟笛停了下来,看着气喘吁吁的燕柠,很认真地对她说道:“我们聊聊,好吗?”
燕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孟笛走到了一家宾馆,开了一间房。老板很善意地提醒了他柜子里有杜蕾斯,这倒是让他有些尴尬。
毕竟他要是说他只是开一个房间和美女谈人生谈理想,谁会信呢?
燕柠倒是笑的格外放肆,对她来说,这样的事情已经见多不怪了。
进了房间,他和燕柠都有些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这些年,你是怎样过来的?”他渐渐平稳下来了呼吸,有些好奇地问。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爸染上了海洛因。你知道的,这是个无底洞,他去借了高利贷。我妈被逼得自杀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说着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知道。”孟笛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已经从爸妈闲聊时得知了,毕竟那是他们曾经的邻居。
虽然没什么交集,而且他们也搬家了。但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为了给我爸还债,我做过好多事。赚得最多的,是我去兼职做的车模。”燕柠放空了思绪,目光有些呆滞地说着。
“后来有一天,一个长得跟猪一样的男人带着一帮人找到了我,把我带到了他的房子里。”
“我亲爱的老爸用了十万块把我卖给了他。我记得他毒瘾发作时,掐着我妈脖子的样子。他像是红着眼的野兽,那眼里的**,我不知该如何形容。
因为债台高筑,我与大学失之交臂。后来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一边给那个男人还债,一边谋生。
他从前是我那么敬爱的父亲,却最后被我一通电话送进了监狱。我永远忘不了他被带走的那一天,看向我的眼神,是何种地恶毒。”
她点了一根烟,有些落寞地抽了两口,烟圈暧昧地荡漾开来。
孟笛被她那一瞬间的风情万种迷住了。那种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与不经意间展露出的妩媚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也许燕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点烟的动作有多么美,她处在女人一生中最迷人的年纪,像一朵盛开在夜里的红蔷薇,或者说,她是摇曳在枝头的妖艳罂粟。
这诞生于污秽中的美又带着一丝沧桑,略微有些忧郁的眼神大有一副我见犹怜的气质。让孟笛忍不住想去接近,想让这个女人对着他敞开心扉。
孟笛默默地听她说着,看着她从最初的云淡风轻,到后来的巧笑嫣然,再到后面的捧腹大笑。
那些薄情的现实经由那如梦似幻的艳丽红唇说出来时,好像会少了几分冰冷。
“该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笑,我该哭的,对吧?”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看着孟笛说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有意思。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们挥一挥手,就能让我这样的贱民一辈子翻不了身。我也想过要有一个家,可是一栋七十年使用权的房子,就要耗尽我全部的青春。”
“可是我为什么要笑呢?真奇怪啊,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恳求。
眼泪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流着,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孟笛拿起纸巾替她擦了擦。
“我不知道,但我和你一样,都在寻找答案。”孟笛喃喃地道。
“我是个狩魔人,潜入血族的内部,是为了调查一种药剂。”
他从衣服内置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白色的药丸服下。
这种药丸是“血红帽”的解药,用于抑制“血红帽”的副作用,并减少它带来的副作用。
血红帽让他的外观拟态为血族的同时,对身体也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没有这种组织上定期补给的药品,他的身体早就垮了。
“我不敢相信出现在我身边的任何人,因为他们有可能已经被异化成了吸血鬼,比如我的哥哥。”
孟笛有些落寞地道。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呢?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燕柠稍稍一愣。
“大家都在伪装,我用药剂伪装成魔鬼,魔鬼用好看的皮囊伪装成了人。”
“有人用真诚掩饰谎言,有人用温柔粉饰着残忍,还有人用微笑掩饰着眼泪。”
孟笛说着,伸出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眼泪是不会骗人的,这是上天给予人类最珍贵的礼物,吸血鬼没有眼泪。”
“我想真诚对你,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是有人值得我拿出真诚去对待的吧。”
孟地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道。
“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过真话了,我需要有个人来告诉我。我是个真实活着的人,不是个冷血的吸血鬼。”
孟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是疲惫。
“你知道吗?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觉得你特别好。哪怕错了也喜欢。”
“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做这个了,好吗?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和我一起!”
孟笛理了理她的长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还能回得去吗?”燕柠妩媚地笑了笑。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他坚定地说。
“可是我脏了,很脏。”
她幽幽地叹了叹气,就是这么一个短短的瞬间,那股过尽千帆的淡然与风尘气再一次显现出来了。
“没有,你还和以前一样,是我最喜欢的样子。”他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是嘛,看来我运气不错啊”
燕柠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对着他敞开了心扉。
两人相拥在一起,坦诚相见。
这一次,没有欺骗,不是为了交易,也不是为了派遣寂寞。
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当中,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罕,罕见的是遇到了解。
缠绵了许久,两人又开始促膝长谈。过去几乎从未多说过一句话的他们,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讲,以至于漫漫长夜也不太长。
第二天一早,燕柠解开了脚踝上的红绳,并且剪了头发。代表着与过往生活的告别。
说来也是奇怪,她就这么毫无理由地听了他的话,仿佛认定了他是那个免她无枝可依的人。
她已经过了牵一牵手就会心动的年纪,也不再会因一时的感动而做出草率的决定。可是遇到了他,她突然想赌一把,赌自己跟着他,会完成自我的救赎。
燕柠看着面前剪短了头发,扎着干净利落短马尾的她,神情有些恍惚,他仿佛又想起了从前。
从前的日子很慢,那时候的他,总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我要走了。”孟笛很认真地看着她。
“什么时候回来呢?”燕柠问道。
“我不知道。可能明天回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孟笛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
“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把自己再爱一遍。”
孟笛很是不舍地看着她,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
“我明白了,你走吧。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工作。我答应你,会重新来过。”
燕柠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湿润了起来。
孟笛停下了脚步,突然很想抛下肩负着的使命,转过身和她一起离开,但是她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走吧,别回头。”
他微微颔首,终于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风之翼!”
淡青色的六芒星亮起,孟笛浑身染血,在夜间极速奔走,气旋缭绕在他身后化成淡淡的羽翼。
他捂着胸口,心跳得飞快,在他的内口袋中怀揣着一支药剂。
那是辛德瑞拉改进型的成品!
只要成功地将它带出去,由狩魔队解析其成分后制作出解药,就可以避免无数无辜人受害。
林间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不断地有暗影掠过,吸血蝙蝠在暮色中化成黑云。
无形的音波凝聚成淡紫色的音刃朝着孟笛的后背袭击过去。
孟笛身后的风之翼卷起风暴,扬起了秋末的落叶。
“不能让他跑了!”
“让他走了,威尔逊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吸血鬼在他的身后呐喊着,释放出独有的血巫术。
暗红色的巨爪撕裂飓风,将沿途的杉树粉碎。
孟笛一个前空翻,翻过了一个倒在地上的木桩。
“轰!”
原罪之火贴着他的身体扫过,在地面上爆裂,泥土伴随着落叶的灰烬扬起。
“东西要是丢了,我们都得死!快!给我杀了他!他的魔力已经不多了。”
面目狰狞的吸血鬼咆哮着,眼珠里爆出血丝。
他状若疯狂地追赶着,对着孟笛逃窜的背影释放出一团团血色的火球。
孟迪绕着树跑着,原罪之火将夜染成了绯色。
树干爆炸成细小的碎末,灰烬和木屑四处纷飞。
身后的破风声渐渐清晰,孟迪积蓄了很久的魔力,趁其不备突然转身。
“焰狮!”
烈焰升腾,咆哮的火狮轰击在了突来的吸血鬼脸上。
“啊啊!”
凄厉的哀嚎响彻夜空。
释放出这个魔法后,孟笛体内的星云体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从腰间的鞘中拔出了一把附魔了净化之剑的匕首,矮下身躲过身后的袭击。
银光闪闪的刀刃斩断黑暗,将一只从身后突过来的吸血鬼割喉。
“呃!”
吸血鬼捂着咽喉,伤口开始灼烧,泛起焦黑和轻烟,然后不甘地倒地。
净化之剑足以对低等的血族造成致命的伤害。
释放不了魔法,孟笛便以手中的匕首近身搏杀。
后背又一次被吸血鬼抓伤,皮肉翻卷,血液飞溅。
他红着眼,转身将匕首刺入了那只吸血鬼的心脏,以命搏命。
原罪之火破空而至,孟迪闪避不及时,右臂被火球的爆炸波及,顿时变得鲜血淋漓。
血液顺着严重灼伤的手臂不断往下滴落,将地上堆积的枯叶染红。
握着匕首的手掌已经被血和汗浸湿,手腕早已麻木。
十多只吸血鬼从各个方向缓缓逼近过来,他已经进退维谷。
原罪之火再一次爆裂的瞬间,孟笛狠下心纵身一跃,翻下了陡峭的山岭。
他护着头部,在凹凸不平地山坡上翻滚着,撞到了一块树干才勉强停下来。
孟迪的胸膛轻微起伏着,声音有些沙哑,粘稠的血腥味在夜里荡漾开来,安静的夜里只能听到那微弱的喘息声。
吸血鬼们围着他缓缓走来,脚步不紧不慢。
孟笛摸了摸胸口里藏着的一根玻璃试管,暗红的液体流淌着,那是流淌着原罪的恶魔之血。
“你走吧,别回头。”
燕柠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的目光渐渐涣散。
他很想挣扎着站起身,可是他做不到。肋骨处撞击到树干也已经断裂,他觉得自己的腰部像是已经碎裂一般,仿佛有好多锐利的钝器刺进了内脏里,那是碎掉的骨头。
“对不起啊我答应你了,要娶你的。”
“但是这次任务,我我”孟笛的嘴角溢出血沫,眼里也盛满了滚烫的泪滴。
“鞭数十驱之别院!”他格外自豪地背诵出最后一句,真希望她能多看他一眼。
而女孩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他通过了。
“janary~一月!”
“neighbrh!邻居!”
很美很美的声音,婉转悠扬,不知不觉竟然记了这么多年。
“下海系红绳,从良断青丝。”她悠悠地说着,妩媚一笑。
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少年读书时。他坐在后面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那利落干净的马尾辫,还有不苟言笑的脸总是显得格外神秘。
画面再一次切换,走在大街上,就这么偶尔遇到了她。她浅浅一笑,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
视线逐渐模糊,他觉得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好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天夕阳西下,他骑着单车,像影子一样跟在那女孩的身后。
夕阳的余晖里,满地的枫叶像撒下的一片碎金,冗长的小道上,单车的车轮就这么载着她渐行渐远。
他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滴在脸颊上滑落。他突然很想她,想念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柔情缱绻,她淡淡的体温,还有坦诚相见的那个夜晚。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似乎是从美梦中醒来。
“原谅我我不能让吸血鬼拿到这份药剂。”
他掰开试管,将里面流淌着的血色液体灌入了喉中。
“那个人类,偷走了我们的最新成果。”
乔尼伸出手,看着刚做好的美甲,淡淡地道。
“我知道。”
威尔逊将一杯鲜血饮尽,有些意兴阑珊。
“看来你是计划好了的啊。”
乔尼缓缓点头。
威尔逊眯着眼,懒散地道:“对啊,防守要是太严密了,他就偷不到了。”
“自以为是的人类,总觉得他们的演技天衣无缝,殊不知只能骗到自己。”
威尔逊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后续的实验怎么进行呢?”
乔尼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是已经在进行了嘛。”
威尔逊神秘一笑。
乔尼目光一滞,视线从指甲上移开。
“试验品,就是那个狩魔队的卧底么?”
“对啊,他是最理想的试验品。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为了保护那个破鞋。他会想尽办法活下去,所以,他一定会喝下辛德瑞拉暴食。”
威尔逊胸口成竹地道。
“所以,我们的血奴,都会变成它的食粮么?”
乔尼捋了捋头发,看着自己尚未长出来的断臂。
“暴食者要完成蜕变,当然需要大量进食。”
“你的侄子,好像也在里面吧?”
乔尼转过脸看着他。
“侄子?死就死了吧。”
威尔逊一脸无所谓。
“那份亲情,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消磨殆尽了。感情,对血族来说是一种多余的东西。”
“我已经活了如此之久,早已忘了泪水为何物。”
威尔逊又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
孟笛不在了,少了一个和他饮酒的人,倒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寂寞。
漫长到让人厌倦的岁月中,很少有谁能和他饮酒畅谈,这个人类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一直都在伪装,一直都在说谎,但他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笛,朋友,我们姑且算是朋友吧。虽然你一直在欺骗我。”
“但是和你聊天,很有趣。”
威尔逊举杯对向明月,然后将酒倒在了地上。
这是他从中国人的故事里学来的,当他们纪念已故的挚友时,会洒一碗酒。
威尔逊能从这个理想主义者身上,找到自己年轻的模样。
他也曾像孟笛那般年轻过,可现在的他,早已换了心肠。
不老的容颜下,是冰冷的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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